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珖将腰间的麻袋朝后一扔,带着一对人马杀上阵前,她扬手生出一股碗口粗的黑藤,犹如一条巨蟒扑向对岸。

    只听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黑藤将河对岸前排的士兵高高卷起,扎成一捆。藤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利刺,刺入这些士兵的骨髓。

    只见这些士兵们,口吐白沫,胡乱抽搐一阵,便命丧黄泉了。孟珖将藤尾一松,乌青的死尸,如下饺子般坠入湍急的帛河水中。

    接着,孟珖一挥手,身后的姑娘们列阵成排,铸成一重重人墙,轮流施展着藤杀术,不多时,便将对面的前导兵,杀了个人仰马翻。

    这时,对面的战鼓擂过三遍,随着杀声四起,一道道黄符如星雨般飞入女夷兵阵。

    前排女兵的操纵的粗藤,碰到符雨,即刻被封印。眼看着,一排排兵阵的法术都失了灵,孟珖灵机一动,驱使着黑藤,试着从对面勾人过来,而后,如老鹰投食般,将勾来的猎物,扔到法力失灵的姑娘堆儿里。

    只见姑娘们爪牙并用,拳脚乱踢,一通泄愤过后,这些落单的壮汉转眼间变成了“手撕扒鸡”。第一次交锋过后,姑娘们欢呼着,将这些男人零落的尸块扔回对岸,以恫吓敌军。

    正逢,对岸军心大乱,孟珖已经指挥后排女兵补阵。这一次他们施展了藤伏术,女兵们轻轻挥舞着双臂,齐声诵咒,青细的藤蔓自她们袖口钻出,如一条条翠绿的丝线随风摇曳着,对岸的男人们见状,纷纷嘲笑道:“就这?就这?接着唱,接着舞!“

    直到,这些碧绿的丝绦纵横交织,罗藤为网,河对岸的笑声,方才停歇。姑娘们齐声喊道:“看招!”

    手里的碧网,霎时撒向对岸,司幽国的术士们来不及反应,便被来了个泰山压顶,他们渐渐站立不住,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有的术士,以剑相抵,却发现头顶的“网“柔韧非常,根本砍不动,也割不断。

    最终成片成片的术士被压垮在地,相蛛网上的苍蝇,动弹不得。待细密的毒刺一出,遍地皮肉便流脓发臭,仅剩枯骨。

    战车上端坐的祝千秋发觉形势不妙,便一甩拂尘,用出了他的杀手锏—火攻之术。

    一道火龙顷刻自拂尘中窜出,如烧红的铁针,在藤网上穿针走线,所行之地,藤蔓焦枯,萎靡,直到遍地的毒藤被烧成灰烬,祝千秋将浮沉朝前一甩,道:“过河!踏平女夷!”

    霎时间,河岸上吼声如雷,乌泱泱的男人趟入河水,游过岸来,与女人们短兵相接。

    两军起先尚且客客气气地你来我往地斗法,突然,随着许天香震天一吼:“为了城中的百姓,将士们,脱!”

    骤然间,女夷卫兵们纷纷脱去厚重的盔甲,朝着攻上岸来的敌军逼近,她们玲珑身段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司幽国乱后,国中的女人被杀的杀,驱逐的驱逐,这群光棍儿,十来来闭世修行,差点忘记了女人长什么样子。但是,丹田之下岂容他们自欺欺人,此刻,若想专注斗法,就必须断绝人欲,然而,他们终究并非草木,失去定性,便中了许天香的奸计。

    只要他们稍一分神,女兵们便群起而攻之,不过多时,这些前仆后继登岸的术士,就被连连反杀,溃不成军。

    祝千秋见状,将拂尘绷紧,指尖如丝弦一阵拨弹,侯在阵前的预备冲锋的人马中,突然一阵骚乱,只听有人叫嚷着:“啊!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原来是祝千秋为了让这些男巫们收心,施法将他们的瞳孔倒转到脑后,催促他们盲度赤水,进行第二轮拼杀。

    祝千秋本想着,这样一来,女夷军中的美人计,已经无计可施。众女将也只好铁了心,与这些术士真刀真枪的搏杀起来。因为没有铁甲的保护,她们本是抱着必死之心。

    但是,许天香还留了后招,她早已命军中女人日日以香料沐浴,营帐四处,昼夜焚香,几乎将三军腌入了味儿。故而,即使这些男人瞎了眼睛,仅仅通过香气,挑逗他们的鼻子,也能叫他们瞬间破功。

    本就目盲,再加上钻进鼻腔的香气,叫心痒脚软。不多时,这第二波登岸的术士,便被女夷尽数活捉。

    祝千秋一下子从战车上站起身来,对阵两次接连失利,他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低估了这群女人,原以为,今夜一战,这些绣花枕头,必然不战自降,女夷第九道城墙定然不攻自破。哪知道,这些女将,还是有些骨气的。

    祝千秋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便欲亲自上阵。阳面儿上打不赢,不妨来阴的。只见他闭眼盘坐在地,掐诀念咒,推出两掌,一个巨大的火轮,掌间云转着。太极,八卦,九宫,二十四山,明灭之间,熠熠星华,瞬息万变。

    这是一个火罗盘,罗盘中有一只火蛇任意游曳,时不时地吐出红信子。忽听由远及近的一声声巨响,女夷数万名将士,齐回头,只见女夷城内火光四起,登时,抱头痛哭起来。

    祝千秋将那疾旋转的火轮双手托置头顶,一边大笑着,一边隔岸叫板道:

    “许天香,我劝你,束手就擒吧!若不然,你们的“女儿林”可不保呦!”

    所谓“女儿林”便是女夷国内大小花坞中,培育花精的花圃,园子,和丛林。女夷族人世世代代靠饮下花精孕育繁衍,禁止与男子□□。为此,族中定下律法,女夷国中与男子□□者,会被驱逐出境。

    听到祝千秋这么说,许天香心头一紧,女儿林一旦被毁,对女夷来说将是灭顶之灾。便即刻命孟珖返回城内,指挥民众救火。

    约摸一个时辰之后,孟珖骑马返回,狼狈地失足堕下马来。她垂头丧气地跪在许天香面前道:“国主,孟珖无能,国中大小花坞中,女儿林的大火,水扑不灭,火埋不绝。百姓救火途中,亦死伤无数啊。”

    许天香一下子从凤辇弹起,回望着城圜内火势参天,她紧咬着嘴唇,绝望地阖眸而泣。半晌,她抹掉眼泪,回过身来,扶冠正鬓,走下凤辇。

    在将士们的注目下,行到军前,而后,她面朝对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作揖道:“祝国师!还请放我们女人家一条生路!这女儿林乃女夷族人繁衍生息之根基,你今日放火烧了它,无疑是想将女夷族连根拔起!按天律,是要遭天谴的!”

    祝千秋走下战车,行至河滩,隔河望着许天香高昂的头颅,冷笑道:“领天罚?该领天罚的是你吧!

    你明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送来的质子,擅自出逃,我好心派人过去,登门告知。哪曾想,女王你好大的气性!竟然把我派过去的使节,丢入河里喂鱼?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今日,你要么把质子交出来!要么咱们就斗到底!”

    许天香听到这里,朝着孟珖努努嘴,道:“把人带上来!”

    只听一阵清脆的马蹄响,孟珖骑马从阵后驮出那只麻袋,稳稳放在河边。而后,匆匆将麻袋上的扎口散开,这麻袋里装着个女人,祝千秋诧异地盯着麻袋里钻出的这颗脑袋,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女人他认得,她是白杞,他的师妹。不过以他对许天香的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孟珖徐徐将刀架在白杞的脖子上,见状,许纳柔不顾元吉的劝阻,冲上前,脚下却被许天香一藤鞭绊倒。

    “孟珖,不要杀她!你不能杀她!”许纳柔一边往前爬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央求道。

    这时,许天香朝天,振袖一呼:“许相知,你还不快出来!我数到十,你再不出面从今往后,就别想再见到你娘了!一,二,三…七!”

    “七”字刚出口,突然从两军之间传来一句急迫的吼声:

    “不要杀我娘,不要杀她!”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帛河上渐渐从水下,悬浮起一叶小舟,在浪涌中起伏不定。舟上站着一个人,一袭素白的衣衫被风揉皱,帽后的一对长巾,随风而曳。来人正是许相知!

    只因旡泽和慕云前去龙宫取救命的珊瑚草过去两日,仍迟迟未归,加上那封劝阻他归来的书信,他迫不及待地同慕游启程,驾船乘风破浪而来。两军交战之时,二人潜在河下,暗自观阵。

    “不就是回到司幽王宫吗?好,我答应你们,我回去!只要你们放过我娘!”

    许相知挣脱开慕游的禁锢,自船上跳下,身子瞬间被河水淹没了半截,他一边朝岸上趟水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盯着孟珖手里的刀。

    白玘木然地注视着许相知,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句:“不要过来!你!快!走!”而后便一头撞到了孟珖的刀上,孟珖被眼前的妇人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大惊失色,她手一哆嗦,刀被撞脱。

    白玘捡起刀,僵直地站起身来,她毅然决然地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面对着相知,一步一步退向河滩深处。她每退一步,相知就扑上前一步,白玘凄然地笑着,温柔地道:“相知,娘也不能再拖累你了!娘去了!你要好好活着!”

    许相知听这话头不妙,便飞身一扑,欲拉住他娘的衣袖,没想到,白玘猛地朝脖间一抹,登时天旋地转,仰倒在湍急的河水之中。

    “娘!”许相知几近疯狂的呼唤着,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就在这时,河流如煮沸一般,渐渐卷起了漩涡,只见涡眼儿里隐隐有耀眼的银光闪烁。相知一个飞扑,一把拽住了白玘的双脚。却手中一滑,鞋子从白玘的脚上脱下来,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淹没在水渊里。

    祝千秋眸光扫过河面,闪过一丝欣喜,他捋捋胡须,登时一掌劈在河面,许相知被这掌力震晕,渐渐沉入水底。慕游拼命地朝他游过来,环住相知的腰,顺流而下,任由河水将他们冲出去好远。

    此时的河床之下,不断有银色的光束逆流而上,银光穿透污浊的河水,泛起万点银华。东海之下一丛丛,一簇簇仿若冰冻的刀鱼阵,嗅到血腥的气息,渐渐苏醒,窜动,沸腾,它们成群结队地扑向海中的鱼蟹,水兽,一顿生吞活剥,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连海石都被啃噬了个一干二净。

    海中的血浪翻腾着倒灌入河,这些刀鱼嗜血的疯狂被彻底唤醒,龙肉的香气刺激着他们的味蕾,催发了它们饕餮般的饱腹欲。于是,它们开始首尾相接,互相吞噬起来。在河床上,连成一条又一条无尽的银链。

    而河岸上的众人却一时不明祝千秋的意图,只见祝千秋,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河面,眸中满是吃人般的殷切,他迫不及待地脱下身上的道袍,呼啦啦迎风掀起。

    不出片刻,那道袍静静地浮在风中,祝千秋激动地颤动着胡子,一边念咒,一边伸出两指,一道金光如闪电般缠绕在道袍之上。

    道袍登时愈涨愈大,黑压压地笼罩在河面上。祝千秋癫狂地笑着,扯着道袍在河水中一顿翻搅。须臾间,巨袍之下,“咕噜咕噜”冒出成千上万只雪银色的鱼头来。

    祝千丘手掌一扣,呈握爪状,巨袍顷刻间化为一个巨大的布口袋,潜入河底,不一会儿,又自水中贯出,万丈银光川流不息地窜进道袍。

    众人定睛一看,这些银光正是来体如冰棱般的刀鱼。这一条条刀鱼,首尾相连,如一条条没有尽头的银蛇钻入袍袖,祝千秋乐的浑身发颤,他似乎全然将自己是来带兵打仗的这茬给抛诸脑后。

    就在这时,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河面中徐徐升起一蹲巨大的石丘,石丘愈隆愈高,直到覆盖整个河面,众人齐声惊呼着往后撤逃,定住脚,才看清河面浮起的是一只巨大的龙龟。

    随着一阵白雾散去,龟壳中伸出四足,分踏两岸,将那上窜下跳的刀鱼压制住,任由这些小畜生窜上他厚厚的龟壳啃咬,这只龙龟不是别人,正是龙王旡夔。

    看着祝千秋气急败坏地捏着瘪下去的布口袋,旡夔和气地劝告道:

    “不知国师是否记得,自农历五月到三伏天止,为我东海休渔之期,这期间不得滥捕滥杀呀!”

    “记得是记得!不过,我打的鱼并非你水族活物,而是死鱼的尸体。”祝千秋阴阳怪气地狡辩道。

    “虽说,刀鱼是陵鱼死后的尸体所化,并非活物,不假。但这刀鱼一旦被你们搅醒,我东海中万千水族便不免死伤,还请国师体谅我们生息之艰难。”旡夔耐心的解释道。

    祝千秋挑衅般地重新作法张开口袋,自顾自地吊起水中连成串的刀鱼,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还不忘嗤之以鼻地道:“你老了,怕是耳背!我再说一遍,刀鱼并非活物!”

    事已至此,旡夔只好挪动着四足,慢腾腾地爬上了岸,步履之间,如地动山摇。他憋着一股劲儿,一步一挪地朝着祝千秋撞了过去。

    紧接着,河中又凌空跃起,一只庞然大物,这是一只巨鲲,背腹绵延千里,翼若垂天之云。

    他张口长啸不止,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声波,声浪所及之处,兵翻将倒马蹄惊。只听“哐哧”一声,巨鲲趁祝千秋应付旡夔之时,紧紧咬住了祝千秋的布口袋,两腮一掀一掀地,将口袋中的刀鱼倒吸入腹。

    祝千秋一面手持拂尘,阻挡着旡夔的攻击,一面默默念着咒语。唇齿开合之间,只见那巨鲲的肚皮愈涨愈大,最终“嘣”的一声巨响,其腹部炸开一个轮毂大的血洞,刀鱼顺着血水,倾巢而出,直奔河岸上的驻足观望的士兵。

    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喊痛声,人们眼睁睁看着这群刀鱼淹没了一个又一个活人,见状,许天香和孟珖整军回城,逃至牵牛坞内,紧闭城门。

    被高墙拦下的刀鱼,折返回来直奔司幽军营,祝千秋此时已经降服了龙龟旡夔。他正耀武扬威地骑在老龙龟的脖子上,挑衅地叫嚣道:“我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失手过?”

    说罢,他驾轻就熟地翻腾着布口袋,将直奔司幽军中而来的刀鱼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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