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马车上,顾叙似乎累了,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他不说话,正好清净。反正他的话也没几句我爱听的。

    马车经过,苏宅侧门站着那小举人,他端正目测微微颔首行了一礼,礼节周道。我看着那小举人,那青翠翠竹般的人,也只有梧州的山水能养出来,看到他就想到梧州,想到那宽广无垠的乡野,一时不由想着不过一月,我新买的果树鱼苗都会养在我置办的那小小田庄里,心里便止不住高兴,届时最好再有一只猫,再养两只狗。

    一时又想着最后母亲说的那话,阿姐那边已经有了一个消息,所以这个消息是找到了人么?阿姐会回来吗?会回来的吧,她连裙摆上沾了花汁都要发恼扔掉,怎么会喜欢外面的颠沛流离?

    那小护院生得是不错,笑起来自有几分少年风流,但比起顾叙还是差了许多。

    怎么会想到顾叙?

    我单手支颐,一手百无聊赖去缭那小几案上盈盈盘旋的香影。

    脑子里的念头一茬接着一茬,好像生怕闲下来。

    若是阿姐真的回来,真到了侯府,以她那小气的性子,恐怕不到三天就被这满肚子小刀子的顾叙气死了。

    想想吧。

    这顾叙第一晚就那样口吻说没有半点兴趣的冷脸,若是阿姐定会气得大哭,然后第二日定会病一场。

    第二日见公婆回去就被顾叙要求睡小厮的床,必定又会再哭一场,病情大大加重。

    第三日大姑姐来,被顾叙那一把揪着脸扯进水塘,再被单单罚跪上一个时辰,说不定已经又病又气,死了。

    我这么一想,想到阿姐那些给我的黑锅和几番皮肉痛,一时觉得暗爽,一时又觉得感慨,一时又觉得躁动,心思百转中,忽觉得马车行走慢了下来,香雾凝结成烟,扑了我一脸。

    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顾叙正打量着我,我循声向外面看了看,只看零落的行人都侧头回避,似乎前面正有贵人经过,看这样子还要等些时候,随便找个话题打断沉默:“怎么星云今日没有一起前来?”星云作为顾叙的狗腿之一向来形影不离。

    顾叙道:“他的话太多了。”

    就星云话还多?我立刻闭上了嘴。

    过了片刻,听得车马粼粼之声,只听肃然铿锵铠甲骑马之声在前,一白色巨牛拉着一辆华美巨车缓缓而行,时值盛夏,镂空的车厢垂着竹帘,又为禁步似的玉坠压住,别有一番居高临下的秀美。

    这般仪态大约是宫里来人。我目光追过去,只看那牛车中华丽的车影一闪而过。

    听得外面有行人的声音:“是昭平公主。”

    这位昭平公主是太子亲妹妹,曾厘降昭平侯,后昭平侯病故,昭平公主宇文月守寡未嫁,听说天子也几番过问这个小女儿的婚事。

    端朝对于女子和离二嫁并不拘束,但对寒族士族的通婚和女子未婚私奔却苛刻到了几乎无法容忍的地步。

    我不由有些心不在焉。

    “看什么?”顾叙问。

    我随口道:“看美人。”

    顾叙转头看了一眼:“并不觉得。”

    见我一脸不赞同,他又道:“不过华服添彩而已。”说罢,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看了看我这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裙,然后目光扫向我脖颈间取下了珍珠的璎珞和手腕。

    我有些心虚垂下手,让袖口遮住手腕,那上面值钱的钗饰已暂时典当。

    等回到侯府,在庭院中正好碰见大娘子,正好家中有客,我按照规矩老老实实见了两位做客的妇人,大娘子当时没说什么,回过头来就将顾叙叫过去说了一通。

    顾叙回来给我学了两句,然后大嘴巴悦乐悄悄给我做了补充。

    “这些事本不应该我插嘴,但若我不说,你一个男子也想不到”“什么好歹也是安成侯府的冢妇,不必如此朴素”“头上那根发簪,一看便不是什么好材质,这样的发簪带上回去归宁,还以为我们苛待媳妇”“不必等太久了,即刻安排夏季的新衣和首饰采选吧。”

    言简意赅,总的来说,我的首饰衣衫,给侯府扯后腿了。

    顾叙说完,就抬手,让万松和几个小厮往院子里抬进东西来。

    我看着这一样样珠光宝气,用了极强的意志力才忍住伸出的手。

    然后顾叙看了我一眼:“自然,这些也不是白给的。你既嫁进来,也应习得为人-妻子应有的本分,可好。”说到底,便是凭劳动所得。顾叙这里,从来没有天上白掉的馅饼。

    我本来还有些昏昏然的脑子早已彻底精神。

    “这是自然。”

    顾叙默不作声看了我一会:“这本分,你能做到吗?”

    “但请夫君吩咐。”我即刻柔声细语。

    顾叙伸手在桌上敲了敲,没有说话。

    我的客套和客气直接被顾叙当成了我的军令状。

    一天一个时辰半个时辰都在叫我。

    “我渴了。上茶。”

    “我饿了。上点心。”

    “天气且热,吩咐沐浴。”

    “这熏香味道太重,换了。”

    嚯,连马厩里面的骟马都不敢这么使唤。

    而每每在我要马上开始忍不住生气要准备撂挑子的时候,顾叙便又开始做人:“我觉得这璎珞特别适合你。”

    “这钗的颜色很配你今日的裙子。”

    “这点心还不错。你再试试。”

    如此两日很快过去,公正来说,顾叙还是个很不错的雇主,虽然有些缺陷有些严苛有时候说话也不中听,但颇为慷慨,为了塞我的口,一连送了几次上好的钗环手镯什么的,随便一样都要吊打我那箱子里面的样子货嫁妆,说不心动是假的,且这拿人手短,想着再敷衍过这两日,我便按照日子给自己定了工钱,小小带上几样。

    自然拿了东西,也要做事,所以布菜啊,奉茶啊,给他那小狸奴顺毛,除了总也做不好的梳头,我能做的都努力做了。

    然后,一般不出一炷香,小嘴巴悦乐必定将这些汇报给大娘子,大娘子听了她儿子和我如此“亲近”,大大松了口气,颇为满意,又给我送来了更妥帖的礼物。

    她送了礼物,我自然更加用心。

    顾叙察觉我的用心,也顺理成章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友好。

    多么好的良性循环。

    在侯府这两日,一切顺心无比,这衣食住都实在没话说,我已极力忍住不吃,还是稍稍圆了那么一点点。

    嗐,而如今的小候爷除了不能人道外,说话简洁,态度温和,和我最开始见到的和外界传闻的完全不一样。

    这日下午顾叙忽然有兴致,拿了那小举人送来的字帖,开始练字。

    我看着他在书桌上写字,和师父的鬼画符完全不一样,他一手执笔,手腕悬空,甚至没有用臂搁,却极稳,笔落在纸上,行云流水,笔锋坚韧,外看肆意,自有风骨。

    “好字。”我脱口扬声道。

    他看我一眼,我忙柔了声音,学着阿姐的做派,微微侧头,含笑柔声:“夫君这字,甚有怀素之风。”

    怕他不信,又拍马道:“比这字帖的字更好。”

    他忽然说:“过来,我教你。”

    我才不,我那字和阿姐差距贼大,别字多,一写就露馅。

    他又说:“若是写得好,这方笔墨便送你。”

    我顿时眼睛一亮,这是上好的云潭墨,三年方能成,极为珍贵,我师父曾有半个,只有谶符才舍得用,我有时候研得快了,还要被他心疼敲上一敲。这笔虽不知道什么毛,想来也不会差,价值定然不菲。

    我便定定神上前,准备随便写两个简单的字,方才开始执笔,顾叙伸出手来,捉住我的手:“手法不对,如此执笔手腕会酸。”他的手掌滚烫,握住我手腕的地方就像被炭裹住,我的手一下跟脸一样发热,该死,就跟喝了酒似的,我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脸不要发热,谁知竟然越来越红,越来越热,那红起先只是在脸颊,很快就跟墨汁进了水,渐渐晕开竟然快到了脖子。

    他在我脖颈后侧细细说着什么,我竟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胡乱道:“对了,今日母亲叫我早点去用膳。”我搁下笔匆忙出门外,一个婢女吓了一跳,问我是不是暑热,怎么脸这么红,我胡乱搪塞几句,忽听得后面顾叙声音似乎在叫我,瞬间落荒而逃。

    该死,向来只有我捉弄气恼别人,竟然我也有这日。

    不,我还被捉弄过一次。想当初,我刚刚从外地回来京都的路上,饿的头晕眼花,在破庙扯了菩萨身上的法衣裹着,在墓地找吃的,正从一个一脸血污的尸体上扒拉财物,没想到那人还活着。我一时心软,将自己讨来的饭给了他,他竟然呸的吐了出来,后来还是靠着我从坟口前捡来的祭品熬了过来。他起先说定要报答我,问我姓甚名谁哪里人,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不过就是用一点微薄希望吊着你让你继续救助他。

    我说自己姓苏,京都人,别的也不想再和他多说,没想到有一天我捡了吃的回来,这人竟然不在了,还带走了我身上唯一一块可以用来认亲的玉佩,我当时气得要死,冒着大雨往外追,雨淋得我满头满脸的灰尘泥土干干净净,但大雨中,来来往往只看到一辆辆漂亮的马车呼啸而过,却再也没见过那人,气得我边走边哭。

    但这两次被捉弄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我伸手捧住脸,脸烫的惊人。

    我想,我肯定是前几日的病根没压住,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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