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歆儿吓得魂不附体,卯足了力气高声呼嚎:“来人呐!快来人呐!皇后娘娘落水啦!”
那鲤鱼池的水能有多深,本宫划拉两下便攀上了岸边,呛咳两声赶忙道,“行了,别喊了,本宫没事。”
照她这架势喊下去,只怕要惊动整个后宫,到时不定又会惹出什么幺蛾子。万一传出去让旁人以为本宫是要羞愧自戕,那往后本宫的脸得往哪儿搁?
歆儿忙把手递给我,半拖半拉地帮我爬上了岸,我浑身湿淋淋地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道,“方才你说,皇上说的什么?”
歆儿略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抬眼看我,“皇上说,娘娘身怀有孕,已有月余了。”
我满眼惊异地看着她,她被我看得发毛,便试图把我扶起来,“娘娘快回宫沐浴更衣吧,娘娘的衣裳都湿透了,若是受风着凉可怎生是好?到时皇上怪罪下来,奴婢可承担不起啊。”
我不禁心中冷笑,皇上怪罪?皇上都已经把我推到了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我还怕他怪罪?
本宫的肚子里是否怀有龙种本宫岂能不知?纵然本宫糊涂到了这份上,本宫也清楚地记得上回侍寝还是年初那阵子,若是那几晚能让本宫怀上孩子,如今都该瓜熟蒂落了,怎会推延至今才刚有动静?
很显然的,本宫不曾怀有龙胎,皇上所言非实,皇上对臣民们说了谎话,并且是弥天大谎。可此事一旦被揭露,罪无可赦的必然是本宫和本宫全族,皇上大可以受我蒙蔽为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我痛苦望天,青天可鉴,我是无辜的啊。原本废后一事的导火索就是一场误会,而今皇上又亲口致我于死地,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了他,他要这样来害我啊。
明明苏挽心苏贵人流产之事我已经向皇上解释清楚了,难道皇上不信?
说来这事我虽冤枉,但也实难逃脱干系。这两年后妃们统共就有两人怀过胎,一是玉妃,她冠绝六宫,艳压群芳,连女子见了都不禁为之神魂颠倒,何况是大多以貌取人的男子。皇上虽是九五至尊,非寻常男子可比,但如此天姿国色、仪态万方的美人当前,又岂有不动心的道理。
故而玉妃受宠,凌驾于众妃之上,时常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也无可厚非,再者本宫向来宽宏,一些礼仪用度方面,便是她有所僭越,本宫也很少与她计较。比如年年宫宴,她虽坐在下首,可每回都打扮得格外雍容华贵,光彩照人,衬得本宫黯然失色,灰头土脸,像个长年操持家务,鲜少抛头露面的黄脸婆,风头盛过本宫不知几许。
可本宫今年才不过二十一岁,只比她年长三岁,若是像她那般极尽奢靡,金翠珠玉、簪钗满冠,也不至于比她逊色到这等程度。
尽管如此,尽管外界早有非议,连另两位妃子都联合起来向本宫进言,劝说我拿出点手段来治治玉妃,否则她越发放肆轻狂,满宫之人都要只知玉妃,不识皇后了。
本宫个人是无所谓,后宫众人晓不晓得有我这么个皇后我也不在乎,只因元妃、容妃,乃至于那些个贵人、常在每日来向本宫请安时,总要与玉妃拌几句嘴,看不惯她又说不过她,更奈何不了她,心下攒了委屈便等到玉妃走后,语带哽咽地向本宫诉苦,我见犹怜地求着本宫做主。
闹得我烦不胜烦,这才当着皇上的面,借故发落了玉妃一回。也就是有皇上坐镇,玉妃不敢造次,只得做小伏低,乖乖认错。否则的话,只怕是谁打压谁还未可知。
好在那次之后,玉妃的气焰消减许多,尤其不敢在本宫面前轻慢张狂了。
本宫好容易得了一阵子的清静,只想着一直这么清静下去的时候,便听说玉妃有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玉妃怀上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生下来,是个阿哥,便是皇长子;是个公主,便是大公主,无论如何,都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金枝玉叶,无比尊贵。
只可惜,玉妃也不知是太过亢奋还是太过惶恐,连着半月吃不好,睡不香,还忽起惊悸之症,过不多久就流产了。
那段时日,本宫怀着一颗慈爱之心对她百般照顾,嘘寒问暖,内务府呈上来的好东西一水儿往钟粹宫里送,不是最好的本宫都拿不出手,那些个请安行礼之类的规矩能免则免,尽足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典范。
后来得知玉妃小产,本宫虽不比玉妃伤心哀痛,可也实打实地惋惜内疚了好一阵。本宫把责任自己身上揽,乃是本宫心善尽责,并非本宫当真做了对不住玉妃的事,亦或是存了毒害玉妃及她腹中胎儿的心。
不成想本宫的这一番真心实意落在外人眼里,却是居心叵测,暗藏刀锋,而今还被当成是本宫善妒的明证。
而这一回苏贵人所谓受本宫胁迫,为保全身家性命不得不故意流产一事,更是纯属误会。本宫好心去琴韵阁探望她,顺道看看她日常用度可有什么需缺或是不妥之处,当时另两位贵人徐幼微与傅湘都在场,本宫和蔼可亲,和声细语,根本半句重话都没说过。
本宫不过是看那案几上摆了张棋盘,左右闲来无事,又素闻苏贵人棋艺精湛,方才起了兴致与她对弈一局,哪知她竟以为本宫是在暗示她“弃子”,本宫临走时正巧瞧见窗台上落了一枚芙蓉花瓣,便顺手拾起带走,而苏贵人却以为本宫是要她“滑胎”之意。
据说苏贵人那两日寝食难安,联想到昔日玉妃失子之事,她忽然悟了。连妃嫔之首,深得圣心的玉妃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凭何能生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皇后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连玉妃都无法与之抗衡,经受失子之痛后不仅不能为自己那夭亡的孩儿讨回公道,还要对皇后卑躬屈膝、唯命是从,而皇后作为罪魁祸首,连个问罪于她的人都没有,依然高高在上,独揽大权。
可见世道不公,身不由己啊。
苏贵人“醒悟”之后便私遣宫女到太医院要来了过量的藏红花,亲自熬成汤药灌了下去,当晚便见了红。
苏贵人以为这事会对外宣称她是意外小产,就像数月前的玉妃那样,然而她万料不到皇上闻听此事后龙颜震怒,立刻以戕害皇嗣为由把她打入了冷宫。苏贵人深以为冤枉,若非皇后逼迫,她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宫内人人皆知母以子贵,若非畏惧皇后淫威,她又怎么舍得滑胎弃子?那不单是她的腹中骨肉,更是她后半生的依仗啊,这戕害皇嗣的罪名怎么也该安在皇后头上。
因此苏贵人恨毒了本宫,在冷宫里一刻也不得消停,日日叫屈喊冤,嗓子喊哑了便以血为书,状告本宫,那势头像是不死不罢休。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又或许是老天不开眼,本宫的报应竟然真的来了。
苏贵人丧子一事的内幕很快传到外头,随着知晓的人越来越多,背后议论的声音也就越来越繁复。其中不乏有乘机上位的小人,那将此事搬上台面的,便是其中之一——一个官场上打拼多年还只是个正六品的大理寺丞。
据说这位大理寺丞连夜撰写了一封奏疏,洋洋洒洒三千字,标题就叫《弹劾皇后九宗罪疏》,通篇都是批驳本宫的言论,将本宫贬损的一无是处、罪大恶极,桩桩件件都描述得无比详尽,就跟他亲眼见证过似的。
若非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倒还真想看看那封奏疏,但就本宫打听到的消息而言,那里边的内容纯属造谣,而且是跟事实天差地别半点不沾边的造谣。
尤其有一条简直荒谬,纯粹是空口白牙地胡扯。那六品小官竟敢声称本宫的心不在皇上身上,甚至不在宫内,指不定在何处。
什么叫“指不定在何处”?这不明摆着没有证据便给本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吗?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封奏疏上达天听的当日,皇上便下旨将那六品小官逮捕入狱,就关在大理寺牢里,罪名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昔日牢外审犯的官员沦为牢笼里的一名囚犯,不知他会不会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既陌生又熟悉,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但本宫听说,他竟感到如鱼得水一般得快活,并非他爱好特殊,喜欢坐牢,而是他自此声名大噪,满朝文武乃至于全京城的人都记住了他的名字——史金明。
歆儿说到此处攥紧了拳头,很是气愤的样子,我却讶然一笑,“他不会是想借此事千古留名吧?”
歆儿忿然道,“娘娘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名垂千古哪里有飞黄腾达来得实在。”
我道,“可他不都成阶下囚了么?脑袋都要丢了,还怎么飞黄腾达?”
歆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方道,“娘娘有所不知,满朝文武除了宁国公和忠勇侯,基本上都站在史金明那边,不仅为他求情,还…”
歆儿不敢说,本宫却也知道,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止是止不住了,只能任由这把火更加猛烈地烧下去,废后之事一旦有人提出来,不闹得乌烟瘴气、满城风雨是不会停下来的。
歆儿自是着急,憋红了脸,眼噙着泪,替本宫委屈可又无能为力,我倒有心安慰她,可这种时候,越安慰越伤心,我只怕一开口,她眼里噙的泪便哗啦啦流下来,更叫我难办。
但其实,当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处心积虑的算计时,处于漩涡中心的本宫却不如他人想象中的那么焦虑,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本宫最大的优点便是处变不惊,以静制动,就算皇上真的一道废后诏书赐于本宫,本宫也不会为此太过伤神,顶多是换个地方吃饭睡觉晒太阳,总归是要活下去,尽可能开心快乐地活下去。
然则本宫万料不到,皇上为了平息此事,竟欺瞒世人,把风口浪尖上的本宫生生推落悬崖。
我像个落汤鸡一样在鲤鱼池旁小坐了一会儿,耐不住歆儿殷殷催促,垂头丧气地回到永乐宫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新衣裳,又在殿中呆坐片刻,反复思量我入宫这三年以来发生的事。
歆儿见我神情呆滞,若有所思,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又用手背探我额头,“娘娘,您没事吧,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我木讷地望向她,“歆儿,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歆儿大吃一惊,直跪下去,带着哭腔道,“娘娘,您可别吓奴婢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娘从前不是一直觉得,您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他人皆以为娘娘做得不对,娘娘也会坚持自己吗?”
我,“……”
胡说!
本宫几时这般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了?
本宫一向海纳百川,虚怀若谷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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