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了,我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面对凄清而寂寥的殿宇。不知怎的,皇上在时我不觉得这寝殿有多宽敞,皇上一走我便觉得这寝殿好生空旷,空旷得令人心里发虚。

    妍儿见我心不在焉,整个一副魂游天外的表情,便又小声嘟囔道,“娘娘又把皇上赶走了。”

    我望着虚空道,“皇上有意提拔容妃的哥哥,近日多番在朝后与之商议政事,足见对其重视,而容妃的父亲也有望从内阁次辅升做内阁首辅,夏氏一家在朝中如此得力,皇上怎能不多加眷顾容妃,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我估摸着皇上今日没能陪我到冷宫审问苏氏,也是因有要紧事需同夏家那对父子商讨而耽搁了时辰,不然容妃怎会特地送来皇上爱吃的杏仁酥,以此提醒皇上,她在瑶华宫里念着皇上,等着皇上。

    妍儿道,“可娘娘并不情愿这样做,是不是?”

    我的目光慢吞吞地移向她,“何以见得?”

    妍儿顾自摇头晃脑,仿若头头是道地分析,“往常娘娘送走皇上都是松了口气,至多不过神情有些恍惚,可今日却露出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像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禁失笑,“你观察得倒仔细。”

    妍儿道,“那娘娘看似毫不关心前朝后宫事,只求置身事外,乐得清闲自在,可如今却对官员升迁了如指掌,更懂得因势利导的道理,还不是变得工于心计,连与皇上之间的夫妻情意都可以利用了。”

    我脸色一变,妍儿更是骤然惊觉说错了话,赶忙跪在我跟前,颤声道,“奴婢一时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我怔了怔道,“你起来吧,你是本宫的体己人,私下里同本宫说几句心里话,本宫怎会怪罪于你。”

    妍儿却不肯起来,“不是的娘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知道,娘娘对皇上是真心的,就是后宫妃嫔众多,也找不出如娘娘一般真心待皇上之人。”

    我无奈笑道,“皇上又不在,你与本宫说这些有何用。”

    妍儿急得眼眶泛起泪光,“娘娘明鉴,奴婢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瞧着手边的提子干,发了会儿呆,叹道,“把这两碟点心分下去吧,本宫没胃口。”

    先前徐贵人送吃的来是为换取更为贵重之物,如今容妃送吃的来是为让皇上记起她的好,各个都是别有居心,何曾有人是真正地关心我?

    所幸我不是个矫情的人,徐贵人的另有目的我欣然接受,可今日我却是怎么了?为何看着皇上面无表情地奔着容妃而去,我心里会如此不痛快,我甚至后悔说出那句话,在皇上阴阳怪气地说“谢皇后体谅”时,我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当皇上从我身旁经过时,我竟想攥住他手腕不让他走,我突然觉得自己做这个皇后做得十分憋屈,连自己的心意都要强行违背。

    我不经意地开口道,“若本宫此时前去瑶华宫,坏了容妃的好事,把皇上带回来,皇上会不会觉得本宫善变气量小?”

    妍儿惊诧地注视我片刻,“若是娘娘真的这么做了,只怕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指责娘娘的不是。”

    我反问道,“是么?”

    我下意识地说出皇上常在我面前说的这两个字,倒是能将皇上的感受体会几分了。伤春悲秋总归不适合我,我饮了口茶润喉,便叫来小薛子,让他去查春眠的底细。

    妍儿向我道,“娘娘觉得那丫头有何古怪?”

    我道,“苏挽心好歹是个有学识的才女,怎会愚昧至此,用心如此歹毒,反观春眠一个贵人的贴身侍婢,倒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若这点还不可疑,那本宫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妍儿呆了呆,“娘娘要去哪儿?”

    我横了她一眼,“本宫只是打个比方。”

    妍儿“哦”了一声,便去给我准备膳食了,我虽没甚胃口,但为了腹中胎儿还是勉强用了些,夜里三心二意地绣荷包,绣了拆,拆了绣,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几乎是徒劳无功,便两眼酸涩地睡下了。

    翌日一早我去太后宫中请安,不想容妃也在,我向仁宣太后行了礼问了安,仁宣太后对我倒是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可对着容妃时却和颜悦色,多有夸赞,还携起她的手以示亲近。话里话外皆是说她比我去得勤,是真有孝心,又乖巧懂事讨人喜欢,而我懒散懈怠,出于应付才偶尔走这一遭,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我连连称“是儿臣的不是”,受了仁宣太后好一番教训才从慈宁宫里出了来,容妃随我一道告退,走到宫门外头与我相谈时好不得意,我自叹弗如,也就让着她了。

    到了坤宁宫里,我与容妃一同拜见端敬太后,太后对我俩道,“免礼。”

    我俩齐齐道,“谢太后。”

    端敬太后比之于仁宣太后就要和蔼可亲得多了,只是她对待容妃也更亲善些,看着她时犹如看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我杵在一旁倒像个外人了。

    端敬太后给我俩赐了座便拉拉家常说说闲话,对于我的关心无非是为了我腹中龙子,而对于容妃,则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这令我十分惊诧,诚然容妃面面俱到,无可挑剔,但也不至于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吧。

    今日天气回暖,红日当空,空气中的尘埃飘飘渺渺,我坐在一旁看着端敬太后与容妃谈笑风生,好似有说不完的话,我却昏昏欲睡,感到沉闷。

    但如此其乐融融的场景,怎能因我破坏气氛,故而我强打精神,佯装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不时笑上一笑,以示我也乐在其中。

    只是我这态度反而引起了端敬太后的不满,端敬太后一改慈祥之态,沉着脸对我道,“皇后身娇肉贵,要你待在这坤宁宫里陪哀家说话,是难为你了。”

    我忙道,“额娘别生气,儿臣近日总是身子犯懒,在额娘跟前失礼了,请额娘见谅。”

    端敬太后道,“皇后言重了,哀家哪能见谅于皇后,皇后若是身子不适,回宫歇着便是,何需在哀家这里耗神耗时。”

    我起身打了个躬,“儿臣知错,额娘若是恼了儿臣,便请惩治儿臣吧,只要额娘能消气,儿臣但凭额娘责罚。”

    容妃亦起身为我求情,“启禀太后,太后若是要责罚皇后娘娘,便请先责罚臣妾吧,是臣妾行事磨蹭,先前在仁宣太后宫里请安,便耽误了皇后娘娘不少功夫,眼下来了您这儿,又一直絮叨不得消停,将皇后娘娘拘着听臣妾闲言碎语,皇后娘娘本就怀着身子,需得多歇息,都怪臣妾绊住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有错处,皆是臣妾的不是,一应罪责,合该由臣妾来担。”

    我默默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这也算是为我求情么,简直就跟在数落我似的,原本还可说是误会一场,经她这么一解释,竟是我仗着身怀有孕,不把两位太后放在眼里了。

    端敬太后果然气不打一处来,连正眼都不肯看我一眼,梗着脖子道,“哀家岂敢责罚皇后,皇后是中宫之主,又怀有龙子,是社稷之福,国本之系,如你所言,倒是哀家拖累了皇后,使皇后不得清静了。往后皇后若再得闲来请安,就不必多留了,以免累着皇后,倒成了哀家的过错。”

    我再度躬身垂首道,“额娘,儿臣真的知错了,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不干容妃的事,更绝非是额娘之故,只要额娘能消气,儿臣甘愿领受任何惩处。”

    容妃紧跟着道,“不论太后要如何惩罚皇后娘娘,臣妾都愿意代受其过。”

    我不禁蹙起眉头道,“多谢容妃妹妹好意,只是本宫一人做事一人当,怎能让妹妹代本宫受过。”

    容妃细声细气道,“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本不该与太后娘娘起冲突,臣妾也只是担心皇后娘娘,也担心太后罢了。”

    担心太后有所顾虑,怕是惩治了我殃及我腹中龙胎,从而落下□□专断,不近人情的骂名?

    我稍显惊讶地看着容妃,她这不是变相地煽风点火么?

    太后当即冷哼一声,“哀家年事已高,管不住皇后实属应当,”抬头瞄我一眼,“皇后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宫歇息调养好身子,无需向哀家讨罚,哀家当不起。”

    我还待辩解,太后收回目光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再多说什么,她不想听。

    我只得再行一礼道,“那儿臣便不在此打搅额娘了,希望额娘能够体谅儿臣。改日再来向额娘请安,儿臣告退。”

    太后别开眼不看我,一言不发。

    容妃又跟着道,“请太后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别动辄动气,臣妾也告退了。”

    太后和蔼可亲地望她一眼,慈声道,“去吧。”

    容妃作出一副低眉顺眼之态,随我一道走出了坤宁宫。

    相比于仁宣太后,端敬太后在宫里的地位不算高,一个人说话的底气往往来自于个人的实力,因此端敬太后总是慈眉善目、宽宏大量,极少生出事端,而仁宣太后则要严苛得多,属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种。宫中上下大多畏惧仁宣太后,而亲近端敬太后。

    一日之内开罪了两位太后,此等“光荣事迹”约摸只有我能做得出。

    我走在回永乐宫的路上,容妃毕恭毕敬地跟在我身后,我也不好赶她走。我自是没心情跟她谈天说地,但她似乎饶有兴致。

    她道,“昨日皇上从皇后娘娘宫里赶来臣妾的瑶华宫,委实令臣妾受宠若惊,只是委屈了皇后娘娘,要独守空房了。”

    我微笑道,“妹妹怕是不知,是本宫让皇上移驾瑶华宫的吧?本宫若觉着委屈,便不会这么干了,毕竟本宫从非是逆来顺受之人。”

    容妃面上笑意不减,“娘娘大度,后宫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不能为娘娘求得太后谅解,是臣妾失职,还请娘娘宽心,臣妾这两日定会为娘娘哄得太后欢心,不叫娘娘落下不敬太后之名。”

    我不以为意道,“那便有劳妹妹了。”

    她若是想奚落我,那可就太不了解我了,我一向宠辱不惊,漫不经心,岂会因她三言两语乱了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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