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时,有意无意地,班主任的视线往赵老师那边递了下,眼神中也含着真切的关心之意。

    班主任这话虽亲切,但也可以有两种理解。

    真心地在表达关切,或是佯做关心的样子,其实只是置之不理。

    “怎么样,要不要和班主任说说看?”

    在路千里和别人对话时,余一涯本是不准备开口的。可他个人认为班主任这番话之真诚值得信任,便怂恿了一句。

    路千里没有立刻回答,沉思了一会儿。

    准备开口时,门口传来不大不小的响动,把办公室里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是鞋底摩擦地板的声响,当身影晃动间“不小心”露出了这人的脸,余一涯瞬间就明白了这人是故意发出的声响了。

    班主任挑眉,很随意般问:“怎么了,范仇,找谁啊?”

    范仇则从墙后挪到门口站定,一脸“打扰了谈话不好意思”的乖巧样子。

    “抱歉,邓老师,打扰了你们的谈话。”

    一旁的宋老师表情严肃,接过话头:“你们邓老师问你有什么事。”

    范仇表情尴尬:“我捡到了路千里的东西,我记得是他很重要的东西,怕他着急,所以也急着想还给他。”

    “那正好,你拿进来还给路同学。”

    又是宋老师。路千里出现在他课堂上时一副狼狈样子,似乎宋老师已经对其中的原因有所猜测,话语间对范仇并不怎么客气。

    范仇只是笑,看上去很乖学生,余一涯却从中捕捉到一抹他欺负路千里时的肆无忌惮。

    他在威胁路千里。

    余一涯瞬间得出了这个结论,忍不住冲路千里道:“他在威胁你,可能握着什么把柄,所以路千里被他那样欺负也没有告诉老师。”

    邓老师在后面悠悠问道:“怎么不进来啊?”

    余一涯搞不清他这是掌握全局在逼范仇,还是在和范仇一起做戏了。

    而路千里这时做出了反应,他转身朝班主任说声抱歉:“辛苦老师等我一下了,我很快就回来。”

    办公室里两个老师都愣了,但也不好左右学生的决定。

    路千里转向门口走了两步,身后竟飘来声援:“有什么事,可以和老师说。”

    余一涯:“哇,老师直接在范仇面前明明白白说了诶。”

    本来可以留在范仇走后,再对路千里私下里说的。

    路千里点点头,脚步没停,迎着范仇说不上友善的眼神,走到门口。

    这时范仇说一不二,把手搭上路千里的肩,营造出两人哥俩好的样子,用暗劲推着他走到楼上的楼梯拐角处。

    这儿没人看见,范仇嫌恶地把手飞速收回,凶狠问:“你说什么了?”

    路千里眼神放在角落的镜子里两人的身影上,平静道:“才刚到。”

    “倒是懂点儿味了。你要还想把东西拿回去,就老实点儿,毕竟你也知道,多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范仇语调懒洋洋的,却能听出咬字间的威胁之意。

    路千里看他,忽然要求:“让我确认一下东西还在。”

    范仇定定看了他几秒,忽地露出了些怀疑:“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不会真的和老师说了什么,所以才这么硬气吧?”

    说罢,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钢笔,往手上拧了拧,没一会儿就被拆卸成各个小部件。

    在路千里的注视下,范仇往后退了两步,到了能看见李子树繁茂绿叶的窗前。

    “我记得,这个窗户底下是排水道,想想看,这么小的部件,要是摔下去滚进了排水道的缝隙里,还有不怎么经摔的钢笔笔尖——”

    看着路千里沉下去的眼神,范仇勾起轻蔑的笑,轻声问:“来,告诉我,你和谁说什么没有啊?”

    他拳握得不紧,仿佛下一秒就会松开手,堆在手心的各个部件就要掉下,四散零落。

    “我没说任何事,也不会说,可以了吗?”

    路千里的声音适时在最后的疑问上带上了些软弱,宛如哀求。

    范仇听见,手又吓唬路千里微微松开一点儿,然后又收紧。看见路千里的表情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得紧张,范仇满意地笑了。

    “看来你还没有忘这支笔对自己的重要性。”

    范仇将手收回身前,慢条斯理地开始组装钢笔,同时还不免发出疑问。

    “但哥好奇的是,无论怎么问你,你都不肯开口告诉哥,你这钢笔对你到底有什么重要意义呢?”

    沉默。

    范仇嗤笑:“行了,知道问不出来什么。你去和你的班主任相亲相爱吧,记得别多嘴就是了。”

    说完,范仇把钢笔又揣回兜里,拐角下楼梯,另一只手潇洒地扬了下,走了。

    等到他的人影彻底不见,余一涯才打开话匣子。

    “就知道他拿捏着什么来威胁路千里,还要你说重要性,你没记忆,哪能说得出啊。但是……这如果是路千里很重要的东西的话,那还真不能随意放弃,怎么办,就这样让他威胁你吗?”

    “没事。”

    还是很淡定,只是,从这没有破绽的声音中,余一涯感觉到了一点无力。

    此时路千里已经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余一涯也没法透过镜子观察路千里此刻的脸色,便把猜疑暂放。

    回到办公室,两位老师都还坐在原位交谈,见路千里走进,转头观察他的脸色。

    邓老师关切问道:“没事吧?”

    路千里摇摇头,又站回之前的地方。

    仔细看过路千里的神色,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邓老师才叹了口气,冲路千里掬诚相示。

    “其实,邓老师我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情况,和范仇的关系是不是并不像同学们讲得那样?”

    路千里讶然:“老师您怎么会这么想,没有的事。”

    一旁宋老师突然道:“那我们来算算你旷课、迟到的事吧,路同学。”

    余一涯听言,感觉这位老师是抱着非要把路千里的嘴撬开的决心来的。

    “好,今天我正想找邓老师、宋老师谈谈这件事的。”

    听起来是要交代什么的架势,宋老师眼神一闪,立马坐正了要听。

    但路千里接下来的话就显得毫不领情、甚至到冥顽不灵的地步了。

    “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我一直感到很过意不去,夜里也睡不着觉,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哪儿都做得很不好,想了很多,也有了要好好读书的念头。”

    宋老师傻了眼,邓老师则不一样,不住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但我也知道,光想肯定是不够的,要有行动和决心。于是我就来找您,一是看看之前自己的出勤情况,二是问问因我受害的人的住址,好好和他的家人道个歉,坚定自己改变的决心”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都静了。余一涯也傻了。

    唯有邓老师很快反应过来,欣慰道:“想改变是好事、是好事啊,但尹乐馨同学的事——我记得你和她关系还不错,怎么这会儿说得这么生分了?”

    “还有,怎么能说因你受害呢?既然警察那边已经查清,你也是无辜的,那你就不需要对此负责,怎么还耿耿于怀呢?”

    “毕竟我之前……”

    这留白真是绝了,余一涯暗暗赞叹了句。

    邓老师想了想,猛点了下头:“行,你要是真这么在意,去和尹乐馨的家人聊聊,解开心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样你会影响学习的负担也会小一些。”

    说完,邓老师就从桌上的书架里翻出个经典蓝文件夹,从里面翻来翻去的,最后抽了两张表出来,扶着眼镜向下,身子都快压到书桌上了。

    “宋老师、宋老师,你那边语文课的出勤表也拿给我一下。”

    一片寂静无声,两人这往宋老师那边看,也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已经悄然离开了办公室。

    邓老师自言自语:“这个小宋哇,还说着话呢,走了也不说一声。”

    一旁的路千里自告奋勇,诚恳道:“字又细又小的,老师您也难找,不如我来找吧,自己找的东西看起来更仔细,记忆也更深刻,更有教训。”

    邓老师忙道“好好好”,把表递给了路千里,自己又起身到宋老师的办公桌上把语文课的出勤表拿了过来。

    同时,还嘱咐道:“慢慢看,不着急。”

    路千里顺着名单找到刚才邓老师说的“yinlexin”三个字代表的名字,唯有“尹乐馨”一个名字。

    “找到了、找到了。”余一涯高兴道。

    路千里找老师借了纸笔,在老师的注视下抄下了自己的出勤情况,和尹乐馨的家庭联系方式。

    “路千里的地址、尹乐馨的出勤情况,能麻烦你记一下吗?”路千里不可能在邓老师的注视下把这信息抄下来。

    余一涯则一笑:“别担心,我刚用眼睛拍下来了。”

    路千里眨了眨眼,勾了下嘴角,收起表还给邓老师。

    再次礼貌和邓老师道了谢,他又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自己改变的决心,和老师道了别。

    “耽误老师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您快去吃饭吧,今天真是谢谢您了。”

    邓老师应了声,让路千里也去吃午饭。最后他还是不忘自己和宋老师的猜测,又一次嘱咐路千里。

    “快去吧,记得,有什么事找老师,不然,我们老师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路千里愣了会儿,终于露出了个真诚的笑,应道:“好。”

    “你刚才真是厉害了,你之前是不是就料到这么一出,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没料到这么深远。”

    那还是有所准备咯?余一涯笑:“你刚才……”

    “什么?”

    “真的说了好多话啊。”

    有点人身攻击那味了,路千里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压根不在意,反倒轻笑了一声。

    “是必要的情况——对了,刚才的信息里有住宿吗?”

    当然有,余一涯给路千里说了宿舍号,路千里便循着信息走到男生宿舍。

    此时大部分同学可能还在吃饭,宿舍里空荡荡的。

    上了二楼右拐,进入右手边的宿舍,还未寻标签认床,路千里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床是哪个。

    无他,其他床上虽然都没有那张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却也没有那张床上独有的水渍。

    余一涯感叹:“这些人,真真做到了‘欺负,就要做全套’啊。”

    路千里毫无波澜。

    余一涯:“不好笑吗?”

    路千里还很给面子地哼了声,权当是笑声。

    余一涯:谢谢您嘞。

    很快他又被路千里的行动吸引了注意。

    在看路千里的信息栏时,余一涯不相信路千里没注意到,关于身份证号码和地址、家庭成员的几栏。

    身份证号码空白,地址无,家庭成员无,自然也没有联系方式。

    所以路千里翻遍了行李,也没有找到身份证和手机。

    余一涯:“有没有一种可能,路千里现在高一,他还未满16岁,没有身份证。”

    “有道理。”路千里点点头,但同时又陷入了深思。

    “没有手机,或许是条件不允许。”余一涯又道。

    什么条件?两人都想到了,若非和家里关系极差,就是孤儿了。

    余一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路千里不是被人欺负吗,也有可能是手机被弄坏了;还有,说不定他上课玩手机,手机被老师收走了,也不无可能对吧。”

    都是合理的猜想,但余一涯目前思考的重心已经转变了。

    他和路千里提到:“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看路千里这种情况,更像是事件的后续演化而已,其实我们真正要弄清的是‘尹乐馨死亡’这件事,那么主体就应该是尹乐馨才对。”

    对路千里和尹乐馨的关系,或许随着了解,不需要他们主动去寻找,就会浮出水面。

    路千里也认同:“确实如此。”

    于是两人从尹乐馨的个人范畴开始着手。

    目前已知的是,她和路千里关系不错;在同学眼中她是被路千里“杀死”的,但警察调查之后,事情和路千里并无关联。

    这时就得掏出尹乐馨的家庭信息表了,她的家庭住址和家庭成员在上面写得明明白白。

    母亲和哥哥,母亲是研究员,哥哥是大学生。不算完美,但也不过分残缺的家庭。

    余一涯想到刚才路千里的话,突然好奇。

    “所以,你真的打算去拜访尹乐馨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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