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不是在恪勤殿批折子么?这后宫出了事端,我来处理就好,皇上何必过来?

    宫人们纷纷跪下,“参见皇上、容妃娘娘,皇上、容妃娘娘万福金安。”

    我看着皇上与容妃一道走来,连日不见容妃,她一如既往的清婉动人,别有韵致,恭顺地跟在皇上身边,犹如受霞光渲染的浮云,带着一抹彤色。

    待皇上行至近前,我才微微躬身,“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容妃则向我道,“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上亲手扶了我起来,“朕已说过,皇后有孕在身,礼数能免则免。”再向众人道,“都起来吧。”

    众人道,“谢皇上。”

    玉妃一见皇上来,便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只是今日倒与往常不同,她似乎有点怯怯的,不敢张扬。

    元妃跪得膝盖都疼了,若非巧思托扶,她自己可能还起不来身。

    皇上道,“此间事朕已听容妃说了,不知皇后打算如何处置?”

    我道,“方才臣妾指派采茶和剪枝改去潇湘苑做粗使丫头,不必在毓秀宫伺候了,可元妃似乎不大满意,尚有微词。”

    皇上打量眼下的场面,对元妃道,“那元妃意欲如何?”

    元妃低着头道,“回皇上,臣妾管教自己宫里的奴婢,皇后娘娘不但横加阻挠,还口口声声说要把臣妾也挪去潇湘苑住,那么冷清偏僻的地方,皇后娘娘岂非是要将臣妾打入冷宫吗?”

    她这搬弄是非可真有一手啊,我刚要辩驳,便听皇上道,“皇后替你发落了两个宫婢,你不肯,想必是惯了她俩服侍离不开。皇后之命不可违,那就只好委屈爱妃跟她俩一块搬去潇湘苑,换个宁幽清静的地方住着,远离是非纷扰,也免惹皇后心烦。”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一副“听到没有”的模样,得意洋洋地瞧着元妃。

    元妃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度跪下道,“皇上,明明是皇后娘娘是非不分,借故寻衅臣妾,皇后怎能如此偏袒皇后而不顾臣妾?”

    我气不打一处来地瞪了她一眼,究竟是谁没事找事,惹是生非,她心里真就没点数么?

    皇上怒斥道,“放肆,你一个妃子,竟敢编排皇后。”

    元妃眼中的泪夺眶而出,“皇上,皇上明鉴,臣妾自入宫以来,何曾敢对皇后娘娘不敬,今日若非皇后娘娘仗势欺人,臣妾何至于此啊。”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道,“本宫不过是想你放过这两个丫头,饶她二人一命,何时欺压过你,你空口无凭,竟敢污蔑本宫。”

    元妃面露惊恐地看了我一眼,浑身颤了一颤,竟当场晕了过去。

    我甚惊讶,不知她是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个脱困的法子,还是刻意要给我冠上毒后之名,总之她此招一出,我倒暂时拿她没辙了。

    巧思与妙言慌里慌张地托住了她,连连呼唤道,“娘娘…娘娘…您醒一醒啊娘娘…”

    此时容妃站了出来,“皇上,元妃言语不慎是该罚,但她到底没有什么大的错处,皇上就是要罚她,也不至于挪去潇湘苑这么严重。待元妃醒了,臣妾定会好好规劝她,让她务必要跟皇后娘娘诚心认错致歉,求得皇后娘娘原谅。届时皇上再小惩大诫,皇上觉得可好?”

    皇上不予回应,目光落在我身上,显然是询问我的意思。

    容妃又柔声向我道,“皇后娘娘向来以和为贵,常常教导臣妾等要和睦相处,彼此谦让包容,想来不会真生元妃的气,只因她言语有失便要罚她迁宫而居。”

    我用赞许的目光瞅着她,“容妃说的很是,本宫自然不会与元妃一般见识,只要她放过采茶和剪枝,并且保证善待宫人,不再生事。而后向玉妃道歉,求得玉妃原谅便是了。本宫这里,就请她不必叨扰。”

    容妃温柔恭敬道,“是,臣妾定会向元妃姐姐转达皇后娘娘之意,想来元妃姐姐苏醒后冷静下来,也会感念皇后娘娘的善心与恩德。同样的错处,必不敢再犯。”

    这才是真正的能说会道,笼络人心,既能圆满地解决事情,又能让每个人都心悦诚服。

    我对她温和一笑,容妃也面带笑意,不料玉妃蓦然凑了过来,“可是皇上,臣妾方才在这儿跌了一跤,扭了腰崴了脚,摔得生疼,连皇后娘娘都险些滑倒,可见毓秀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元妃非要住在这里倒也罢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是少来此处为妙。”

    皇上勃然变色,“真有此事?”

    玉妃道,“臣妾不敢说谎,这万幸是只摔了臣妾一人,若是连皇后娘娘也摔着,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我深深叹息,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皇上转头盯着我,我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倒退半步道,“皇上,臣妾知错。”

    我想旁人都不能理解我为何要认错,错在何处,只有我自己知道,先把错认了,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皇上半晌不发话,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由我打破沉静。

    我对巧思和妙言道,“把元妃抬进殿内好生伺候着。”再对剪枝和采茶道,“尽快收拾东西搬去潇湘苑,之后本宫会派人送些金疮药和纱布过去,采茶伤好之前,先别干活了,当然月钱也要相应扣除。往后不许再提及今日之事,更不能心怀怨怼,否则本宫绝不轻饶。”

    采茶与剪枝均是感激涕零,再三叩首谢恩后,剪枝便拖着采茶退下了。

    采茶伤势极重,臀上连着大腿后边皆是血肉模糊,整个人气息奄奄,却还要自己行走,剪枝毕竟也是弱女子,背不动她,只能把她抗在肩上十分艰难地拖行。

    周旁的人都看着,却没有一个伸以援手,倒是跟在玉妃身后的齐杨身形一动,可为避嫌,他不能动,只能视若无睹。

    我叹了口气,望向皇上身后的闵公公,闵公公得到我的示意,又瞅了眼皇上,皇上虽不置一词,但闵公公一向能体察圣意,便指了两个太监帮剪枝一把,将她与采茶一同送走。

    我凑近皇上喃喃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面无表情道,“随朕回永乐宫。”

    然而他刚神色不善地迈出一步,玉妃便紧跟上前喊道,“皇上。”

    皇上回头看向她,“你与容妃各自回宫去吧,好生将养身子,朕过两日便去看你。”

    玉妃感动地语带哽咽,“是,臣妾遵旨。”

    容妃躬身行礼,“恭送皇上,皇后娘娘。”

    玉妃今日倒文静得很,像是不敢多说话的样子,与她站在一块,容妃就仿佛是个五彩石旁的夜明珠,光芒都被盖了去。

    皇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我倒真感到身子不适,可又不敢直言,只能紧随其后,从齐杨身旁经过时,我不经意地多看了他一眼,心内不免感到惋惜。他生得如此俊俏,若不是个太监,便一定是个翩翩公子,不知会惹得多少妙龄女子芳心暗许。

    我与皇上急匆匆走出毓秀宫,龙辇和凤辇一前一后地备着,不等皇上发话,我便往他身旁挨过去,再转向身后道,“本宫与皇上同乘一辇即可,你们回去吧。”

    轿夫们齐齐应了声“嗻”,我先皇上一步迈过轿杆,登上御座,继而抿唇微笑地看着皇上,皇上消了点气,便迈步过来与我坐在一处。

    一路无话,只是我的脑袋渐渐沉重,便慢慢倚在了皇上肩头,皇上顺势揽上了我的腰,轻轻地搂着我。

    直到龙辇停在永乐宫门外,皇上发觉我迟迟不动身,或许还以为我睡着了,轻拍我的背,低低唤道,“乐儿,乐儿…”

    我虚弱道,“皇上。”

    皇上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探看我的脸色,心慌意乱道,“皇后,皇后…你怎么了皇后?”

    我迷迷糊糊地摇摇头道,“臣妾没事。”

    皇上把我拦腰抱起,一边着急忙慌地闯入殿宇,一边吼道,“传太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朕找来。”

    皇上抱着我径直撞进寝殿,把我放到床上,焦急万分道,“乐儿,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怎会突然变得如此难看?坐上轿辇前朕看你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了个样?你哪里不舒服,为何不及早告诉朕?”

    我不想躺着,皇上便在我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我侧倚在软枕上,柔柔地望着他,“臣妾只是头有点昏沉,许是累着了吧。”

    皇上握着我的手道,“你还要逞强么,为何你总是要朕担心?”

    我委屈巴巴道,“臣妾从来不想皇上为臣妾担心,可皇上总是对臣妾不放心。”

    皇上哭笑不得道,“皇后连声音都变得如此低弱,竟还要跟朕唱反调。皇后若不想朕担心,就不该屡屡违拗朕对你的嘱咐。前朝后宫波云诡谲,朕要承担起天下,就无法时时护你周全。朕不强求皇后能为朕分忧,朕只是希望乐儿能陪着朕。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乐儿怪朕只会约束于你,而不能为你提供一个确保无虞之地,可乐儿有没有想过,这世上真有那样的地方吗?”

    我怔了怔道,“皇上还在为臣妾今日那番胡言乱语而耿耿于怀吗?”

    皇上神色暗了暗,“倒也不算是胡言乱语,皇后能把心里话说与朕听,朕很高兴。只是有些事情,朕做不到。可即使如此,朕还是希望这一生能与皇后相伴,皇后会不会觉得朕太自私了?”

    我含笑道,“不会,臣妾心甘情愿陪着皇上。何况如今皇上不仅是臣妾的夫君,也是臣妾腹中孩儿的阿玛,臣妾这一生一世都不会离开皇上,也离不开皇上。”

    皇上似乎深受感动,眼角眉梢中溢满喜悦之情,可我心底里却觉得,皇上的喜形于色之中,带有一丝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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