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日头正盛,我又饿又倦,没甚力气与容妃纠缠,可她却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不明白,她如今怎么变得这样了。
我两手端着,施施然走了几步,和声和气道,“容妃妹妹,你已从本宫身边把皇上抢走,又在太后跟前卖乖讨巧,凌驾于本宫之上,难道你还嫌不够,非得要取本宫的皇后之位而代之,你才满意?”
容妃花容失色,垂首道,“皇后娘娘多心了,臣妾绝无此意。”
我道,“那你今日这般话里话外皆针锋相对究竟有何用意?”
容妃闭口不答,只因她身量与我相差无几,我与她相距又不近不远,她把头低着,眼睛看着地面,我一时分辨不清她这是什么神情。
我又道,“容妃,往日本宫与你从无过节,还算是亲近,你也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今朝却是怎么了,怎么变得暗藏刀锋,处处挑衅本宫,跟本宫作对了?”
容妃再抬起头来时好似换了一副面孔,拘谨委屈之态全无,隐隐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娘娘若是认定了臣妾心存不敬,那臣妾再如何解释也是多余的,如娘娘所说,从前娘娘与臣妾并无过节,可也不算是亲近。”
她也往前走了两步,正正走到我面前,无畏无惧地盯着我双眼,“娘娘如今才注意到臣妾,想来日后时时留意臣妾,事事忌惮臣妾,是必不可少的了。”
这是正面与我宣战?
我意外地瞧着她,“本宫向来不喜争斗,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妹妹若与本宫观念相左,本宫也不强求,凡事自己掂量清楚就好。”
容妃笑着道,“臣妾素知皇后娘娘心胸宽广,有容乃大,可在这后宫之中,不争也是争,无人能置身事外。若是有朝一日,臣妾将属于娘娘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夺走,不知到时,娘娘还会不会记得今日同臣妾相谈之语。”
我亦笑道,“容妃妹妹若是有此等本事,本宫甘拜下风。”
容妃神情叵测地望着我,我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无端端冒出一个敌人,虽是出乎我意料,但也不至于让我方寸大乱,惶惶不安。
我只是不大明白,纵然她的父兄位极人臣,她本身也颇得皇上欢心,但她终归是个妃子,一个妃子妄图撼动我这个皇后的地位,根本是痴人说梦,她何必白费心机。
非我张狂,而是我有绝对的底气和自信。若是属于我的东西能轻易被人夺走,那我这个皇后自是不必当了。
容妃露出几分不屑一顾之色,我恍然发觉她竟是打心底里地看不上我,约摸是觉得我不配居于皇后之位上。
以往她恭顺礼让,总与我维持着一种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关系,记得原先我看她平易近人、端庄知礼,还以为她很好相处,便有意笼络笼络,想着对方若是出了什么事,也能相互照应照应。然而我屡次和她套近乎都以失败告终,她总给我一种客气疏离之感,像个半温的馒头,握在手里嫌不够热乎,丢了又觉得浪费,我一向不执着于一物,渐渐地也就死了这条心。
后来她反倒对我更热络了一些,只是我不愿再费心神跟她打交道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觉得与她之间维系着浅浅淡淡的交际就好,不必过于密切,到如今若非她直接表态,我还一点都看不出她对后位有觊觎之心。
原本这段路也要到分岔的地点了,容妃的瑶华宫和我的永乐宫毕竟不在同一个方位,我也不打算与她多做无谓的口头之争,正要扬长而去之时,前方花丛旁忽然闹出动静,听声音是元妃在训话,不久又响起玉妃的话语声。
这倒巧了,后宫中除了两位太后,身份最尊贵的四个女人偶然凑到了一起,若是听戏赏花倒也没什么,不能促进感情也好过再起纷争,只是看情形没那么简单,不晓得又要扯出什么事来。
容妃状若无意地堵住我去路,指着另一边道,“好像是玉妃和元妃姐姐的声音,竟正巧遇上,不知皇后娘娘可愿意陪同臣妾过去看看,顺道跟两位姐姐打声招呼?”
我能说不么?
我微笑道,“当然。”
容妃说是我陪她过去看看,实则还是我走在前头开路,她紧跟在我身后,绕过一株参天绒柏树,又是一幅两个丫鬟跪地求饶的画面。
露面之前我隐约听见元妃极尽鄙夷地嘲弄道,“做惯了粗活的奴婢,十指这般黢黑粗壮,年纪轻轻便皱得跟老树皮一般,任是谁见了都要倒胃口。单凭你这张寡淡的脸,你以为就能勾引皇上?本宫是该说你自视过高好呢,还是说你见识浅陋,不自量力好呢?”
我心想是谁这么倒霉,又触及了元妃的霉头,怕是又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玉妃听闻身后响动,最先转过身来,一见是我和容妃,忙忙躬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元妃跟着行礼参拜,我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玉妃与元妃齐齐道,“谢皇后娘娘。”
容妃也盈盈一礼,“给两位姐姐请安。”
玉妃稍显惊讶道,“怎么这样巧,妹妹与皇后娘娘也在这儿。”
容妃道,“今晨臣妾与皇后娘娘一道先后给两位太后请了安,才从坤宁宫里出来,途经此处恰好听见两位姐姐的交谈声,便绕过来看看。”抬头望了眼遥远的天空,“这都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两位姐姐何以在此逗留?”
她语声温柔,像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玉妃看了看她又看向我,“妹妹几时与皇后娘娘走得这样近了?”
容妃抿唇笑道,“皇后娘娘和善可亲,宫中上下谁人不希望和皇后娘娘走得近些呢?”
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啊,诚然我不是鬼,但她在我跟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玉妃秋水般的眼眸中竟浮出一丝丝讶然和失落,仿佛至爱的宝物被他人占去一部分,眼睫轻轻闪动,似乎在勉强自己,接纳这一事实。
可我又不是皇上,她何必在我面前作出如此楚楚动人之态,使我心旌摇曳,难以自控。
难道是习惯使然?
玉妃轻声道,“容妃妹妹说的是。”
我一边纳闷一边从美色的迷惑中挣脱出来,瞧着一旁的两个丫鬟,端出架势来发问,“这又出什么事了,你俩看着脸生得很,是哪个宫里的丫头,何故跪在此处挡元妃娘娘的路?”
元妃在旁显然已不耐烦许久,方才的话题她插不进来,此时终于轮到她开口了,于是她不等那两个丫头答话,径自对我道,“回禀皇后娘娘,这俩丫头是花房的看守,原不过是伺候些花花草草,也难怪皇后娘娘觉着脸生,粗使的奴婢哪有在娘娘跟前露脸的份儿。若是安守本分也就罢了,可她俩竟痴心妄想,企图凭这两盆墨兰飞上枝头变凤凰。若是皇上一时兴起真把她俩收入后宫,往后这日日向皇后娘娘请礼问安的,娘娘就是想对她俩脸生也难了。”
我基本上懒得搭理她,眼风扫过那俩盆墨兰,想不到这墨兰冬日也能开花,紫红色的花瓣犹如紫色风车随风轻摆,黄白色的花蕊犹如一小块桂花糕藏在了七叶花瓣之中,丛丛兰草翠如碧玉,茂盛又茁壮,似为护花而生。
适才我便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清香,当下有风拂过,那清淡花香仿佛直入我心底,消解了我所有的烦忧与困扰。
真是难能可贵的珍品啊。
至于那两个丫头,确然生得眉清目秀,虽说周身几乎没有半点装饰,可细看之下,竟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韵,尤其是神色更为沉着冷静的那个,不仅颇有姿色,还尤为的清高孤傲,面对元妃的诘难竟神色自若,镇定如常。若是皇上在此,保不准真会为这样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女子动心。
反观另一个,就要逊色得多了,虽则五官周正,可身子蜷缩耸肩发颤,俨然失了气度。宫中不乏美人,更不缺柔弱可怜的美人。
我对她俩道,“你俩叫什么名字,因何惹恼了元妃?”
清冷宫女道,“奴婢姜禾。”
发颤宫女道,“奴婢晨初。”
两人齐声道,“叩见皇后娘娘,容妃娘娘。”
姜禾稍稍直起身子,声音也是格外的清冷,“回禀皇后娘娘,奴婢奉花房总管桂英之命侍弄这千秋园中的花草树木,这两盆墨兰是奴婢精心培育的珍奇品种,四季花开不败,奴婢将其置于瑞景台上以作观赏。可元妃娘娘认为奴婢别有居心,称其为妖异之花,故而大发雷霆,势要重责奴婢两个。”
我漠然望向元妃,“是这么回事么?”
元妃怒不可遏地指着姜禾,“贱婢,你敢说你捣鼓这些殊异之物不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借此攀高枝爬上皇上的龙床?再不然也可讨得皇后娘娘的欢心,从此依附于皇后娘娘。你还敢说你不是心怀不轨,居心叵测?”
姜禾面不改色道,“奴婢承认奴婢是千方百计地讨好皇上和娘娘,但绝非是为了引起皇上和娘娘的注意,奴婢只是想使皇上和娘娘高兴。奴婢所为皆属分内之事,并无分毫逾越,元妃娘娘欲加之罪,恕奴婢无法供认。”
元妃怒极,连指着姜禾的手指都颤了颤,瞪圆了眼对身旁的巧思道,“给本宫掌她的嘴!”
巧思应了声是,上前一步扬起手掌,千钧一发之际,我呵斥道,“住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而我怒视元妃,“元妃,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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