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十九)
邵常维办公室。
萧辰羽刚才来的时候,顾有良应该已经来了一会儿,叙旧环节显然已经结束。
只见邵常维把小茶碗放到顾有良面前,“按说成洵的事我也该谢谢你。”
邵常维年龄稍长,当年是顾有良同校学长。这会儿,嘴里说的虽然是感谢话,但语气仍不自觉透出一丝高高在上。
顾有良的视线从邵常维的小胖手移到他的大胖脸上,眼睛向上弯成一条缝,“邵局太客气了,话说回来,成洵这次到甬州,其实帮了我们不少忙,也是申州对我们的支持。”
萧辰羽打量着顾有良的神色,自己的刑侦队长负罪出逃对他来讲应该是眼前头等大事,因此,他来申州最有可能的目的应该是寻找许闻时的下落。然而,这位笑面虎一样的顾局此刻却不紧不慢在跟邵常维品茶,聊成洵。
邵常维没接顾有良的话,给萧辰羽也倒了杯茶,抬起眼皮看他,“辰羽说说?”
派成洵去甬州,萧辰羽虽然向邵常维报备过,但具体工作内容并没提及。现在成洵受了伤,顾有良亲自上门,这会儿让他说说,意思不言而喻。
萧辰羽坐着没动,声音也很平静,“之前的‘韩旭被杀案’,在甬州抓捕凶手时曾遭不明人员袭击,我们的案子虽然结了,但枪击嫌疑人还在甬州。这次去,”他看了眼对面的顾有良,“也是应甬州支队的要求过去支援。至于过去以后具体的工作内容,都是按甬州支队的安排执行。”
萧辰羽向后一靠,左肘架着沙发,右手懒散地搭在膝盖上,“抓不抓那个嫌疑人对我们支队根本没什么影响,除非他再到申州来犯案。我的情况二位局长也了解,虽然,在申州我给邵局承诺过‘命案必破’,但在甬州,”他淡笑一下,“不好意思顾局,恕我直言,我兄弟那条命比什么都重要。”
萧辰羽一向说话隐晦,但这次却讲得清清楚楚,他只关心成洵,没必要关心,也不关心甬州的案子,谁想责备他,或者让成洵背什么锅,他都不认。此刻,他虽然面带微笑,话里的锋芒却直截了当,明晃晃地戳向两位局长。
邵常维哪儿料到自己被反咬了一口,还顺便捎上了顾有良,赶紧事不关己地端起茶碗“滋溜,滋溜”喝了起来,好像刚刚引战的根本不是自己。
顾有良则向前欠了欠身,露出微笑,“辰羽说得对,这个事情回去我得批评闻时,他人员安排得不到位才让成洵置身危险。”
萧辰羽一下对上顾有良的目光,心里不由一沉,一种不敢确定的猜测在心中若隐若现,难道他来申州另有目的?他转头看向旁边的顶头上司。
却见这位,严厉的家长人设已经一秒掉线,“别看我们成洵平时吊儿郎当,在辰羽这儿可是块心头肉!好在,不管怎么样也算全须全尾回来了。”他拿起茶壶又给顾有良倒了一碗,“对了,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
顾有良胳膊摊在沙发扶手上,“这个得问辰羽了,我只听说他晕过去,受了点小伤。”
萧辰羽端起茶杯没抬头,“等老成回来,我让他自己来给邵局汇报。”
邵常维赶紧小胖手一挥,“别,你可千万别让他来!诉苦这件事儿他最拿手,尤其这次还受了伤,他一来,我那半天儿都得听和尚念经!”
顾有良喝光茶碗,站了起来,“那邵局,我就不多打扰了。”
邵常维也没挽留,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辰羽这孩子就是担心成洵,没有别的意思,以后甬州有需要帮忙的你还是尽管说。”
邵常维这次的语气倒还算诚恳,可奇怪的是,对于他递过去的橄榄枝顾有良并没十分热情,只是客气地笑道:“当然。”
———
萧辰羽替邵常维送顾有良出去,二人一路沉默,直到下了三楼,顾有良才低声开口,“成洵回来了,我的人呢?”
萧辰羽不惊不慌,没答反问:“人还没找到?”
顾有良一双小眼睛射出的光忽然凌厉起来,“辰羽,闻时是我的人,建明把他托付给我,如果他有什么苦衷,我一定不会让他蒙冤。”
萧辰羽低头笑了,“这点我当然相信。不过,顾局,兄弟间也有亲疏之分,闻时远在甬州,最近半年也没联系几次,还多是公事,就连师父的事我也刚从您这知道的。你觉得他会来找我?”
顾有良沉默地盯着萧辰羽,忽然沉声问:“你真的不关心那个枪击嫌犯吗?”
萧辰羽一动不动,面色沉静地回看他,“不关心。难道查案的时候成洵有什么不当之举?”
顾有良没有回答,他收回目光,大步下楼,走向门口。站在大门前,他看了眼湛蓝的天,回身握住萧辰羽的肩膀,“我相信,你是他信任的人。希望这份信任,不会害了他。”
萧辰羽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难道这么多年顾局都没有机会让自己成为他信任的人?”
顾有良的手僵在半空,双眉忽然一蹙。
萧辰羽镜片后的眼睛微眯,“顾局,迟来的许诺和华丽的诱饵有时如出一辙。也许,你可以自己问问他。”
“辰羽!”顾有良显然被激怒了,他双手握拳,却隐忍着没有发作,深深看了眼萧辰羽,拂袖离去。
萧辰羽站在一片冰冷的阳光下,看着错落在黑色轿车上的点点光斑,念着不知身在何处的许闻时,心里寒热交叠,七上八下。
他把紧握的拳头插/进口袋,大清早就不期而至的一场暗涌,终于在顾有良轿车远去的尘灰中收了场。
———
刑侦支队。
萧辰羽刚一进门,就看到了风水宝位上的某人。她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散着的长发泛着乌黑的光泽,白莹莹的侧脸显得很平静,只是眼睑那抹淡黑色好像比往常更浓重了。
他停住脚步,没有让自己走得更近,他怕再向前一步又会陷入那个仿佛所有人都丢了答案,失了方向的漫漫长夜。
他刚要转身,一杯咖啡“嗖”地一下,擦着他的胳膊,冒着热气儿,降落到了江顾问的桌上。
完成任务的丁警官满意地猫腰后退两步,脑袋往萧辰羽旁边一歪,小声说:“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睡,你看,眼圈都黑的。”
萧辰羽的视线不自觉地回到那张小脸上流连,没睡?为什么?难道
此时,江落羲忽然动了动,萧辰羽赶紧一转身进了办公室,“小菲,过来。”
早在那儿竖着耳朵的左小菲一秒到位,跟着萧辰羽就走了进来,“萧队,孟溪南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
萧辰羽照例走向洗手台,“说。”
“孟溪南说,那天她看到顾念坠楼以后就往回跑,在经过前面那幢教学楼的时候,隐约听到一楼教室有人弹钢琴。”
萧辰羽一回身,“弹钢琴?”
“对,据她说那幢教学楼之前是艺术与传媒学院的主教学楼,一楼的音乐教室是有钢琴的。”
萧辰羽走过去坐到沙发上,看向左小菲,“但是那幢楼里现在根本没有钢琴。”
左小菲一愣,随即点头,“所以孟溪南会不会是说谎?”
萧辰羽的眼神不自觉瞟向门口,“江顾问怎么说?”
“她说,如果孟溪南不是凶手,她就没有说谎。”
“她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她确实听到了钢琴曲,但未必来自一楼的教室。它很有可能来自于其他设备,比如,一部手机。”江落羲端着咖啡,嘴角含笑出现在了门口。
左小菲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怎么可能?那应该很容易辨别!”
江落羲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在左小菲旁边坐下,“一般人毫无征兆地看到有人在眼前坠楼身亡,将会受到极为强烈的刺激,此时她的大脑潜意识将被迅速打开,而钢琴曲就是这个时候被潜意识捕捉到的,所以她不会记错,换句话说她的潜意识不可能记错。但是,人处于极度慌乱状态,很可能会错构某个记忆细节,因为在她印象中一楼的教室有钢琴,所以自然而然,误以为听到的就是一楼教室传出的钢琴声。”
左小菲一惊,“这么说她听到的可能是凶手的手机铃声?”
苏鹂的背影忽然在萧辰羽眼前一闪,他终于明白了当时听到她手机铃声时到底感觉哪里不对。
左小菲依然满脸疑惑,“可是,孟溪南为什么不是凶手?”
江落羲一笑,“凶手在这幢楼的楼体安装设备,必然提前了解过整栋楼的情况,她甚至应该不止一次去过,怎么可能没注意到整个一楼已经空置。就算孟溪南是为了陷害别人,她完全可以直接说听到了手机铃声,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听到有人弹琴。”
萧辰羽眯眼看着一问一答,完全不需要自己就能破案的二位,虚心请教:“我记得左警官说过,孟溪南偷窥恐吓信时可能还发现了顾念其他秘密。那个秘密呢?”
左小菲正在记录的笔忽然一顿,求救地看向江落羲,“那个,没没审出来。”
谁知江落羲喝了口咖啡,也闷声道:“对,她不肯说,我没有办法让她开口。”
没有办法?萧辰羽看着很少马失前蹄,束手无策的江落羲,忽然愣了两秒。
左小菲补充道:“而且再追问,她脸色就变得很差,不断低头重复说她不知道。要我看,隐瞒的还不是小事。”
萧辰羽再看向江落羲,只见她慢慢晃着手里的咖啡杯,眼神不动,一声不吭。
此时,丁帆忽然探头进来,“老大,顾念的遗书取回来了,还有她电脑里那个‘配方’的验证结果。”
萧辰羽起身快步走过去,“怎么说?”
“跟你料想的一样,经过验证,那是一种紫外线隐形墨水的制作方法。”
萧辰羽下意识瞥了眼江落羲,“遗书让人送到技术队,看看上面有没有字。”
丁帆一愣,举起物证袋,“你是说,这张纸有可能跟碎纸机里的纸也来自于那间实验室?”
“这只是猜测。”他从丁帆手里抽过报告,只见上面写着,“新型靶向肿瘤抑制剂”
他眉头紧蹙,慢慢合上了报告,看向丁帆。
丁帆赶紧开口,“这些也是顾念电脑里”
“苏鹂人在哪儿?”萧辰羽已经走到办公桌收起了报告。
丁帆:“啊?啊早上跟她的人汇报,说是去了申大一院,应该看林启晗去了。”
萧辰羽从桌上抄起车钥匙,大步出了门,“叫小邱、小金,一起去看病号儿!”
身后的左小菲:“”哎?会还没开完呢!怎么又扯上苏鹂了?
江落羲:“”自己走也不叫人,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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