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叙看起来对我有意见。我心里清楚得很,但并不慌。

    有意见最好。

    有意见正好分房睡。

    可他偏偏又惧怕大娘子训斥,偏又要装模作样睡到房中来,不知是不是我收了那镯子刺激了他哪根神经,他这日越发作怪。

    房中有个碧纱橱,原本是他未成亲时歇夜的小厮睡的,也不知道换了几人睡过。

    现在他要我睡。

    我自然不依。

    顾叙忽的微微抬头看我:“既然你那么不想嫁我,又何必在意睡哪里?”

    这是什么话?他从哪里知道我阿姐不想嫁给他?

    “谁说我不想嫁给你?”我替阿姐圆场分辨。

    他闻言看着我,目光一副“来,编给我听”的模样。

    我想起我阿姐已经私奔的事实,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别过头去,然后哼了一声,作出不想和他多说的姿态,抱着枕头和薄被向碧纱橱去。

    这碧纱橱寻常都是小厮睡的,虽已经铺了新的褥子,但仍有些说不清的油脂味,且不知下面是什么,实在太硬,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看迷迷糊糊开始要睡着,忽然听见了打呼声。

    ……

    最最讨厌的打呼了。

    在外混日子的时候,习惯了警醒,一有声音就睡不着,犹记得曾经在一破庙暂且栖身时半夜因为蛙鸣几夜未眠的痛苦。

    我拉过被子盖住头,那呼噜声却越来越大,仿佛就是故意的一般。

    对于听觉敏感又惊醒的人来说,这不啻于夜半雷声。

    我于是慢慢爬起来,走到了顾叙床前,伸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被子,果然呼噜声停了。

    我便又蹑手蹑脚走了回去,刚刚脱鞋爬上了床榻,正迷糊着入眠,那边的呼噜声一下又起来了。

    !!

    我又爬了下去,蹑行过去,轻轻扯了下那被褥,声音停了,这一次,我在床前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声音,这便松了口气,又回到自己床上。

    结果,不过须臾,在我刚刚有了睡意正待睡着,那呼声陡然又起。

    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终于忍无可忍,掀开被子,一股脑爬了起来,蹬蹬蹬走到了顾叙床前,一把拉开斗帐。

    顾叙一双眼睛跟猫似的看着我。瞪得溜圆。冷眉冷眼。怡然自得。

    “干什么?”他面无表情,“我劝这位小姐,孤男寡女,夜半三更,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窥视,请当——自重。”

    我控诉分辨:“可你打呼噜。“

    “我从不打呼。”顾叙慢悠悠道:“且我都没有入睡,怎么会打呼?”

    “刚刚!明明!”

    顾叙再慢条斯理看我一眼:“如此便奇怪了?难道是小姐做梦,梦见了什么猹之类的!”

    真是后宅里面没秘密,悦乐这个大嘴巴,不过一下午,这话竟然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我闻言口舌一哑,心口一窒,生生忍住了这口气,哼了一声,放下银勾,合上斗帐,正待要走,又猛然拉开,果然,顾叙嘴角正有一丝还来不及隐去的笑。

    我看他:“夫君,刚刚笑什么?”

    顾叙:“我忽然想起开心的事情。”

    “什么事情?”

    顾叙傲娇挑眉:“我的事还不必一一向小姐汇报吧?”

    很好。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又一声长长的呼噜声。声音却是来自他手旁。

    我定睛一看,只看一只肥大的橘猫正眯着眼睛在被褥旁边,他手一伸上去,摸摸头,那橘猫就呼噜呼噜起来。

    竟是这个胖东西。

    这么大的声音,肯定还有别的猫。

    我目光看着他,然后另一只手默默拉起他腿上被子的一角,扯,反正他腿也没感觉,才不会知道。

    他却不知怎的发现了端倪,脸上的笑慢慢凝固:“你要做什么?”

    “哦,我在给夫君盖被子,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的。”我换上格外温柔贤淑的脸,微微笑,顺手扯住一根近在手边的长毛,猛地一用力,只盼将那暗藏的猫扯出。一下拔了下来。

    呃,却是一根人的腿毛。

    仿佛本能反应,那手边的肉还紧了一下。

    我头皮也紧了一下。

    与此同时,顾叙手下的橘猫喵呜一声,猛然转头轻咬他了一口,溜跑了。

    还好他腿没知觉。我忙悄悄藏了腿毛,又伸手心虚为他拉了拉被子,脸上带了上标准温柔的笑:“这夜深了,猫也要睡觉了,夫君也早些歇息吧。”

    他似乎受不住我这份温柔,忍耐着别过了脸去。

    如此浪费半夜,第二天在晨省之前我却还是按时提前醒了。

    揉了揉眼睛,我暗想,若是被人发现我睡在碧纱橱这边,少不得大娘子又得给他加酒加料了。

    顾叙不傻,所以,他一定会叫我过去同他一起装模作样一起做戏。

    我只按捺等待他来找我,好拿乔再谈谈若是帮忙的报酬之类,这两日的遮掩我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结果,卯时过了,辰时也过了,他仍然没有动静。

    不会睡过头了吧?再睡下去,便要叫丫鬟们又笑话我了。

    我到底按捺不住,悄声起了身去看,拉开斗帐一个小缝隙,只露出个眼睛,免得叫他看到我的身上都穿好了衣衫,不好讲条件。

    他果然还睡着。我眯了眯眼睛,伸手准备去扯他袖子。

    就在这时,门外外面传来大娘子那小眼线悦乐急急的声音:“小侯爷,夫人,今日大小姐家来了,老夫人请两位现在去前厅……”

    说时迟那时快,她刚刚才推门,顾叙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拉,我整个人猝不及防,直接从外面滚到了榻上,我瞬间一个翻身,从他身上翻滚而过,虽稳住了身形,还是咚的一声撞上了他旁边的瓷枕。

    “手脚还真利落。”顾叙说罢,同时回答外间婢女悦乐的传话:“知道了。”

    他转头看我,我眼睛有些湿润,他有些意外:“只是容你和我一起下榻,倒也不必这样激动……”

    我捂住鼻子,疼得眼泪汪汪,一手愤愤拧了一把他那没有感觉的腿,一时忘了伪装:“好痛,你大爷个短智汉,啊啊,流血了。”

    顾叙似被我这短暂的粗鲁吓到,表情瞬间又僵了一下。

    “夫?夫人?”

    糟糕。且此刻外间还有人。

    我忙换上可怜兮兮的笑,用手指按了按眼角,用沾着血的手轻轻柔柔推了他一下:“哎呀,那个,人家,好痛啊。”

    这一回,顾叙好像真的被吓到了。猛然咳嗽起来。

    等我们下了床,悦乐看着我俩一人一双乌青黑眼圈,还有我那因为撞击微肿的唇还有流血的鼻,以及顾叙衣襟上一抹红,脸微微一红:“小侯爷、少夫人……是大娘子非要我现在来的。”说罢就快速低头出去了。

    顾叙蹙眉:“她怎么来了?”

    说起我这位大姑姐顾思,是前头那位侯府夫人所出,因是侯爷第一个孩子,自小便是千宠万宠地养。后来生母故去,侯爷一向不过问后宅事,而继任大娘子也怕别人说继母苛刻,更是无有不允。便养成了这位大姑姐骄纵跋扈的性子。

    后来老侯爷唯恐女儿受气,力排众议不看门第,只费尽心机择了一得力心腹下属作女婿。

    顾思出嫁后,甚少回娘家,今日却大早赶了回来,还非要见见弟弟和弟媳。

    等我梳洗完,悦乐如此暗示一番,提醒我来者恐怕不善。

    管如何不善,今日已是第二天,明日我便要回门。

    我用一碟分享的糕点谢了悦乐的好意。

    悦乐左右一看,见顾叙已收拾好出去,再小声提醒:“少夫人,这位大小姐脾气可不太好。”

    悦乐压低了声音又道:“出嫁时因为侯爷选择的婚事大小姐并不满意,和家里闹得厉害,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言下之意,这次回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心下有些底了。

    等到了大娘子处,只看一个绯红阑珊长裙的妇人坐在贵客位置上,生得一双飞扬倨傲的凤眼,目光先落在我身上。

    想来这便是我那大姑姐了,但我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后一个素衣打扮的丫鬟。

    无他,这丫鬟太漂亮了。

    柔弱温婉,我见犹怜。一张匀称鲜嫩的鹅蛋脸,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在她面前,那明艳张扬的大姑姐竟生生显得多了一分俗气。

    我心下好奇,向来世家千金身旁的婢女都秀气,但容貌能越过主人还留在身旁的可不多见。

    大娘子今日格外热情,见我看向大姑姐方向,立刻叫了我过去,先同我介绍了一二。

    大姑姐尚未说话,她又转过头来责备顾叙:“盈盈怎么手是凉的?盈盈身子一向弱,你更应疼惜,更应知节制。看看,这受了伤多影响用膳啊。”她目光看着我唇,又嗔怪顾叙,“怎么这么莽撞——”

    一股子暗涌在这对继母女之间汹涌。大娘子先开口,三言两语之间就将一个好婆婆好夫君的形象立起来了。

    大姑姐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顾叙没说话,默认了大娘子的话。我自然也是站在大娘子这边,柔声添油加醋道:“谢母亲关心,这不怪夫君,只要他高兴,盈盈也开心,做什么都可以。”是苏盈盈做什么都可以,可不是我苏得语。

    言词恳切,温柔娴淑。

    顾叙闻言面色起了鸡皮疙瘩一样,花花绿绿变了一变。

    大娘子闻言愈发心疼的模样,捉着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手背,轻拍了拍上面四个小小的肉窝:“听说你这两日胃口不佳,今日正好,得月楼送了述之以前最爱的水晶粉肘子和火方银鱼来,一会多用一些。”

    我咽了口口水,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大姑姐笑了笑,不阴不阳:“不是才说弟媳胃口不好么,这得月楼的菜向来俗气,荤味肥腻,恐怕不太合适吧。”

    大娘子被直接拆台,顿时一顿。

    我立刻搭梯子:“这看看也是好的,如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

    顾叙鼻尖轻哼了一声:“你倒是很知道。”

    我看他那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黑眼圈,拿出百分之一的以退为进功力:“夫君若是想吃,一会盈盈会好好服侍夫君的。”

    顾叙闻言,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脸又绿绿花花变了一次。

    大娘子见状立刻瞪了一眼顾叙,呵斥一二,一时婆媳亲昵、夫妻和睦的氛围感拉满。

    我不经意看去,大姑姐显然已有些发恼,交握的双手紧紧扣紧,连同她身后那个漂亮的丫鬟也使劲绞了绞帕子。

    午膳就在花厅。

    家里的厨子做了大姑姐爱吃的菜品,加上从得月楼送来的几样好物。大姑姐口味偏清淡,而大娘子明显口重。

    这点上,我更偏向大娘子的口味。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向来于美味大俗也是大雅。大约因为挨过饿,我最爱的还是这大块肉。年少跟着老道士在外游历,也不是没干过偷鸡烤鸡的事,其中最美味的便是那酒楼的硬菜,得劲。

    看着桌上的肘子,我满怀期待轻轻咽了口口水。

    大娘子不让我布菜侍奉,让我一同入座。

    我刚刚要夹那肉,就听见顾叙道:“对了,盈盈最近上火,不能吃肉,这个挪开吧。”

    开始了,开始了。

    我换了个鱼,还没伸过去,顾叙又道:“盈盈你不是说嗓子不舒服吗?这个容易卡刺。也挪开吧。”

    我再看了一个卤鸽肉,还没动,顾叙又道:“盈盈向来心善,自从我养了鸽子,她就说不再吃鸽子了。”

    我转头看他,他微微一笑一脸无辜看我。

    我深深、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放下筷子,看他要作出个什么妖来。

    顾叙道:“把这碟马齿览、这碟萝卜、这碟小菜、哦,特别是这个加了葱的汤都端到夫人面前,她身子弱,特别喜欢这个。”

    生平最最讨厌葱花。

    我看着他要开始给我夹菜,连忙先下手为强,直接一筷子戳上旁边的水晶肘子,却不想这一整个正好全都被我戳了起来。

    要来就来个厉害的。

    我索性将它全部夹到了顾叙碗里,满满当当像是在他碗里堆了个土丘。

    “夫君,你最近都瘦了。用些这个。”我柔声造作道。

    大姑姐旁边给她布菜的婢女那雪白纤细的手指彻底僵在半空。

    我笑眯眯,顾叙面无表情转头看我:“你怎么不给我夹个猪呢?”

    我老实道:“夹不动。”

    大娘子轻轻笑起来。

    四周的婢女都忍住笑,微微耸动着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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