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败俱伤不是目的,我是来混日子的,不是来找茬的。既然顾叙都已经送礼了,我岂能小气。
我在荷包略翻找了一下,手指掠过玛瑙手钏和两颗东珠,再刨开一小钱银角子,最后从荷包角落摸出一颗漂亮的卵石,这淡白卵石中有一赤色红点。
我取出赠送,向顾叙郑重介绍:“别看这是一块石头,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石头,看到这上面的红点了吗?这叫美人泪。若是常佩戴,渐渐这红色的胭脂就能晕染开,就像是美人拭泪一样,说起来这还有个美丽的传说,从前啊,在石矶河有个浣纱女,这姑娘眼角有个米粒大的胭脂,生得非常美丽,她喜欢上了同村铁匠的儿子,但是她的父母要铁匠儿子拿出五十两银子的聘礼才肯同意,因为他们自己看中了一个有钱的员外,想将女儿嫁给那员外做妾。可怜这女儿还以为父母是给自己设置考验呢……”
我说着说着抬头,只觉顾叙的表情有些诡异,满脸都是“我看你还要编出什么花儿来”“好像听起来还有点意思”的样子。
“真的。这是有一个少一个。这石头是我费了好些心思才寻到的。如今世上就剩这么一个。”
倒是没有骗人,这卵石是我在渡江的滩涂边寻到的,虽然没有金陵的五色雨花石那般好看,却又别有味道。但凡宝石都有个浪漫缠绵的传说,我也因地制宜编了一个方便出货。只可惜,等我拿去街上摆买,没有一个识货的,又舍不得丢,这才留在身边,送来送人也算的礼轻情意重。
说完,见他表情更加不信,我伸手想要将石头收回来:“不信就算了。”
顾叙伸手轻握住我手腕,伸手拈起那颗卵石:“没说不信。”
他收了礼。自是拿人手短。
我吃了这晚膳。也算吃人嘴软。
于是,这晚上,彼此相安无事。
我终于睡了一个十足的好觉。醒来的时候天方亮。
太阳照进来,光很亮,我闭了闭眼睛,伸手揉了揉眼睛,仍然觉得头有点重,左右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叙已经出去了。
竟然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伸脚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铺了一层地毡。
难怪没有声音。
今日是归宁的日子,含香含笑早就准备好,等在院中,听见动静忙进来,我一边盥洗一边看我的首饰盒。
等换好衣服,我不动声色将镯子和嫁妆里面能用的首饰套在身上。小侯爷听说自从腿受伤回来并不爱出门。
连迎亲都没有亲自出马,归宁自然也是如此。
我并不抱什么希望,也不担心会单独回去被嘲笑,巴不得他不同去方便我行事。最后一眼看了一下这方小院,我轻轻吸了口气,不再回头。谁知刚刚出了侧门,就看见顾叙的长随万松站在已套好的马车旁。
我用眼神问万松。
万松亲和恭敬笑了笑:“少夫人早。”
他向我做出一个引路的姿势,我走了一步,便看见马车后面是开着的,马车经过特殊改造,能从后面将轮椅推上去。
顾叙也要去?
我有点吃惊。
“少夫人慢些。”
我上了车,他已经在了,正在闭目养神。我看他一眼,看来昨晚没怎么睡好,眼下面有些发青,现在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马车中间放着一方固定的小桌,上面是一些点心和干果。
默默安静了一会,我开始探身去选了一个软糯的,刚刚到手拿回来不过吃了一口,就看见他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在我手上的点心看了一眼,又扫过我头上的发簪,不置可否笑了一下。
我拿着点心,默默又吃了一口。
他目光第三次看过来,我终于不能一个人吃独食:“你要吗?”
他说:“可以。”
这人就是有时候傲娇的讨厌,明明是他嘴馋想吃,这一个可以听起来就像是我在献殷勤一般。
我用帕子拣了一个同款最多的,正捧过去给他。
驾!车夫一抖马鞭,车辆一下缓和了速度,我的手一抖,那一块酥酥脆脆的点心一下子砸到了他腰上,又掉到了他腿上,碎成了两瓣。
“抱歉抱歉。”
我忙伸手去想去捡,手腕上亮晶晶一串手钏和翠色镯子都露出来。
我立刻不动声色想将袖子扯下去,垂首的时候,脖子上的璎珞和挂串又垂下来,按住挂串时,袖袋中的两颗明珠又滚了下来。
他默默看我。
我脑子转的跟车轮一样,张嘴便道:“我这第一次回去,想着将这……大娘子的心意,带着让我娘亲看看,也好叫家人放心。”那点心和两颗明珠,一半在地上,一半在他腿上,我伸手过去,手刚刚触碰到他的锦缎衣衫,衣衫上有薄薄的体温,却不妨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的手滚热发烫。我抬头,他看着我,就好像我现在正准备将他腿偷走一般。
几个弹指,他松开了手。
这时,已到苏家门口,马车缓了下来。
我连忙麻溜快速将他腿上和地上的东西捡了收好,然后斯文端坐。
下车的时候,万松很麻利过来,推着轮椅下车。顾叙下了车却不走,而是停下侧头向我伸出手来。
我愣了一下,余光中苏宅门口都是等候的人,齐齐都在看着这一幕。
顾叙毫不介意,自有一番笃定少年气,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将这一番感情戏演得跟真的似的,我只好握住他的手,由着他牵手一同过去。
父亲和大哥都有些惊讶看着我们。
他们身后的一众仆从和路边经过的看客也在看着我们,我碎步缓行,要端庄,要淑女,要柔雅,走得脚痛。
顾叙似乎忘了放手,我袖袋里的东珠晃荡。戏足足的了,我笑着侧头看了小侯爷一眼,悄悄用力挣了一下,提醒他戏份差不多就得了,至少今日之后,至少外面关于他什么男风之类的传言绝对少大半。
但同时走得近了,我也注意到了这些人落在顾叙腿上的目光。
那目光有惊讶,有同情,也有一丝原来如此的微妙情绪。这些奇奇怪怪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几乎毫不掩饰将这些人的想法和影绰的某种侥幸,这种觉得自己胜过对方残缺的侥幸,赤-裸裸表露了出来。
我忽然觉得有些恼火,原本想要挣脱的手安静下来。
父亲身后便是母亲,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但是目光却在我们相牵的手上顿了一下。
三日回门,父亲长兄都在等着小侯爷说话,母亲按理自然也拉着我要细细说一通,阿姐仍然没有消息。听着她欲言又止和委婉的敲打,我便将自己观察和那传闻说了一二,母亲听完明显松了口气,转头又看了大厅方向一眼,好可惜地叹了口气,这般人才,竟然是个……真是可惜。
母亲又说起一桩旧事,当日这顾家高高在上,却偏偏侯府大娘子亲自折身下拜访,指明要和苏家结亲,当日只道是惊喜,看来也正是看中了苏家中落的家道和苏家小姐那娇弱的身子骨,成亲后就算被戳穿了这小侯爷喜好问题,也翻不起什么水花。
我闻言心里更有些奇怪,京都里面就是一块石头砸下来,都少不了皇亲国戚,要选家道中落的更多得去了。为何偏偏选苏家?
不过这不是重点。
婢女都在外面。我向母亲道:“不如今日就说要配药将我留下待上几日,这顾家人个个不好糊弄,我现在身体好得很,只怕呆下去,早晚得露馅。”
在苏家这三日吃得实在不痛快,面对那么多美食,偏偏要保持阿姐的身形和仪态,我没有一日敢吃饱,有时饿的冒酸口水,实在有些撑不住。昨晚那般吃法,再不敢了。
我向母亲说完,母亲却面有难色,道今日可巧了,我那正牌未婚夫正待赶考,盼着春闱得第,衣锦还乡,正好借住在府中,怕是很不方便。
为了不被怀疑。母亲已向他说我最近在乡下陪伴祖母,若是我归宁住下,免不得要见面,若是瞧出端倪来,对我以后也不好。
这个小举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回门前一日来。
我顿时头痛,问母亲那小举人预备待几日?母亲想了想,春闱考试不过三日,便道要我再回去待上几日即可。
我只好同意,但今日回来还有别的事情。
我便向母亲道,想休息一二。
待母亲出去,我轻车熟路换了一身常服,撩起裙摆,从后窗翻出去,从这里的小路是通往外面的捷径。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我已经换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并同那熟悉的商行打点商议好了要买的品目。
回来的时候,还有时间顺便买了一包点心。
在快回到的时候,在门口看见一个卖面人的,那颤巍巍的老头两根干干的手指麻利捏合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年郎就捏了出来。
那面并不干净,掺和了一点他手上的泥还是什么,皮肤便有点黑,也说不上好看。那一双眼睛用很细的小刀一划,就像是被黛笔扫过一样,一双眼睛瞬间有了精神,一双有些倨傲有些冷却又少年气的眼睛。
我已经走了过去,又退了回去,买了下来。
老头还在推销:“买两个吧,小娘子,两个便宜,我可以照着小娘子再捏一个。”
“不要。”买两个像什么话。
我给了他两个钱,换了一张油纸包起来。
麻利翻过后院的围墙,从海棠树侧,踩了石榴树的枝干,踏落了几瓣石榴花,我灵巧跳下。初夏的天气,晴暖动人,只觉得阳光晒在身上懒洋洋,我看了看屋顶,压住翻上屋顶晒太阳的念头。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
从后花园假山上的小道出来,我身上顿时轻了许多,正待跳下,忽看假山旁边竟有一个年轻俊秀的书生,定睛一看,这不是我那小举人未婚夫林峙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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