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忙完了吗?”姚青绶揶揄道,重新坐回座位上。
二皇子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他也转身坐下,道:“有什么事,快点说。”
姚青绶慢悠悠地翻着账簿,取出几张二皇子借款的条子放在桌上:“为了钱啊,殿下向户部借了这么多的钱,今年五月借了七万两,二月借了四万五……啧啧,一分都没有还。”
“够了!”二皇子听得不耐烦,冷笑道,“你在闺中就爱多管闲事,如今嫁了太子还是一样。你可知道,皇室内帏参政是什么罪名?你不怕死吗?”
姚青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道:“我只是在尽太子妃的义务,在关心太子殿下。殿下在猎场遇刺,那些死士是谁收买的,又是谁打点了环节让他们进猎场的……现下还没有定论。我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有司如何想如何做。我只知道,我所说的这些事,都要大笔的钱啊。”
“你想陷害我!”二皇子腾地站起,将椅子都撞翻了,“你以为父皇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陛下信不信,我怎么敢猜测呢?”姚青绶道,“不过旁的人,比如同样因为太子遇刺受了冷落的其他殿下们,他们信不信,我还是有把握的。”
好啊!这个臭婆娘,想联合他的那些“好兄弟”,把脏水泼在她一个人身上。
二皇子气急败坏,赤着一双眼就要活撕了面前的人。却忽然对上了姚青绶的眼睛,没由来地想起猎场那一箭,腿立时就挪不动了,只能色厉内荏地质问:“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你要如此陷害我!”
“殿下说哪里话?您怎么会得罪我呢?”姚青绶合起账簿,“我只是想知道,殿下,你说得清这些钱去哪里了吗?”
二皇子当然说不清,这些钱,用去收买门客、贿赂官员、逾制建了亭台楼阁……他说不清,他也不敢说清。
“你要怎么样!直接说!”
终于到正题了。姚青绶道:“还钱——我只想让殿下把借的钱还给户部。”
二皇子简直怀疑自己是耳朵出问题了,他还不还户部的钱,关姚青绶什么事?那么多人都借了钱不还,他凭什么要还:“没有,一文钱都没有。”
“那我就只能带着账簿去找别的皇子聊一聊了。”
亏空国库可以敷衍推脱,涉及党争夺嫡,那就是你死我活了。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狠狠盯着姚青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我还!”
姚青绶将账簿递给江行舟,笑道:“劳烦江大人去清点了。”
二皇子这些年来借的款项加起来,七七八八,有个七百四十万两。二皇子府没那么多现钱,将几位夫人的嫁妆掏空,加上二皇子出宫建衙时宫里赐的一些庄子良田,也只能还上一半。
江行舟清点完毕后,将一些欠条销了账,当场交还了二皇子:“多谢殿下了。”
“拿到钱了!还不快滚!”二皇子愤怒咆哮。
江行舟带着钱心满意足地跟着姚青绶离开,到门口时,恭恭敬敬地朝姚青绶行了个大礼:“多谢娘娘,下官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娘娘见谅。”
姚青绶挥了挥手,上了东宫的马车:“谢就不必了。河工兵械,现在钱都差不多了吧?户部应该拨给皇后诞辰的银子,我明天会派人来取。江大人不要为难我的人就够了。”
“娘娘不亲自来吗?”江行舟的表情有些奇怪。
姚青绶也疑惑道:“为什么要我亲自去?”
“娘娘不来,我们怎么继续要回其他人的欠款?”
姚青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苦笑:“别的欠款?算了,我没那个本事。江大人还是自己努力吧,我祝江大人一切顺利。”
姚青绶将车帘放下,闭目靠在车壁上养神。回去之后,吩咐林隐霜明日去取银子,然后一切事情交由她做就好了。
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不对。还得找个机会和太子再闹一次矛盾,最好这一次能老死不相往来。可千万别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扰她的躺平生活了。
林隐霜是个能干的,事情交给她之后,姚青绶就半点不用操心了。
兜兜转转半个月过去了,皇后突然发旨召见姚青绶。
“母后万福金安。”姚青绶款款下拜。
一只茶盏直直向她飞来,浇了她一身的茶水,额角也被磕破了。
姚青绶立刻俯身叩首:“母后息怒,保重凤体啊。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竟让您如此生气。”
“你做错了什么?”皇后冷笑着,“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不把本宫、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罢了!”
“儿臣不敢。”姚青绶心里一惊讶,这已然是极为严重的罪名了,皇后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未嫁进东宫前,就有人告诉本宫,你和一个太医私交过密,本宫不以为意。”皇后用力拍击着桌面,“如今看来,你的心早就不在太子身上、不在本宫身上了!”
又是和闻于逢有关。
姚青绶咬了咬牙,道:“这都是谣言,谁和母后说了这等污蔑儿臣清白的话?请母后让他来和儿臣对峙!”
“何必对峙?若你安分做你的太子妃,何至于用那点子钱来羞辱本宫?何至于不许外面商贾为本宫诞辰尽孝心?”皇后气得有些急了,见着了手边的东西就一股脑全砸向了姚青绶,“你去找户部要钱?你可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本宫的?他们说本宫只顾自己骄奢淫逸,不顾百姓!”
“儿臣……知错了。”姚青绶再次叩首,额头的血砸在光滑黝黑的金砖上,朵朵溅开。
皇后既要奢侈又要名声。陛下御笔朱批让户部拨款,然而她真去要钱却反成了罪人。
每年进项千万却依旧赤字的户部没有错,不事生产吃空了户部的王公贵戚没有错,呵,错的是她。
“既然知错,你就去门外跪着好好反省反省。”皇后转身入了内殿。
姚青绶擦了擦额上的茶水与血迹,尽量让自己不太狼狈。宫女来搀扶她,被她婉言谢绝,她自己起身往宫殿外走,跪在了甬道之上。
宫人每天都会扫雪,如今这青砖上已经没有积雪了,可是当膝盖接触到地面时,寒气还是拼了命地想撕开一切阻挡往骨头里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上开始飘飘摇摇地下起了小雪。
姚青绶抬了抬头,才发现自己额头上渗出的血在睫毛上凝结成了冰。
“皇嫂好孝心啊,大冬天的来给皇后娘娘跪宫门。”是二皇子。
“你做的?”皇后身居后宫,如何能知道外面的事情?更何况,大冬天的,二皇子特意来此一趟,不就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吗?
二皇子故作惊讶,拍手道:“皇嫂好聪明啊。是因为被冻着了,所以脑子终于清醒了吗?”
“你让谁去说的?”姚青绶不为所动,二皇子本人去挑唆皇后对付自己只会起反作用。姚青绶觉得自己低估二皇子了,他竟然能找到一个在皇后面前说话有分量的人。
“你管不着。”二皇子咬牙切齿,“你有今天的教训,要怪只能怪你不给我留活路。来要账就算了,还要坏了我的生意!”
生意?
“祈香楼……好大的本事啊。”闻于逢到底背着她在京城留了多少后手?她意想中的九年安稳日子真的还能有吗?
“知道就好。”二皇子冷笑,“你聪明一世,没想到这次碰上钉子了吧?你以为什么都能被你掌控?呵,这生意不仅有我一份,国舅、皇叔、多少大人都在里面拿一份钱。你敢坏我们的好事,还想过舒坦日子吗?”
“二殿下、国舅、皇叔,还有其他大人……呵……”姚青绶四肢已然僵冷麻木,心里却有团火在烧。上一世,她和将士们在拼死守国门守江山,而这些人竟然早早拿了反贼的钱,不知道有意或无意中泄露了多少机密。
“蛀虫!蠢货!”
姚青绶终于被击溃。
两次输给闻于逢她都能坦然接受。可是,可是……哈哈哈,看看她用命守护的这郑国,看看这些在她死后依旧荣华富贵的贵人……
雪还在下,飘落在没有多少温暖的姚青绶的额头上,混合着血,划过她的脸颊。
姚青绶双目中含着前世未尽的怨与恨,雪白脸颊上的凝固着道道血痕,她像是噬人修罗,随时要将面前的活物通通撕碎。
她本就是没有跨过奈何桥、没有饮尽孟婆汤的恶鬼,重新托生在从前的自己身上。
上一世,她自以为是为了天下百姓才守住这江山,结果如今才知道,没有郑国、没有这种权贵,或许百姓才能活得更好。这一世她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她依旧走了老路,和这腐朽至极的郑国再也撕扯不开了。
二皇子瑟缩地向后躲,他都没敢反驳姚青绶的咒骂,掸了掸衣摆,自以为还算从容就迅速溜走了。
“皇后娘娘有旨,您今天可以回去了。”大太监推开宫门传话。
跟随姚青绶而来的东宫宫女立刻上前扶她。
姚青绶借着宫女的力勉强站起身来,她的膝盖已然像是被剜了一般,腿每走一步都有蚀骨钻心之痛。
“娘娘,您且忍忍,奴婢命人备了软轿就在巷外。”宫女抽抽嗒嗒不住掉眼泪,“不能在这儿上轿,会叫皇后娘娘宫里人见着的,您走过去就好了。”
走过去……
姚青绶因为疼痛与寒冷,已然神智模糊。前方是长得像没有尽头的甬道,而后方是皇后寝宫,她在那里住过许多年。不管往那边走,都是看不见出路、走不过去的深渊。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衣衫褴褛的,泪珠儿在她一双杏眼中打转,她说她要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力最自由的人。
然后,她一头扑向了东宫,一头栽进了紫禁城。
然后,她成为了天底下最有权力的人。
然后,她成为了这华丽牢笼里的一块砖,至死,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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