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风人呢?她走了吗?”严蕴四处张望,没看到叶若风的影踪。

    严弈推门而出,立刻去找,严蕴跟在后面,两人几乎把瑶光岛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丝痕迹。

    “严小公子慌慌张张在找什么?”郑鸣训完晨练的弟子碰巧路过。

    “掌门可有见到叶姑娘?”严弈拧着眉问他,身上还带着昨夜的酒气。

    郑鸣摇头:“她是不是回衍星宫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要——”

    “若风在哪?”一个凛冽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应松玄御剑飞来瑶光岛,径直落在严弈跟前,“她人呢?”

    “应叔……”严弈勉强站定,却不敢直视应松玄的面容。虽然对方眉眼处一直蒙着白色丝带,但严弈忽然有种感觉,一道犀利的视线正剜在他脸上,他甚至不敢如实说“我不知道”。

    “应掌门这是专程为爱徒赶来?你眼睛不大方便,要不要我帮忙找找?”郑鸣措辞客客气气,脸上却堆满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若不是知道应松玄看不见,他哪敢如此夸张。

    应松玄丢下一句“不必”,急匆匆赶去念生桥。

    自叶若风离开悉云峰之后,他独自打坐、修行、疗伤,极力摒去心头杂念,却总在不经意间望向灵晰镜。

    好几次闭目沉思时,他总听到那声熟悉的“师父,你在吗”,睁眼一看,灵晰镜黯淡无光,那个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短短两日,他已不知自己产生了多少次错觉。

    昨天半夜,又一次被错觉扰乱后,他忍不住连通了灵晰镜,想听听她在做什么,恰好听见严弈絮絮叨叨挽留她。

    不想多听,他很快切断了两面镜子的联系。

    到了后半夜,他试着问出那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却发现她那面灵晰镜毫无反应。

    灵晰镜在何处会失效?他只能想到唯一一个地方——念生桥。

    自苍岚山连夜赶往瑶光岛,到了念生桥,应松玄毫不犹豫地潜入海中,一股熟悉的作用力席卷而来,他再次踩在了倒影之桥上,进入了阵法构建的倒立空间。

    两年前,他于此地杀死獓狠,破除阵法,以为桥下变成了一块平平无奇的海域。此刻方知,獓狠虽死,阵法却不知在何时恢复了,不仅如此,其范围还越来越大。以至于他在昏暗的空间中走了好远,竟丝毫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她在哪?一个人会害怕吗?手上的伤还疼吗?还在生他的气吗?

    “你在想什么?有必要这么担心吗?”魔气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应松玄无暇理会,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对她的挂念已到了这种程度。

    他不能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下去,干脆原地站定,试图运功击破阵法。行云剑出鞘,剑锋刺破结界,激起层层浪花。

    倒立的空间渐次崩塌,滚滚波涛翻涌而来。他很清楚叶若风不会游泳,若真在海中,必有性命之忧。他不愿再让她受苦,哪怕一丝一毫也忍心,于是运转浑厚仙力,竟然将无边无际的海水由近到远推开了去。

    “应松玄,你发什么疯?搞清楚你现在在哪!”郑鸣哪里想到这人如此胆大妄为,瑶光岛失去海水的区域虚悬空中,开始摇摇晃晃。岛上弟子不明所以,露出惊恐的表情。

    应松玄腾出精力设法稳住瑶光岛,同时加大力度推开海水,内伤昨夜才勉强恢复,转眼又耗费大量仙力,他一时难以支撑,鲜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忍着压下去。

    在即将力竭的刹那,他终于远远望见了一个人影。那人倚在一丛珊瑚旁,清瘦而单薄,宛若一片落叶。

    应松玄飞身前去拥她入怀,幸好她呼吸尚存,只是昏迷不醒。他来不及追究她为何会坠海,并且偏偏落入隔绝一切的阵法之中。只稳稳当当抱她上岸,海水回落,瑶光岛恢复稳定。

    他唤来行云剑,正要踏上剑身,严弈匆匆道:“应叔且慢,您看上去很不好,最好留在岛上先养伤。”

    应松玄头也未回。

    严弈拉住他的手臂强行挽留:“叶小风看上去也不太好,您非要现在就走吗?”

    “严弈,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她?”应松玄忍无可忍,丢下一句冰冷而尖锐的训斥。

    他必须现在就走,一刻也不想停留。

    “师父,我们在哪儿?”叶若风从熟悉的怀抱里醒来。

    “我们回家了。”头顶传来梦一样轻柔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回家了,那现在是在悉云峰吗?叶若风惊讶地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床上,师父也在,正面对面抱着她。

    吟风居的木榻没有这么大,那现在是?

    “师父,你……”她想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吗?怎么会亲自去瑶光岛找她?怎么会躺在她身边?有些问题她问不出口,开了口也只好停下。

    应松玄轻声说:“你压着我的头发了。”

    哦,头发,是因为压着头发了,他才没办法走开吗?叶若风恍然大悟,抬起头来要将他的头发拨开。

    脑袋刚一离开枕头,就被他原封不动按了回去,他说:“没关系,压着吧。”

    他非但没有起身离开,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

    叶若风困惑但又顺从地挪过去,侧脸贴着他柔顺的发丝,额头只差一点点便要碰到他的下巴。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呼吸缓慢,身体虚弱,稍稍退后仰头看他的脸,在浓浓夜色中,只见他冷汗涔涔,面色苍白。

    “师父,你怎么了?”她右手搭在他额头上,指尖为他擦净汗水。

    应松玄轻轻抓住她的手:“没事了,躺一会儿就好了。”他赶回悉云峰时已是筋疲力尽,亟需休憩,来不及多想,便带着怀里昏迷不醒的那个人一并躺在床上。

    她身上还流转着他的仙气,和在净月潭受伤那次一样,这仙气让他心安,让他着迷。他无暇细细分辨,他离不开的究竟是眼前这个人,还是这一股仙气。

    叶若风手腕上还绑着纱布,布头垂下来,扫过他的脸颊。

    “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还疼吗?”过了这么久,他终于可以细细问她。

    “不疼了。在旸谷水下,被飞廉划了一剑。”刚从青霄门回来那几日,他不理她,她想找他诉苦。现在他细细问起,她又不舍得让他担心了,天大的委屈也尽量说得简单,“师父,我是不是太笨了?”

    “不是,是我去得太迟了。”他抓着那只擦汗的手放回她身边,复又揽腰抱着她,整个人忧郁而低落,“在瑶光岛玩得开心吗?”

    “我——我不知道——”叶若风如实回答,这段时间她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不知道?她没说不开心,竟说的是“不知道”?

    应松玄微微前倾,凉凉的下巴贴在她温热的额头上:“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他反复斟酌了很长时间,在念生桥下苦苦找不到人的时候,终于决定不再隐瞒。

    “嗯?”叶若风听出他语气不同寻常,不敢猜他要说什么,只一动不动等他发话。

    “当年不告而别,是我不好。”他稍作停顿,不安地问,“你原谅我好不好?”

    师父在说什么?叶若风全身一僵,没想到他会主动坦白。即使在瑶光岛她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叶砚,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来,仍然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应松玄见她一言不发,只当她不肯原谅,细细解释道:“正月十五那日我离开厉州,是因为上元日是归墟结界最脆弱的日子,我不得不走。”

    “师父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后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眼泪自她脸上毫无防备地流下来。

    “若当时告诉你,你还会让我走吗?”那时他已经知道她对自己依赖很深了。

    “师父什么意思?是在怪我吗?觉得我蛮不讲理吗?”叶若风听不得他的反问,只感觉更委屈了。

    “不是,是我的错。”应松玄这辈子只向她一人认过错,态度诚恳,语气真挚,“那时候我害怕你挽留,也害怕自己心软,但是没办法,我必须要走。”

    没错,他必须要走,就算叶若风曾经不理解,现在也懂了。那种情况下他不应该留下来,也不可能为了她弃天下苍生于不顾。她明白他别无选择,可她就是难过。

    “从归墟取到魔琴之后,我一直在悉云峰养伤。是我不够厉害,没能第一时间去厉州找你。”应松玄伸手拂去她的眼泪,但那眼泪源源不断,擦也擦不干净。他只好轻轻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让所有眼泪都淌在他的衣襟上。

    “可是师父,为什么我来衍星宫之后,你也假装不认识我?”叶若风哭腔很重,声音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从来不肯说。”

    应松玄拥着她的肩膀:“我怕你不肯原谅我。在文渊阁你不是说过吗?说你怨恨我。”

    竟然是因为这个吗?叶若风听得出他也很难过,忍不住一丝心软:“可是我也说过,我很想念你。如果我早知道师父就是叶砚,就算怨恨,我也会陪着你的。你在归墟受了重伤,失去挚友,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承受痛苦。”

    “真的吗?”应松玄换了个姿势,下巴搁在她肩上,好似把她当作依靠。他没注意到,这动作和她从前撒娇时一模一样。

    他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分明是他在认错,最后却被她安慰了。他亏欠最多的人,现在却在安抚他的伤口。

    “真的。”叶若风继续道,“师父以为我为什么和严弈去瑶光岛?”

    “嗯?”他也一直很想问,到底为什么。

    “为了找叶砚,是不是很好笑?那天严弈和我比剑,用的是叶砚当年教我的剑术。我想他一定知道叶砚的消息,才跟着他去了。”

    “所以你在瑶光岛就已经知道了吗?所以我说得太晚了吗?”应松玄情绪低落。

    “嗯,不仅知道了,还做了一个决定,除非师父来找我,否则我不会回来了。”

    应松玄庆幸自己去找她了,虽然不知道她因何落水,但幸好自己没有犹豫没有错过。

    “师父,你从厉州离开之后,是我动作太快,先一步找到了你。如果我慢一点,如果我没有来拜师,你会去找我吗?”叶若风一直想知道答案。

    “我会。”应松玄语气坚定。

    “还有刚才说的那个决定,不只是这一次,是从此以后。”叶若风郑重道,“假如有一天我们失散了,如果师父不来找我,我就不会回来了。”

    “知道了,不会有那么一天。”应松玄抚着她背后的发丝,“假如你离开了,不论海角天涯,天上地下,我都会去找你。”

    想问的都问了,想说的都说了,想听的都听到了,叶若风止住眼泪,微微仰头,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指尖碰到了他的脖颈。

    虽然隔着衣领,突如其来的触碰仍教应松玄微微一颤,这亲昵的姿势让他猛然回想起旸谷深处那个亲吻。

    他紧张且克制地问她:“你这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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