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之后,苏眠就病了。

    她躺在床上,无神地盯着床帐,暖暖丫头坐在床边无声地垂泪。

    “你哭什么。”

    听到她终于出声,暖暖破涕为笑。她用衣袖胡乱地擦着眼泪,喃喃道:“我是高兴。”

    苏眠挣扎着起身,暖暖将她扶起来,想了一下才说:“小姐,与时公子来过好几次,送了很

    多东西。”

    苏眠低低应了一声。

    她回想起自己那天是怎样走回风雅轩的,明明不长的一段路,却似乎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傅与时想搀扶她,却被她甩开了手。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一幕发生,她和傅与时都无法开口,

    尤其是傅与时,事件的所有当事人都跟他息息相关。

    “梅姨……”

    暖暖长叹一声,“要下葬了。”

    “这么快?”

    “说是自杀的,不吉利。”暖暖说完,小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苏眠露出嘲讽的笑容。

    “小姐,”暖暖犹豫着开口,“我觉得安平侯府……我们能不能……搬出去住。”

    还是个小孩子呢。苏眠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暖暖别怕。”

    “哇!”暖暖嚎啕大哭起来,这几天真是吓坏她了。

    苏眠任由她抱着自己哭,面上沉静,心里却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苏眠又一次走进梅园时,真正体会到书上所说的物是人非。盛夏艳阳高照,院里草木苍笼,

    却无端让人哀叹。

    灵堂纸扎花烛俱全,然而灵前只有梅香和傅与梦两人。

    傅与梦跪在地上烧纸,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看见苏眠,咧咧嘴,似乎想哭又像是要说些什

    么,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苏眠拜过逝者之后,梅香接过她手里的香,插在灵前。

    “阿眠……姐姐……”傅与梦抽噎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苏眠蹲下身,帮她一张一张地分着纸钱,然后投入火盆里烧掉。

    看来阿眠姐姐是真的不介意姨娘的死,傅与梦的心里如有暖流流过。

    苏眠在灵堂待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暖暖跟在她身后。主仆两人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之后,

    苏眠才问:“今天怎么这么低落?”

    暖暖叹道:“没想到梅姨娘的葬礼这么冷清,连个听候的仆人都没有。”

    环境使人成长,连从前无忧无虑的暖暖最近都成熟了许多。苏眠抬头看天,明晃晃的阳光直

    泻下来,在这样高远的天空之下,人的心都变小了。

    “怎么就不能热闹些呢。”暖暖自言自语道。

    苏眠垂下眼,当然不能热闹。军需案的风口之上,难道要葬礼大办引起有心人的猜测,低调

    还来不及呢。

    “小姐!小姐!”暖暖拉拉苏眠的衣袖,小声嘀咕道:“与时公子。”

    苏眠回过神来,看见傅与时刚好转过回廊拐角,二人狭路相逢。

    “阿眠妹妹。”他仍是翩翩公子的模样,笑起来儒雅含蓄。

    “公子表哥。”

    “妹妹身子好些了吗?”

    “多谢表哥关心。”苏眠笑道。

    傅与时总觉得眼前的苏眠多了几分莫名的疏离。他撇下心里联翩的思绪,道:“妹妹去过梅

    园了。”

    苏眠并没有说话,两人并肩站在廊下看园中的景色。

    “我会保护你的。”傅与时突然开口说道。

    少年的语气带了几分急切,双颊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他的声音不大,在这夏蝉肆意鼓噪的园子里苏眠却仍然听得真切。

    “好!”

    苏眠微笑着看他,眼里流转的微光就像两人在五城兵马司初遇一样。

    傅与时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澎湃的激情。他说不清楚内心的感觉,只是想让苏眠不要对安平侯

    府灰心失望,这里不是冷漠谎言的囚笼,他也不会让她陷入梅姨娘般孤苦无依的境地。

    他深深吸气,往左一步小心地拉住苏眠垂下身侧的左手。

    感到手上传来濡湿的汗意,苏眠挑眉看向傅与时。

    傅与时故作镇定地看向宁静而高远的碧空。

    苏眠浅笑一下,任由他握住左手。盛夏的风拂过花园,吹得枝上的树叶刷刷作响。她抬头时,

    看见天边白云团团。

    阿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傅与时心里无数次闪过这个疑问。

    暖暖提着桶哼哧哼哧地走进风雅轩,边用手扇风边不住抱怨道:“小姐,府里的人说只有这

    点冰了,让咱们省着点用。盛京城的夏天,可真是又闷又热。”

    苏眠放下笔,托起纸页轻轻吹干,闻言,淡然道:“用一床棉被将冰块包起来放到床上。”

    “小姐,”暖暖惊呼:“夏日不可贪凉,会闹伤风的,你身子才刚刚好一点。”

    或许,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苏眠漠然将信装到信封里,无意间瞥见窗外夜空高远,繁星璀

    璨,凉院无风,虫鸣叠叫,空气中都流淌着一股躁动。

    暖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手上照吩咐默默动作着,只是心里忍不住犯嘀

    咕,怎么梅姨娘死后小姐又深沉起来,就和当初老爷死的时候一模一样。不,甚至要更深沉

    几分。

    一连几天,苏眠都让暖暖用棉被包裹冰块,白天又在院子里把棉被晒干。暖暖看着她日渐苍

    白的脸,听着她渐渐沙哑的声音,心内忧心忡忡。

    终于这天早晨,暖暖起床时,没在外堂看见苏眠的身影,连忙冲进内堂。只见苏眠穿着里衣

    躺在床上,地下是湿漉漉的棉被。她摸摸苏眠的额头,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的手瑟缩了一下。

    “小姐,小姐!”

    苏眠缓缓睁开眼睛,暖暖只觉得她的眼神亮得吓人,声音沙哑道:“暖暖……记住我的话……

    把棉被拿到院子里晒干,扫干净屋里的水渍……收拾完后再去禀告老太君。”

    “可是,小姐你在发烧。”暖暖一脸焦急,“必须马上请大夫。”

    “快去,我自有分寸。”

    “小姐,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暖暖大脑一片空白,喃喃自语道:“我去告诉与时公

    子。”

    苏眠一把狠拉住她的手:“你如果告诉他,就不用再呆在我身边了。”

    “小姐!”

    苏眠拍拍她的手:“你早些时候把事情做完,就能早点请大夫了……咳……咳……”

    “小姐,小姐……”暖暖都快哭起来了,“我马上做。”她抱起地上的被子,跌跌撞撞地往外

    走。

    苏眠只觉得心上如有千钧巨石压顶,脑袋昏昏沉沉不听使唤,默默闭上双眼,晕了过去。

    整个安平侯府的下人都知道,寄居在府里的阿眠小姐病得很严重,一连请了好几日的大夫,

    路过风雅轩,都能闻到空气中飘散的药味。

    苏眠闭着眼睛仰头喝掉一碗黑黢黢的药汁。

    辛忱见她秀眉拧成两条毛毛虫,哈哈大笑道:“有这么苦吗?”臭丫头,你也有今天,辛忱

    咧着嘴笑得一脸得意。

    傅与时白了他一眼,随即转向苏眠道:你别理他,欠得慌。”边说边接过苏眠手里的药碗,

    放在托盘上,动作轻柔地扶着她靠在美人塌上,“好好休息,我让观言去厨房拿些好消化的

    点心来。”

    苏眠点点头,看着傅与时往外走。

    “这个假仙……”辛忱嘟囔一声,回头时就撞上苏眠的眼睛,黑亮黑亮的。脸色惨白,嘴唇

    没有一丝血色。

    辛忱觉得头皮发麻,身体不安地挪动着抵上椅背,支支吾吾道:“你……能不能……别盯着

    我。”

    苏眠浅然一笑。辛忱心里毛毛的,正想质问她笑什么,苏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有件事—

    想拜托你。”

    辛忱能感到她话语里的急切,声音透着嘶哑,整个人正抚着胸口喘气,仿佛一句话就耗费了

    全身的力量。

    臭丫头病得这么严重吗?辛忱原本以为只是小感冒而已,现在看她萎靡的模样,突然觉得有

    些可怜。

    苏眠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盛夏里伤风,又冷又热,真正的冰火两重天。如果这样病上一

    段时间,应该可以提出到西山静养了吧。苏眠心里想着,从靠枕下摸出一封信,塞到辛忱手

    里:“把它交给景希。”

    “景希!”辛忱吃一大惊,这两人好像没什么愉快的经历呀。突然,头脑中似乎有什么念头

    闪过,他脱口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谁说辛小侯爷不学无术来着。苏眠颤动着羽睫,脸上随后又漾出苍白的灿烂笑容,“是的,辛忱,我遇到了麻烦。”

    辛忱怔愣住,这似乎是臭丫头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晃得人眼花,辛忱

    油然生出一股冲动,想把那双眼睛捂住,或许自己的心就不会如此喧嚣和躁动。

    辛忱抬起手臂。傅与时带着与晴、与梦两姐妹和应琳琅刚好走进来,见状,大声喝道:“辛

    忱,你又欺负阿眠妹妹。”

    辛忱回过神来,迅速缩回手,将信藏好,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嗫嚅道:“你看错了。”

    “谢谢你们来看我。”苏眠朝傅与晴和应琳琅笑笑。

    傅与梦对风雅轩很熟悉,早就自顾自地坐到苏眠旁边。傅与晴看了她一眼,在暖暖请她和应

    琳琅入座之后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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