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您这一点仁慈之心。”胡远低低地垂着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姚青绶不理会他的忿恨,径自上了马车。

    当姚青绶回到东宫时,正好遇到林隐霜从外面回来,拿着今日的进度文书来找自己商量。林隐霜一身疲倦,想必今日操劳得狠了。

    “辛苦林宫人了。”姚青绶亲手将打包的莲花酥递给林隐霜。

    林隐霜接过,看了一眼,道:“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姚青绶愣了一会,才明白林隐霜说的这个“他”指的是自己扮演的“于医官”。这倒是她没能想得周全,露了破绽,于是装作不解道:“谁?这莲花酥是祈香楼的招牌点心,所以我带了些回来。这当中难道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要装傻就装吧。”林隐霜听说这是祈香楼的点心,就将包裹放在了一边,似乎就不那么喜欢了,“你最好别让太子殿下知道,殿下可不是能容人的主。”

    姚青绶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她和闻于逢清清白白,结果不仅林隐霜咬定了他们有私情,连皇后都受了这传闻的影响。

    “你想多了,我与于医士不过泛泛之交。还是先说娘娘大寿的事吧。”姚青绶去拿林隐霜带来的文书,见上面用簪花小楷写得条理清楚,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安排得让人顺心合意的。

    姚青绶忍不住赞叹:“林宫人当真是有才华又能干,内书房翰林们教出的大太监们也没几个及得上你。”

    林隐霜不回答,只是冷笑。

    姚青绶也觉得没意思极了,既然事情都有林隐霜办妥了,自己又何必操心。将文书还给她后,也不假模假式地客气什么,就让人离开了。

    夜深将睡时,姚青绶习惯在洗漱后,卧在榻上读两页书,她一个翻身,却听见了什么东西被压碎了的声音。她挪开身子,发现是她带给林隐霜的那包莲花酥。

    “林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大宫女有些恼怒,连忙过来帮姚青绶收拾,“她分明是不敬太子妃,奴婢明天就去问责她。”

    姚青绶倒是没有和林隐霜较劲的心气,摆摆手,道:“或许只是忘了,收拾干净就好。帮我换一身干净的寝袍吧,这都脏了。”

    大宫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娘娘惦记着她爱吃才带的,想来她是在诓娘娘,看起来她也没多喜欢。”

    可惜,任大宫女如何说,姚青绶都不为所动。立志要躺平的人,怎么可能被三言两语给喊起来?

    “娘娘啊。”大宫女恨铁不成钢,“林隐霜不过就是仗着有殿下撑腰嘛!殿下也未必不疼惜您,最多太子殿下两不相帮。没有了太子做依靠,她不就是个可以随便拿捏的玩意儿吗?”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须知道,祸从口出。”姚青绶不再理会,换好了衣服就躺下睡觉。

    许是大宫女睡前太聒噪的原因,姚青绶在床上躺在,却没有什么倦意,耳朵里反反复复都是大宫女恨铁不成钢的话。

    姚青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都不在乎,她们也没有缺了银两用度,怎么比她这个正主儿还着急?

    姚青绶强迫自己闭眼睡着,在迷迷糊糊间却突然被一个念头惊醒。

    没有太子做依靠,林隐霜就是人人可欺的奴才。所以,上一世,她为什么要刺杀已经成为末帝的太子?

    更多的问题接踵而来。林隐霜不喜欢她带来的莲花酥,是因为不是从怀仙阁带的吗?林隐霜那一手的好字、和主理庆典也能面面俱到的本事是从哪里练来的?

    桩桩件件在脑中飞快盘旋着,姚青绶能想到的答案只有那一个,林家,林隐霜的父亲,燕北道御史林肃。

    “挽月,你过来。”姚青绶喊着大宫女的名字,她在东宫的日子不比林隐霜短,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

    “娘娘,奴婢在这,您有什么吩咐吗?”大宫女挽月怕她前些日子的伤复发了,急急端着烛台小跑至床前。

    姚青绶低声问:“我记得林宫人是因家里获罪而进了掖廷,后又因殿下封了储君,在外建衙,才跟着殿下来的东宫。是也不是?”

    挽月不明白她为何大晚上的问这个,但主子既然问了,她当即就点头应是。

    “她家里获了什么罪?”姚青绶语气急切,“是三年前闻征造反之事上受的牵连吗?”

    挽月点点头:“她父亲是最早被流放的一批人,听说死在了流放途中。”

    “当年闻家的事是孤亲自看着办的”太子早上说的话再次在姚青绶脑子里响起,这件事不是什么机密,林隐霜在东宫多年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林隐霜上一世是知道了什么,比如太子在这个案子里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才使得林肃流放并因此而死,所以她才想杀死太子复仇吗?

    闻征,太子,刘贵妃……

    姚青绶觉得毫无头绪,明明三个看起来毫无牵扯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同一件事情中?

    闻征是清白的,这已然被张其立和吴临风证实了,这毋庸置疑。

    姚青绶突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但她需要验证。

    “太子殿下今晚在哪里休息的?”姚青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可是听起来还是有些细微颤抖。

    挽月以为主子终于对争宠的事情上心了,欢天喜地地答道:“在曼娘那里,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去做的吗?”

    姚青绶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明天卯时初刻你便唤我起床,我们去曼娘哪等太子殿下。千万别迟了。”

    其实也无须挽月来叫早,姚青绶一夜未能入眠。隔着窗棂,她瞧见天边亮起一条细细的金线,就立刻让挽月来替自己梳洗打扮了。

    挽月有心帮她细细打扮,姚青绶却等不了,收拾得略平头整脸些,就独自一人出了门,朝曼娘的院子走去。

    她在院外等了好一会儿,心中反复斟酌着词句,掌心被抠出血也不自知,终于等到要去上朝的太子。

    “殿下,妾身有急事。”姚青绶立刻迎了上去。

    太子有些惊讶,道:“孤要去参加朝会了,你能等孤回来再说吗?”

    姚青绶摇头:“不行,真的很急。妾身可以随殿下去上朝,在马车上说吗?”

    太子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那你随孤来吧。”

    二人坐上了马车,当车门关上那一刻,姚青绶就迫不及待地道:“闻征谋逆案,殿下是否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太子先是惊讶,继而大怒,道:“你以为孤是什么人?内帏不得干政,你好大的胆子!”

    姚青绶瞧见他惊讶神情时,心已经凉了半截。按照已然想好的说辞,道:“妾无意间听市井传言,说当年闻征是被陷害。妾本来也不信,可是终究是留了个心眼。林宫人一家正是受那案子牵连,若是被她听见了,怕是要和殿下离了心。”

    太子收敛了怒气,道:“传闻而已,岂能当真。”

    “正是,是妾身想差了。妾身今日就去京兆尹府报官,让知情人来将真相公之于众,岂能让市井小民凭空污蔑殿下?”姚青绶道。

    太子连忙阻止:“不必了,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这件事若闹大了,也是徒让霜儿伤心。”

    姚青绶笑道:“君君臣臣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便是您当真要闻征死,谁又能说些什么呢?”

    太子叹了口气,道:“可惜天下愚人多,不是个个都如你这般通透。”

    “闻征驻守燕北日久,大郑朝廷的燕北边军都被说成了‘闻家军’,光这一条罪名,他就该死了。”姚青绶试探地说。

    太子一抚掌,道:“正是啊!”

    复又叹息:“青绶你当真是有玲珑心,与当日父皇所言一模一样。孤也不愿意连累霜儿一家。可是,你知道的,孤是个没出过京城的储君,那些守边的武夫都不服孤。所以,父皇才出此下策。”

    “孤也不愿意的,可是,大丈夫当有取舍。不止闻征,张浔、韩齐那些人也讨厌得很,孤也该让他们吃些苦头。”

    车轮滚滚,无情地压过地上不平的草芥。车窗外传来清晨市井叫卖的声音,间或几声没能在秋时南走、留在此处等待死亡光临的可怜鸟儿的悲鸣。

    在着喧嚣里,姚青绶安静地崩溃。她心中最后一丝的幻想也轰然倒塌。

    皇帝示意,太子执行。因为有表亲在闻家军中当要职,所以刘贵妃就成了这对天家父子的刀。

    姚青绶神色不变,脸上的笑越发温婉:“妾身都明白,妾身会处理好一切,不会影响到殿下与林宫人间的关系的。”

    太子也以微笑回应,拍了拍她的手:“孤向来知道你是懂事的。”

    姚青绶于此处下车,抬头瞧了瞧太阳。许是天太早,也可能是冬日的缘故,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盖着,没有热,也指不了方向,只有冷冷的光,从云层薄弱处四射开来。

    不过路是走熟了的,没有太阳做方向指引,姚青绶也能走向正确的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上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了小雨。姚青绶终于到了目的地,恰好看见吴夫人从府门中走出想要上车。

    “太子妃?”吴夫人微微讶异,瞧着她衣裙都被雨水打湿了,忙将丫鬟手里的伞送上,“您没事吧?”

    姚青绶接过伞,笑道:“我很好,我来找您是想告诉您,不必去见贵妃娘娘了。关于闻家的一切事情,请务必保密。”

    姚青绶打着伞转身离开。

    雨越下越大了,将天都破出一个窟窿来,太阳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地露了面,撒了些金灿灿的光在地上。

    要是天塌了才能看见太阳,那么,天就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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