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薄在民宿休息了两天。

    也就是这两天,再结合前些天,安薄掌握了一个规律。

    路荺一周会有两晚不在家,三天一次。

    夏季的月亮岛大约四点左右天微亮,而这也恰好就是他回来的时间。

    安薄经常在睡眼朦胧时听到门外的吱呀声,尽管比正常走路时要放轻许多,但他总是会听到,之后又失去意识。

    他很好奇路荺晚上都去哪里,但他问过,而且没有得到答案。

    于是他不再纠结,只是当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两天的养病期间,安薄白天吃完药后,会在客厅看一会儿书,有时候是漫画,有时候是一些工具书。

    其中包括,木作家具图鉴,吉他入门,以及养花技巧百科大全。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民宿里的所有家具都是木质的,颜色浅淡,造型也简单。

    看上去很清爽,也很舒适温暖。

    唯一的惊艳之处,就是一些隐藏在暗处的细节。像是雕花,或者是机关。

    比如书架正上方的挂钟。

    时钟的上方有一个小盒子,每到中午12点会出现一段独特的叫声,然后盒子会自动打开,从里面会出现一只荡秋千的木雕小熊。

    安薄看过一次,秋千是红色的,小熊是棕色的,笑得很可爱。

    还有的细节就是楼梯扶手处的雕花。

    做工精美,线条流畅,看上去是个多年经验的大师的杰作。

    接着是那本一直都很吸引他的吉他书。

    可奇怪的是,民宿里根本没有吉他的痕迹,而且满满的书架上,也只有这一本与吉他相关的书籍。

    或许,在阿婆的房间里,又或许在阁楼里,路荺的房间。

    安薄不禁想起那道触感。

    路荺的指尖并不柔软,如果联系上吉他,那就可以解释为是长年触碰琴弦的结果。

    就像他弹钢琴,不是手敲琴,而是琴敲手。指尖会被磨圆,关节也会变大,有时候并不好看。

    安薄知道琴弦与琴键的区别。

    他曾经触摸过,是他的钢琴启蒙老师。

    那是一位非常优雅的女性。微卷如海藻一般的长发,以及随风飘动的长裙。她擅长钢琴和小提琴,是个很优秀的演奏家。

    在被教导正确的弹琴手势时,安薄经常从她的身上闻到花香,淡淡的,类似玫瑰。

    尽管她左手的指尖有层薄茧,却是柔软的,和他的母亲不同。

    安薄无法忘记,那抹从身后包裹而来的温暖。

    像花朵一样。

    让人忍不住地靠近,并认真聆听。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安薄很久都没有闻到过那股味道。

    他什么都不懂,只是好奇地问向他的母亲:“老师去哪里了?”

    他的母亲最终没有坚守住秘密。

    那个温柔的演奏家去世了。

    因为一场流感。她感染了脑炎。

    安薄记得,那是在他六岁参加比赛之后。

    有人在哭,一开始是大哭,哭声震耳,最后变成了隐忍的啜泣。

    安薄从没见过那样的伤心,他被吓得不敢动。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

    回忆的间隙,头顶传来响动。

    小熊荡着秋千看了一圈外面的世界,五秒后,又回到自己的小窝。

    与此同时,房门也被打开,是路荺。

    他顺便带了些苹果派回来——月亮岛的特产,也是阿婆很喜欢的甜点。

    安薄站起身,看向他。

    路荺也注意到他,随口问道:“吃药了?”

    “吃了。”安薄说。

    “吃了吃了。”阿婆从厨房拿出盘子,将那三块苹果派放到上面,“我监督着呢。”

    路荺无奈道:“真是辛苦您了。”

    阿婆嘿嘿一笑,仰头拍拍他的胳膊,“都是汗,赶紧去冲个澡,然后吃饭!”

    路荺应了一声,随后懒懒地走上楼梯。

    他每天还是很忙,早出晚归的,开车奔走在各家各户,汗液总是会将脖颈润湿,流淌进t恤,隐约显露出水痕。

    吃完饭后,安薄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天空暗了许多,仿佛被灰雾遮盖,云彩重重压叠,积卷在一起。

    路上,他又听到了熟悉的广播声。

    “大家中午好!快到7月中旬了,唉?你知道进入中旬会发生什么吗?”

    “我想想啊……7月中旬的话,岛上一般都是雨季吧。”

    “没错!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雨季啦!这段期间其实也不是每天都下雨,就是会比较频繁。”

    “是的,而且今年雨季会短一些,大家不用太担心。”

    “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雨季期间不要出海!随时注意海啸预警哦……”

    听完,安薄注视着阴灰的天空,问道:“今天会下雨吗?”

    路荺看了一眼手机,道:“应该会。”

    “车上有雨伞,你一会儿拿着。”

    安薄点点头,问:“那你呢?”

    路荺:“我有车,淋不到雨。”

    安薄看向道路两侧的树木,道:“那你开车小心一点。”

    路荺简短地嗯了一声。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幼儿园门口。

    路荺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黄色的雨伞,递给他,站在车旁,“进去吧。”

    安薄接过,小声道:“谢谢。”

    转身走了几步,停下,侧过身看他。

    “怎么了?”路荺不解。

    安薄:“再见。”

    路荺一愣,有些生硬地别开眼,道:“再见再见。”

    然后很快走上车,离开了那里。

    幼儿园里此时十分安静。孩子们还在睡午觉。

    安薄没来的这两天,园里多了几项外出活动。

    李老师列了一张表格,递给安薄。

    时间恰好避开天气预报里所预想的大雨,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晴天。

    活动一共四个。分为室内室外两大类,其中各有两项,分别是室外的——去海边捡贝壳,体验手工制作。

    室内的就很简单,在文化馆举行合唱试演,去天文馆参观。

    李老师向他介绍一番,又说:“你也可以来,也把阿荺带上。”

    安薄抬头。

    李老师笑笑,道:“他天天来送你,你们小兄弟就当放松了。”

    安薄眨眨眼,道:“好的,那我邀请他。”

    李老师和园长都被逗笑了。

    “对了,”园长从一个包装袋里拿出几颗闪闪发光的圆块,放到安薄手里,“昨天刚买的糖,给你尝尝。”

    安薄双手接过。

    这时,小卧室里传来一道道哭声。

    孩子们醒了。

    两位老师又赶紧进去安慰。

    下午由于要下雨的缘故,他们没有外出活动,练习了一会儿合唱,之后进行了一场数学小测验。

    一共只有五道题,都是10以内的加减法。

    全部答对会得到五颗糖果。

    安薄坐在教室一旁的角落,注视着孩子们看到成绩后脸上各式各样的表情。

    基本都是喜悦的。

    也许他们并不知道纸上的对钩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糖果才高兴。

    就算一道题都没对,也会领到一颗象征着“继续努力”的糖果。

    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中,安薄注意到两个格格不入的孩子。

    他走到奇奇和露露的桌边,蹲下身与他们平时,道:“怎么了?”

    两个小孩子闷闷不乐,奇奇是因为差一道题全对,而露露则是替他惋惜。

    “就差一点呢!”露露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好可惜啊!”

    奇奇低下头,默不作声。

    安薄隐约看到他眼角的亮光,于是笑了笑,道:“没关系啊,还有下次呢,下次一定全对。”

    奇奇摇摇头。

    “怎么了?”安薄凑近他,问。

    奇奇没有回应。

    安薄看了他几秒,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测验单上面摆了四颗糖果。

    糖纸亮闪闪的,散发着五彩的光芒。

    安薄突然意识到,小孩子的思维可能没有那么复杂。他顺势摸了摸衣兜里的糖,看了看四周,拿出一颗攥在手里,悄悄拉过奇奇的小手,放在里面。

    齐齐抬头看他,睫毛粘在一起。

    安薄冲他点点头,重复道:“还有机会的。”

    露露看到他们交易的全过程,小声“哇”了一下,凑过来,笑嘻嘻的,“奇奇开心了!就不会哭哭了!”

    “我才没哭。”奇奇声音颤抖地反驳道。

    安薄情不自禁地笑了。

    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衬得天色更为阴沉,云彩之中蔓延着灰黑色。

    司机爷爷见到这种场景,迅速组织大家回家。

    他道:“这天要下暴雨啊,赶紧回家吧。晚点路就不好走了。”

    五分钟后,除了安薄和园长,所有人都上了车。

    “不跟着一起回去吗?”园长问道。

    安薄看了眼大门口,道:“有人来接我。”

    园长了然,点点头。

    安薄和她一起进屋收拾卫生。

    不出十分钟后,天边炸响一道雷声。

    安薄看向窗外——暴雨滂沱。

    很快,不到一秒的时间,比松针还有粗的雨在窗户上打落,激起海浪般的潮水声。

    直到整理完毕,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

    安薄背着书包,手里拿着那把黄色的雨伞,坐在外廊处的椅子上。

    “还没来吗?”园长在身后问。

    安薄点头默认。

    “没事,大不了就在这住一晚。”园长望着粗针一般的雨,摇摇头,担心道,“这种天气,车不太好开啊。”

    安薄淡淡地望着大门处,一动不动。

    沙地被打湿,变成了泥土一般的褐色,黏腻地吸附在一起。雨水高速垂落,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哗哗作响。

    大地向上涌起雾气,在暗沉而深邃的天空中弥漫。

    那一瞬间,平静的月亮岛也掀起了波澜。静止不动的森林在摇曳,泥泞且危险重重。

    仿佛随时都会钻出一只猛兽。

    正当他出神时,视线里出现一道身影。

    没错,不是车辆,而是一个人。

    他没有打伞,全身都被浇透,衣服贴合身体,衬出腹部的肌肉,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上身。

    短裤也黏在腿上。

    头发被撩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安薄一愣,随即看到那身影不断在眼前放大,五官逐渐清晰。

    也许是错觉,在见到安薄后,那个人仿佛泄力一般放缓速度。

    他慢慢从雨幕中走到安薄面前,站定,低头凝视坐姿端正的人。

    他的胸膛快速起伏,呼吸急促,却沉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湿漉漉的碎发滑动,落到前额。

    安薄抬头,望进那双被雨淋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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