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岫拖着着火的尾巴,一脑袋扎进了流珠河,待她耷拉着耳朵游上岸,一百八十度调转头,吐出半截猫舌头,正准备清理湿哒哒的被毛,却意外被一艘四轮朝天,长着翅膀的大船定住了神。

    她瞟了一眼河岸上的标旗,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龙舟赛显然已经偃旗息鼓。可竞舟过后的百姓们,却未曾散去,而是重新登上快艇,撑着竹蒿顺河道而下,像是打捞着什么。

    灵岫起先料定,定是这帮凡夫俗子为了抢个赛标,抢的过了头,落得个船覆人亡。嗤之以鼻过后,正转身欲走,却听这些人嘴里千呼万唤的是“太子殿下”四个字,便又折身回来,趁乱跳到那艘沉船上。

    今日晴远阁的大火着的实在有些蹊跷,小楼自顶部的椽瓦烧着,绝不可能是阁内人所为。

    她在楼檐儿上发现了一些火绒,捡在了荷包里,原想返回帝丘,向珀珺禀报。可当她悄无声息地落在倾覆的龙舟上,将这倾覆的龙舟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恍然大悟。

    这龙舟乃松木所制,舟下所安的齿轮转动之间,便会产生木屑,而这松木的碎屑,正是她荷包里,火绒的主要材料。

    而船上的螺旋桨铁片中央滚轴的顶部镶嵌的宝石,并非什么贵重物件,而是一枚染了色的火石。眼前这一切,更让她认定,这艘太子亲制的木船,不简单!

    想这小太子平日里,不过来阁里玩玩闹闹,撑死带几个贴身随从。直接派兵闯入,今儿个,可是头一遭。

    那御林军以禁火的名义搜查晴远阁,可偏巧阁里这时就着了火。她不由得怀疑这把火,与小太子有关。

    想到这里,灵岫将木轴上的火石,一爪子刨下来,衔在嘴里,轻盈一跃,跳回了岸上。

    可这一跳,却迎面撞上个老熟人。她四脚落地时,河岸上跪着一个人,哭得梨花带雨,嘴里正抽抽嗒嗒,唤着小太子的名讳,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假象情敌—许纳柔。

    灵岫看看水面,又看看瑟缩成一团的许纳柔,心里叹道,这姑娘惯会勾引男人,便咒骂一句:“水性杨花!”

    纳柔一边拭泪,一边抬眸,猛然看见这只熟悉的黑猫,错愕半晌,扑过去追赶道:“你是相知的猫儿吧!小猫咪,你还认得我吗?哎,别跑啊!”

    几声锣鼓响,灵岫察觉皇帝的御驾,浩浩荡荡,正朝流珠河过来。便四蹄蹬地,一溜烟飞走了。

    看到会飞的猫,纳柔以为自己眼花了,将眼睛一揉再揉。直到,河面传来一声:“太子找到了!”

    许纳柔方才颠颠儿地跑了过去,被人群挤的簪落鬓摇,又不知被谁绊了一跤,她一下子跌倒,肉肉的脸蛋儿跟元吉的肚皮来个个亲密接触。

    待她直起身,只见被捞上岸的元吉小脸煞白,浑身湿透,肚子鼓鼓的。

    顾不上理会被磕疼的手肘,纳柔起身,冷静地用手帕擦掉他口鼻处的异物,而后,用尽浑身力气,按压着元吉的胸膛,眼看他已经将水吐出,却依旧不醒。

    火急火燎之间,便顾不得许多,深吸一口气,将樱桃小口印在元吉唇上,缓缓为他度气。

    围观的人群瞬间“咿~”的一声,纷纷戳着她的脊梁骨骂道:一个姑娘家,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轻薄。

    纳柔渐渐被他们说的面红耳赤,脸蛋红的像个熟透的桃子。

    谢天谢地,元吉总算睁开了眼睛,许纳柔眸中蓄泪,弯了笑眼。

    元吉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刮刮她的鼻子,道:“又哭又笑,鸭子吹号”

    就在这时,一声马鞭响,驱散了围观人群,皇帝老儿下了轿辇,在大太监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他先是殷切地扫了一眼躺地的元吉,命令随从将太子抬到轿子里,而后,转过头,冷冷地剜了纳柔一眼。

    接着,老皇帝气急败坏地命侍卫将那艘龙舟拉上岸,亲自举着斧头,将船劈了个千疮百孔。

    纳柔看着心疼,便扑过去阻拦,哪想皇上一把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一拂袖,厉声道:“带太子回宫!”

    车咕噜吱扭扭地转着,不远处的龙舟上,火焰滔天,被侍卫重新推入河里,在淤泥中沉眠。

    许纳柔追在金銮驾后头许久,跑得脚都酸了,马车也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几个小太监看着不落忍,便从队伍前边儿折返回来,劝慰道:“哎呦,纳柔姑娘,你呀,别追了。还是赶紧另寻别家吧,你没见今儿个陛下气的,砸了殿下的船么?留着你这条小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听了这句话,许纳柔瞬间跌坐在街头,她没想到,飘零数月,好不容易等来的归宿,也一时成为了泡影。

    今早晨曦,天方蒙蒙亮,元吉同御林军一道从宫里出发,命令他们以预防火情为借口,将晴远阁的场子清出来。

    而后,以穿云剑为号,计划太子接到信号,便架船驶过玉屏巷,通过螺旋桨上的火镰与火石的碰撞擦出火星子,火星子遇上洋洋洒洒的松木屑,将火种神不知鬼不觉地投在晴远阁的屋顶上。

    最后,元吉将船开往流珠河,照常参加龙舟赛以掩人耳目。

    可是等御林军清场完毕,射出穿云箭,元吉驾驶龙舟驶过晴远阁上空时,两个意外发生了。

    其一,许纳柔突然从舱底钻了出来,本想给他惊喜,却成了惊吓。

    其二,螺旋桨,着火了。

    千钧一发之际,元吉加紧了马力,朝着流珠河飞去,而后,龙舟坠在河里,翻了个底朝天。

    许纳柔虽然略通水性,但是落水的瞬间,被吓得乱了阵脚。元吉只好将她拖起,奋力往岸边游去。

    近日来,连夜赶制龙舟,元吉体力本就不佳,本想将纳柔推到岸上,自己顺势上去。可没想到,许纳柔慌乱之中,揪住岸边的水草,迷迷糊糊地挣扎着,冷不防给了元吉一脚,将他踹到了水下。

    多亏了元吉命大,不然早被她许纳柔给害死了,纳柔一边如是想,一边漫无目的在街头游荡着,心里又是自责,又是害怕,又是伤心。

    明月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慕府此时正在开一场小小的庆功宴,庆祝晴远阁这个魔窟,终于被烧成了灰烬。

    入夜,慕云监督慕九冬睡下,便吩咐厨房忙活起来。旡泽点了几样自己爱吃的菜,乐呵呵地坐定,边敲碗,边念叨:“卤鹅,烧鸡,酥糖鸭!三河米饺,冰豆花!”

    慕游见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没想到旡泽委屈地瞪了他一眼,又抢过一旁许相知的筷子开敲。

    许相知摸摸鼻子,将椅子后挪半尺,饶有兴味的目光在慕游,旡泽,慕云三人脸上流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只见慕游又一把夺过旡泽手里的筷子,归还给相知,道:“食不语,寝不言!不击盏,身勿斜!少酒食,禁沉湎”

    还未等慕游将这一长串的用餐礼仪说教完,慕云翻了个白眼,从自己面前的筷枕上,拣起筷子,明目张胆第递到旡泽手上,道:“兄长,今日难得高兴,就由着他吧!”

    等到菜备齐,众人正等着慕游发话,好动筷子,却听他叹口气到:“今日这庆功宴上,可惜少了一人!”

    “谁啊!”旡泽不假思索地夹起一块板鸭塞入口中。

    慕云摩挲着手里的筷子道:“是啊!也不知道元吉身子好些了没!”

    “比起太子殿下,我倒是担心纳柔在宫里的处境!这次太子殿下闯下这么大祸,皇帝老儿定会发誓叫太子将那贪玩儿的毛病改过。听说今日在流珠河,老皇帝一气之下手劈龙舟,那纳柔”

    许相知放下筷子,忧心忡忡地道。

    旡泽和慕游此刻终于感通身受了一回,他们俩现在肚子里就写了一个字:“酸!”

    不过两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慕游神色复杂,闷着头,一个劲儿地朝嘴里塞饺子。

    旡泽在桌子对头,开始新一波的作妖,他摊开手心撒娇道:“姐姐~阿泽手疼!”

    慕云望着他手心赫然一道伤疤,回想起她失心疯那夜,向旡泽挥去的剪刀。一时间,愧意涌上心头。给旡泽呼呼几口之后,又挨着旡泽坐下,一个劲儿地给他夹菜。

    旡泽看着米饭上堆积如山的“奖赏”,一边吃一边满足地摇头晃脑。冷不定对上慕游一双威慑的双眸,立马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地扒起饭来。

    许相知心不在焉地抱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隔着白色的雾气,望着窗外。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滚过,雨滴成线,洗涤着树荫,街道,河水漫上桥墩,偎依在渡口的晚舟,如雨打飘萍。

    狂风暴雨的呼啸声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许纳柔缩在一尾小舟里,环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将她淋个湿透,她双肩一耸一耸的,从小声啜泣,到嚎啕大哭:“阿母!相相知啊哈元吉,你你们怎么还不来找我呀?”

    这哭声穿过累累城阙,灌入元吉的梦里。

    雨打芭蕉,荫满中亭,太子殿中灯影幢幢,小太监们举着伞忙进忙出,皇帝元世安背着手伫立在床前,不住地叹气。

    元吉回宫后,一直高烧不退。御医开了祛风寒,温补的方子。喝了药依旧不见好。

    夜雨渐歇,元吉方才虚弱地睁开眼睛,他转动着双眸,眼前的人影从模糊变得清晰:父皇在,御医也在,小太监们也一个不少,只是纳柔哪去了呢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吃力地起身,问道:“纳柔妹妹可还安好?”

    小太监们闻声,皆匆匆低下了头。元吉见父皇的眼神也躲躲闪闪,便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元世安俯身摸摸他的额头道:“儿啊,你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不先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倒关心起一个风尘女子来!”

    “咳咳咳父皇,你听我说,纳柔她不是”元吉急着辩驳,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不等元吉说完,元世安语重心长地劝告道:

    “你也不用为她说话,一来,你是为保她性命才落的水,二来,朕虽纵容你玩乐,但你堂堂一国太子与风尘女子来往,便是置我们皇族的脸面于不顾!

    朕已经将她逐出宫去!我儿从今往后,励精图治,把玩心收一收,日后必将大有可为。儿啊,你就听为父一句劝”

    不等元世安说完,元吉一个翻身,掉下榻来,他连滚带爬地挪到廊下,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伸手接了几滴冷雨,侧过脸截铁地道:“给我更衣,我要去找她!”

    太监们看看皇上,又看看太子,左右为难,原地不动。元吉见久久无人应,便狠下心,一头扎入雨中,众太监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后,想扶他,又被他呵斥得缩手缩脚。

    直到,一道闪电刺破长空,元吉眼前一黑,自台阶上滚了下去。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太子抬回来!”元世安捶胸顿足地命令下,小太监们只好照做。

    雨落了一宿,元吉昏睡到天明,直到翌日清晨被一阵铿锵的重甲声吵醒。

    他一睁眼,便被来人吓得一激灵,来人正是他们皇室的保家仙-元铣,老元帅正铁青着一张脸,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一旁的父王正五体投地,不停地给他老人家行大礼。

    “天祖,您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元吉虚弱地从床上跪起,毕恭毕敬地问。

    话到嘴边,“啪”的一脆响,元吉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掀翻,元铣手腕上的金丝护甲瞬间割破了他的唇角。

    元吉吃力地重新跪直,乖乖地等待着天祖的训斥。

    印象中,见到元铣的第一面起,这个神秘的天祖总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年幼时,逢年过节,随着父亲到太庙里去给天祖问安,每每轮到他老人家显圣时,都给他吓得啼哭不止。

    但是挨打,这是头一回

    “元世安,你真是教出个好儿子!”元铣冷不丁撂出这么一句,匍匐在地的元世安,刚一脸茫然地扬起脸来,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本折子甩到脸上。

    元世安战战兢兢地将折子翻开,只见里面写着:

    “臣女夷之王许天香,状告沃仙族皇室元姓世家太子元吉,收买良人,逼良为娼,扣留吾女-许纳柔。

    望天帝明鉴,为臣做主!”

    元世安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元吉面前,捶着他的胸口道:“你个逆子!那姑娘是女夷公主一事?你为何要瞒着为父!”

    元吉连滚带爬地跌在地上,匆匆捡起那枚奏折,委屈地抱着元铣的大腿,道:“不!不是这样的,天祖,你听我说,我是为了调查晴远阁秘密贩卖人口一事,才暗中盯梢,趁机买下这个姑娘,也是为了掌握他们贩卖良人的把柄,顺藤摸瓜,找出逼良为娼的幕后黑手啊!”

    元铣扬脚将元铣踢翻在地,道:“你可知,倒卖良人者,按律法买卖同罪!你个不知深浅的臭小子,抓人家把柄!我看你是嫌我们元氏的天下,坐的太过安稳了些!

    我在天庭,虽位高权重,但无时无刻不在谨小慎微,生怕叫人拿住一丁点错处。你们倒好,尽给我惹事!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我教导过你多少回!恩?要不是我把这道折子拦下来,传入珀珺手里,你我将至于何处!”

    元吉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绝望地道:“孙儿并非君子,但尚且心存良知。那晴远阁地庄里,暗中残害了多少百姓!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不懂,我们皇族到底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什么时候!要等到这天下,流脓发臭,暗疮遍地的时候,才肯不做缩头乌龟吗!”

    听到这里,元铣手的亢龙锏掉落在地。他俯下身,捡起兵器,叹了口气。

    末了,他摸了摸元吉的头,默默回身,步履沉重地朝太子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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