砰!
长山手中的炭笔被撞飞。
走远的张胜男转过身,脸上毫无歉意,还冲他咧嘴笑。
分明就是故意。
果然,想要尝试理解她,去感同身受她,这样的念头还是太草率。
长山捡回炭笔,继续在石板上勾勒。
石板上画着一块巨石,巨石不远处是一座小山,山下有弯曲线条代表河流,而他们现在,正沿着这条河的干涸河床背离巨石营地方向迁移。
由于完全不了解地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长山从陶玉那儿得到灵感,采取地图绘制的方式将路过的地方记录下来。
这也是加入三人组他唯一能做的事。
身后传来隆隆的滚雷声。
缀在后面的长山浑身一僵,立即朝前方发出警示:“快躲开!快!”
他率先钻入旁边巨石下,其他人也找了就近的石头躲避。
红色的解魄鸟铺天盖地往头上飞过,紧接着后面跟来扬起尘土的蹄踏声。
生灵大潮正朝他们赶来。
这令人既喜又忧。
喜的是验证了他们行进方向是对的,忧的是如此大规模的兽类迁徙,必定有大灾在后方。
“哞哞——”
先前长山见过的独角短腿兽跑进他们所在的石阵,发现他们躲的石头,粗短前肢压上石面,头上的角顶动大石。
陶玉躲在动起来的那块石头下,发出尖叫:“张胜男,张胜男!把它弄开!”
张胜男的声音从附近石头下传来:“不要叫我,你也有刀,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我也是肉体凡胎,吃的跟你一样多,我也会累的。”
声音听上去好不委屈,但又暗着不怀好意——
“你不要怕,杀了这只猪,今晚我们就有肉吃了。”
“你就知道吃!明明你每顿都比我吃得多,还敢倒打一耙,你要脸吗?这是玉犀兕,书读得少就别乱说话,它皮比石头还硬,有本事你来杀!”随后又是一阵尖叫。
陶玉所在的大石被那短腿兽顶得晃动不已,眼看就要滚着跑了。
“张胜男!你要怎么才肯——啊——”
“要么你学十声狗叫。”与尖叫形成鲜明对比的嘻嘻笑声,“要么以后都由你去找吃的。”
众人心想:那必定是选后者了,但凡是个有骨气的都会选后者。
陶玉:“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总行了吧?呜”
“”
都这时候了还敢开玩笑,说明眼前情况对她们来说并不难应付。
长山背对着石头,盯着手上石板,脑子却在琢磨《看图识物》上所写的玉犀兕,忽听外面短脚兽叫声变急,仿佛遭遇什么困境。
探出头去,就见短腿兽后背上跨着一道人影,正随着它挪腾的力道左右摇摆身形,只不过它身形笨重,腿又短,不能抓耳挠腮把人给掀下来,还给掰住头上的角,便急得直往石头上撞。
不用说,骑未知野兽的这种彪悍行为,只有张胜男做得出了。
张胜男手中雪光一闪,亮出了捕猎匕首。
长山脑海里也有什么一闪,脱口而出:“等等!”
长山手上的锁链十分漂亮,每个锁环都堑刻图案,一看就不是凡物——张胜男听完他的话,随手甩给他的。
“这条锁链我在戊修的静室里见过。”
因为直呼师尊道号,良畴投来诧异目光,长山视若无睹。
“这是我的。”张胜男道。
“你打造的?”
“啊。”她没否认,“吕二狗打的,她打等于我打。”
嗯,好事揽自己,坏事就推出去。
一边的吕木灵目露困惑,“是吗?可能我打的东西太多,我都记不得。”
长山深吸一口气,“静室那条锁链,图案跟这个上面一样,你知道这刻的是什么吗?”
张胜男回以他一脸呆滞。
“锁仙咒,专门对付法术高强修士的禁术,这条赋刻锁仙咒的链子,你确定是你造得出来的?”
论道学法术上的理论辨识,同龄人里长山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但张胜男这个倒数第一眉头都没皱一下,耸耸肩就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是我是谁?别人有,也是他模仿我。”
又反问:“你怎么知道是禁术?你看禁书了?”
长山听她一点也不心虚,竟说戊修大师父模仿她,心想她可真敢说,不料下一刻她就举一反三,当即暗叫不好。
就听陶玉自然而然地问:“什么禁书?”
张胜男立即在陶玉耳边叽里咕噜了一番,投向长山的目光就变得玩味起来。
禁书的涉猎范围太广,禁术书是禁书,还有很多书也是禁书。
长山脸红耳热,“不是,不是那种张胜男你又不是没看过!好了,你们还想不想要坐骑了?”
小书生懊恼地走到玉犀兕身前,近来艰难求生,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怕脏的小男孩了,利索地将铁索从短腿兽腋下穿过,并不是为了绑缚它,而是为了稳固兽脊上的座位。
玉犀兕皮糙肉厚,反应迟钝,但毕竟是野兽,野性难驯,也不知是不是锁仙索起了作用,玉犀兕从头到尾都很温顺。
长山拍拍玉犀兕的头,让它听话。
“你们谁先来试试?”
张胜男笑眯眯推了陶玉一把,“去吧,它是你亲戚。”
腿短的陶玉瞪了张胜男一眼,当她跨上去时,玉犀兕伏下前肢,十分乖顺的样子,陶玉露出喜爱的表情。
“抓牢它的角。”长山嘱咐。
陶玉扯住锁链,另一只手握在玉犀兕的长角上,玉犀兕得到指令,往前迈步,顿时陶玉如同坐高头大马,身形都高出周围人好几头。
其他没能骑上的人羡慕不已。
良畴好奇地问:“长山为何不骑?”
“那是兕。”长山回答。
见良畴不解,他便解释:“兕是雌性,适合女孩骑,不适合我。”
良畴有些不懂,“长山是如何看出它是雌性?”
长山脸一红,“就是能看出。”
良畴“噢”了一声。
过了会儿,他又问:“是不是禁书上有?能否借我一阅?”
“我没有!”
星空下,兽群像灰色的潮水移动。
边缘有三只吭哧吭哧行走的玉犀兕,背上坐了几团黑影,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人。
分别是陶玉、吕木灵共乘一骑,良畴、长山共乘一骑,张胜男独自乘坐一骑。
强者的优先选择权是被默许的,这个世界真实反馈了张胜男告诉陈柯那句话——
“只有弱者才会讲礼,强者都是直接动手。”
张胜男捕来另两头玉犀兕时,长山还担心没有锁仙索,玉犀兕不好驯服,哪料张胜男东扒拉西扒拉又扒拉出一根链子,然后跟吕木灵和陶玉唧唧呜呜,忽然压住陶玉扯她裤腰带
两根铁索交到长山手里,一样的锁环构造,一样的咒文堑刻三条一模一样的锁仙索!
长山直接傻了。
莫非真是她打造的?
良畴在身后睡着了,长山的玉犀兕滞留了一会儿,等到了踱上来像老毛驴的张胜男那匹。
“无论你从戊修那里拿走了什么,我只想说——”长山故意停顿,为接下来的话酝酿氛围。
张胜男果然转头看他。
“我想说——做得好。”
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反应了会儿,才咧嘴冲他笑,露出两颗门牙。
长山等了会儿,她却像没事人一样,转回头继续骑毛驴,目不斜视。
她没听懂。
长山心中升起淡淡的失落。
是啊,他的想法很重要吗?为什么别人一定要知道?更何况她比他厉害,他对她的理解,无足轻重,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发挥自己的作用,至少不要再给她们添麻烦。
长山稍微振作了一下,这时眼角余光瞥到一抹异样,扭头就对上一双绿油油的大眼睛,夜色深浓,那绿眼就更亮,像两盏幽幽的鬼火漂浮。
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别理它。”张胜男说。
长山神情为之一震。
不行,他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多想。
大狸猫老跟在他们后面,必定是张胜男对它做了狠绝之事。
不会是把它幼崽炼成真胶了吧?
他打了冷颤,扯着玉犀兕的角,离远了点张胜男所乘坐骑。
不过一到良畴跟他换夜,他就立马放松,抱着行囊睡得不省人事。
有坐骑的好处很快得到体现。
一行人迁徙的第三天,群兽速度明显加快,焦躁不安的氛围蔓延到边缘,几个小孩要光快行走,必定被远远甩在后面。
但□□的玉犀兕被后冲上来的兽不断挤出兽群,张胜男为之较劲,拽着自己坐下那头玉犀兕跟人家贴身奔跑,前肢对撞,结果是被体型大于玉犀兕的双头兽撞飞翻倒在地。
双头兽急急逃命,扬尘而去,压根没恋战,不然张胜男这犟人就会跟一头畜生没完没了。
“”她从地上爬起,往那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玉犀兕屁股踹了一脚,目光如电扫过屁股粘牢坐骑的同伴,好似要把他们一个个拖下来。
“你,去上面探探。”
“你叫谁?”
“你。”手胡乱一指。
“不去。”被点中的吕木灵抬了下眼皮,虚弱地趴伏下去。
张胜男眉毛倒竖,看上去又免不了一番争吵。
陶玉像个搅屎棍:“人家都说不想去了,你不要老是强迫”
“我去吧。”长山开口。
说完利索地跳下玉犀兕前往附近的高处。
一马平川的红石之地,没有一座高山,只有块垒巨石堆积,攀爬上去,倒是能登高望远。
没一会儿,长山身形出现在高处,朝他们不断挥手,声音从石山顶传下来,顷刻淹没在兽群的蹄踏声里。
“不管了。”张胜男拽住玉犀兕的角,同时收紧铁索,将玉犀兕上半身拉得抬起来,然后往巨石上冲。
玉犀兕一口气冲到了半山腰,后面跟着的两匹就没这般勇猛了,不断从山脚翻滚下去。
玉犀兕生性温顺,虽然力气大,但不具有爆发力,舍不得用劲驱赶,它们是宁愿就地倒下,也不愿去攀爬斜坡的。
张胜男见状,头也不回继续往上冲。
到达山顶,兽群浪潮闪着红光的边缘进入眼帘,几十头玉犀兕全身起火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狂奔,冲入兽群中央,很快成为头兽,与此同时,也点燃了兽群。
长山飞速从胜男身边擦过。
下到山脚,他与另三人顶着玉犀兕屁股,协力往上推。
引燃玉犀兕的火浪不久进入视线,天空最初被映染出黄昏的颜色,视线往下,其他废物已经瘫坐在地,只有长山手臂仍绷紧一条铁索,又拉又哄地拽着玉犀兕的角使劲。
见识过火海吞噬万物,在嗅到第一丝灼烧气味,眺望到第一头起火的野兽起,他就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所以不顾一切也要下来帮忙。
“起来!”
使用言灵琴也无法驱动惫怠的生灵,反而使玉犀兕就地躺下,昏昏欲睡,长山终于认识到自己所奏就是“靡靡之音”,关键时刻等同鸡肋,顿时放弃拯救坐骑,卸掉力气,去拖一边的良畴。
良畴被拉起来又坐回去,“我我再喘喘,就一会儿,不打紧的,你先叫她们起来。”
长山手足无措面向瘫坐的陶玉和吕木灵,他不是会强迫别人的人,一时间也没了办法。
就这么会儿犹豫,四周石头与地面温度升高,
再抬头,天上颜色红橙交加,一看就不是祥瑞。
陶玉“哎哟”跳起来,展开手心,手掌灼红。
“不好,快跑。”
陶玉、吕木灵、良畴撒腿就往山上冲,这下腿不疼了,腰也不酸了,矫捷身姿一口气就窜到半山腰。
独留山脚的长山都看呆了,这时一头没命疯跑的长毛兽冲出兽群,带着火焰斜撞过来,所有人都在叫唤“长山,长山,快躲开”,长山无动于衷。
就见那长毛兽擦着长山而过,长山被掀到山石上,侧目看去,那头长毛兽以头抵山石前肢曲膝的姿势倒下,烧成一团火球,浑身毛皮都成了助燃火焰的柴草,满眼火光与满鼻的肉香扑来,叫人惊骇异常。
顷刻火焰熄灭,原地徒留灰迹。
长山全身颤抖,长毛兽的死状和宋天骄一模一样,就在他面前,再一次!
是那厉火。
“长山,上来啊。”良畴焦急地喊。
长山无力抬头,扯出一个笑容,似乎是让同伴不必担心,实则身体一半失去知觉,手心两匹坐骑的锁仙索将手掌勒得皮肉绽开,却怎么都丢不掉……
天光的橘红色亮得刺眼,有人逆光急速落下,由远及近,陡峭山石在她脚尖犹如平地般踏过,来势汹汹,眨眼间就来到长山上方。
近了,就能看见斜踏山石之人,一手提着陶玉的后衣领,一手吕木灵,脚往前踹,伴随着哎呀哎呀声,一个人滚下来,滚到长山脚边,鼻青脸肿地转过脸,正是良畴。
“太要不得了。”头上的声音琐碎抱怨,夹杂委屈,仿佛一切野蛮行径都不是她做的,是被逼无奈。
“好不容易给你们抓住的坐骑,你们说丢下就丢下,要丢也该丢你们自己啊。”
“明明我都上去了,还要让我下来”
“对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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