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成亲,却是抱着个鸡拜堂,鸡惊惶不安,倒显得我有几分格外的从容起来。

    因为这份稳扎稳打的从容,立刻得了高位上的顾家大娘子好几声问候。

    顾家大娘子是续弦,前头那位侯府夫人去得早,只留下个女儿顾思,早已出嫁。她如今便是这顾家内宅第一话事人,而她膝下也只有顾叙这么一个儿子,眼珠子一样宝贝,是而简直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在儿子身上。

    爱屋及乌。

    显然她对我抱有极高的厚望,指望我能依靠这喜气冲一冲她儿子的晦气,可惜她不知我的命格算出来实在硬,现在只怕从克父克母要变成克夫了。

    也不尽然,我手里死死捏住那只鸡,防止它一时欢腾跑了去,我是同这喜鸡拜堂,我要克也是克它才是。

    瞧它现在生龙活虎着呢。

    我刚刚这么想着,就看见喜帕下面伸出一只手来,喜娘一把捏住了我的鸡夫君。

    我一时没回过神,喜娘手上用力。

    “松开呀。这鸡得趁热宰了。”

    可怜的鸡夫君,就这么被我克死了。

    苏家折腾了一天,终于到了送入洞房时刻,我早已饿得发昏,临到头也没吃上一口我那拜堂的鸡夫君。

    为着今日冲喜的局面,我带来的两个丫鬟含香和含笑都被另外安置到别处。少了这两个眼线,倒是让我松快许多。

    进了喜房,喜娘先低声问道:“日前派来的嬷嬷可已同娘子说过这洞房之事?”

    哦,这个嬷嬷是同我阿姐说过,便是说完了以后第二日我阿姐就开始不正常的。

    不过,我虽没听到,我母亲在我临走前也叮嘱了好几次,成亲过来之时莫要丢了苏氏女的颜面,务必要坚持住不能乱走乱动乱吃,只当自己腿断了就是,说完,似乎觉得对于我这样的叮嘱也不够,再加上一句,只当手也断了。

    喜娘见我点头,顿时松了口气,又喋喋许多娘子也切莫觉得不好意思。此乃人之常情云云。

    我心暗道,怕是不好意思的也是那位“不能人道”的小侯爷才是。而这不能人道,可不是什么人之常情,我读书少,少来骗我。

    待喜欢说罢,喜娘和大娘子安排的丫鬟帮我整理好衣衫,只微微笑着:“少夫人且等着,小侯爷即刻就来。”

    不是重伤呢?怎么来?我心下狐疑,却不好问。

    门却已经关上。

    洞房中两根儿臂粗的喜烛明亮闪烁,熏香曲折动人。四处一片安静,时机很好,我立刻抓紧时间先麻利吃些点心填肚子,因以前饥饱不定,现在一饿肚子就格外难受,简直娇气。

    这洞房的点心实在不多,不过三两下就被我一卷而空。

    这些空盘子放在桌上实在醒目,我顺手拿了放到另一边的春凳上,用了罗纱盖上。

    待吃完悄悄在酒里下些早就备在身上的药,这些都是师父留下的珍藏,安神养神效果极好,用一点少一点。我又不傻,说是这位姐夫不能人道,谁知道呢,保险起见,还是在他要用的酒杯里面下些助眠安神的药,今天已经累死了,大家都好好睡一觉不快乐吗。

    至于母亲说的半月时间,拉倒吧。只熬过这三天,回门我就病倒了去,牛不喝水强按头,我都病了要等着配药,难道还能强将我拖回去不成?

    正在下药,忽然听见外面喜娘和一个嬷嬷说话,我手一抖,该死,下多了。

    覆水难收,也拿不出来,只能将就了。

    又不知道等了多久,我靠着斗帐都快睡着了,忽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一下坐正,扯了扯衣裳,伸手擦了唇角,抹下一片殷红的口脂,这时只听得门口喜娘殷勤一声小侯爷,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下去吧。”

    然后我听见了有木轮碾压的声音缓缓靠近。

    啧,房间不大,排场不小。这么近的距离都要驾车?房间里马可不好进,莫不是狗拉车?我想到那情景,不由勾起嘴角。就在这时,透过喜帕下面的缝隙看去,我一下看到了红色喜服,准确来说,是轮椅上的喜服。

    轮椅??这人的腿……

    我下意识一愣,不对。

    对了,上一次母亲回来和阿姐在房中争吵的时候,除了说这位姐夫的脾气不太好,还说了什么战场和意外,难道那次说的是这个意外?

    ……所以阿姐是因为这个才跑了的吗?

    根本不是人道不人道的问题,而是人全不全乎的问题。

    我呆滞的时候,一根玉如意敷衍无比挑起了我的盖头,喜帕随之掉落,满头的钗环轻晃了一下,我抬起头,一双半明半晦的眼眸落入我眼中,面前的男子唇红齿白,颇有几分俊美,称得上妙有姿容,身材挺拔清瘦,没想到这未来姐夫生得竟然这么不错……这短短一瞬,他将我眼中的惊讶一览无遗,漂亮的薄唇霎时微抿。

    只是……怎么看起来好像还有一丝眼熟,在哪里见过?

    我再看一眼,这一眼下去,我忍不住顺着他修长的脖和胸膛一路去看他的腿,这胸,这腰,这腿……我去,这腿真长啊。

    他似乎察觉了我看向他废腿的目光,眸色愈暗,忽的垂眸,扬手抛下了玉如意,抿着唇转身推着轮椅向放着合卺酒的桌旁而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而去。

    酒,酒,对,先灌醉了再说。到时候要看再慢慢看。

    我忙殷勤跟着站起来,麻利走过去在杯中斟满酒,然后利落捧起来给顾叙,咳嗽一声,干笑:“夫君,你喝酒。”话音刚落,他如同听到什么奇怪诡异的事情,忽的一下抬头看向我,那神色看起来好生奇怪。

    我心里暗道糟糕,一时心急,怎么的忘了阿姐的做派,忙软了声音,娇娇捏着嗓子再道:“呀,夫君,请用酒呀。”呀拖长了声音,拖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听见我这娇柔的声音,他的表情愈发奇妙,眼睛定定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看出一朵花来,眼里闪过狐疑和探寻的光。有那么一瞬,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我在里面放药。我微微探过一丝眼神,看那杯子,杯子里面的药粉早洇开看不出端倪了。

    稳住。

    我咳嗽一声,看他杯中酒只有半杯,酒满敬人,莫非是嫌少?

    这人真是和我阿姐一般的矫揉造作,嫌少么,说一声会死,这么猜鬼能猜到。

    我又执酒壶将酒杯填满,然后向他殷勤笑了笑。

    果然,顾叙便慢慢端起酒杯,我眼巴巴看着他等着他喝,他却又不动了,我不解看着他,他目光扫过我的脸落在我唇上,糟糕,刚刚弄花掉的口脂,可现在这么看我我也不能用袖子擦掉,我只能装傻。

    反正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果然,他还是移开了目光不再看我,而是有些勉强的伸手勾起了我的手腕,然后将他手中那杯酒送到了我面前。

    ……该死,怎么忘了洞房夜是交杯酒。

    也罢,只是一杯料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我咬牙半杯喝下去半杯洒了一衣襟,咦这酒竟然是微甜的,而且超级好闻。

    喝罢,才发现我手中的酒杯本应给顾叙的还是空的。

    失策,第一次成亲经验不足。

    我立刻又斟酒倒满了一杯,顾叙用眼神问我要干什么,我娇滴滴用并不熟练的谄媚殷勤道:“夫君,今日大好日子,不如再来一杯助助兴呀。”

    说罢,捧着酒到了他前面,微笑看着他,他看了我好一会,见我没有什么反应。这又看了一眼我酒杯,竟也为我斟了一杯,接过那个我喝过的杯子一碰,一饮而尽。

    得,是个痛快人。

    我也不是那磨叽的,当下也端起酒杯,一杯下肚。

    只是这酒劲实在有些大,喝了这两杯,怎么觉得脸热心慌,一身的热,就跟脚下生了一团火,正在滋滋烤着。我呼出一口气,只觉这气也是热的。

    我转头看着顾叙,也觉得他眼睛里面各有一团小小的火,我看着这张脸,越发觉得真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由眯了迷眼睛,酒意上头,眼前发花,我预备凑过去一点再看,这时却不妨酒意和药意上头,手肘一软,竟一下按空了撞到了他的身上,仓促之中,我稳住了身子,却发现自己坐在了他的腿上。

    甚至一手搂住他的脖子。

    我看着他,他也目瞪口呆看着我。

    此刻安静到极点。那酒香实在熏人,外面的窗外传来不知道哪个听墙根的嬷嬷啧的一声。

    喝完了这酒,眼睛看不清,但耳朵却灵敏到了极点。

    一个嬷嬷压低了声音说:“小侯爷能受得了吗?我瞧那助兴的熏香是不是点多了?”

    另一个嬷嬷担忧说:“我看那助兴的酒香蜜是不是放多了?”

    还有一个说:“门可锁好了?”

    最后一个说:“总之,让小侯爷和夫人圆了房,也必定不会去想那个外面的野小子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想必此刻我下面的顾叙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个人啊……

    这么个小侯爷啊……

    ——原来这才是传说的不能人道的真正原因啊。

    听完了这些墙根话,我的手一抖,一时忘了自己文雅贤惠的形象,微微张大了嘴,震惊看向了顾叙,他也正看着我,黑沉沉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情绪,但恼是掩不住的。

    竟然下助兴的药?!

    我一下站了起来,腿肚子还微微发软,差点又跌到了他身上去,只能一根指头湛湛按在他肩头,将自己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你休想骗我半次!我现在对你没有半点兴趣!你且自重!”他听起来已掩不住生气。

    “小侯爷不必怕,我刚刚……”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方才先下手为强,在这酒里加了足够的软骨蒙汗药,现在谁也不能如意。

    对了……那罗汉软骨药。

    随着身体站起来,该死的困意和眩晕一阵阵袭来,我看着眼前的顾叙变成了两三个绰绰约约的影子,待我想要稳住自己,却终于支撑不住,咚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鼻子猛地一片温热,可是我已经没力气来睁开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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