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回归正轨。
安薄已经不需要再去幼儿园了,他每天待在民宿里,不需要面对钢琴。有时候花店缺人的时候就去帮忙,阿婆的生意越来越好,每天都会有各种订单。
然后,他会带着满满一车的花,和路荺一起送往岛上各处。
路荺和之前一样繁忙。
除了送花,他们很少遇见。
没人再提起葬礼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仿佛就是一段错乱的记忆。
一个人永远的离开,在月亮岛,这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就像最开始路荺说的,这里老年人很多,死亡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过不了多久,它就会随风飘散,慢慢沉入海水中,呼吸不到空气。
没事干的时候,安薄会趴在阳台上,注视远处的天空、树林,等到夕阳降临,耳朵里传进引擎声,他会低下头,正好看到那辆橄榄绿色的面包车。
然而,当安薄像往常一样望向蔚蓝的天空时,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出现。
他眨眨眼,似回过神般猛地俯视地面,那辆车回来了。
也就是说路荺也回来了。
他心中满是疑惑,只见路荺走下车,抬头看向二楼阳台,道:“你总看什么呢?”
安薄有些紧张,道:“看天空……”
“下来。”路荺并没有说其他的,“去个地方。”
他说完,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听他的语气,像是熟人。
路荺一边注视着安薄,一边敷衍道:“知道了,马上就去。”
安薄下了楼,推开房门走到外面。
他局促地站着,似乎不太习惯和路荺相处,他总是不经意间看向路荺,然后很快移开视线。
五秒后,路荺挂掉电话,走到驾驶位车门旁,对安薄说:“上车。”
安薄乖乖坐上副驾驶。
车上没有开广播,除了引擎声其他什么也没有。
安薄看了看他,道:“你今天都忙完了吗?”
路荺还在出海大队,他有时候负责潜水,有时候帮忙挖些海鲜。
安薄去过一次,那里年轻人很少,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或者体力很难坚持很久的人,那是一支急需年轻力量的队伍,而路荺是其中唯一一个。
路荺道:“今天不需要我,他们自己抓螃蟹去吧。”
“刚才碰见夏左了。”他继续说,“让我带你去趟港口,说是之前没留你的电话号。”
安薄心里一紧,询问道:“去港口干什么?”
路荺简单道:“更新登记。”
安薄没说话,像是在回忆什么。
“你来岛上填的信息表,”路荺目视前方,解释着,“一个月更新一次,需要本人到场。”
安薄这才回过神,“好的。”
一路上摇摇晃晃,他们到达港口服务中心。
安薄觉得柏油马路也不太平坦,他总是被一块凸起物颠起,然后落下,以此往复。
服务中心的大门打开,一股极凉的冷气扩散到湿热的空气中,安薄抖了一下,感觉眼睛上蒙了层雾。
工作人员看到他,很是欣喜地晃晃手,轻快道:“你来啦!好久不见,玩的怎么样呀?”
安薄:“挺好的,谢谢。”
还是那个女孩,一个月之前安薄在岛上第一个对话的人。
她蹲下身找表格,同时也不忘和路荺聊几句。
“当地陪的感觉怎么样?”
路荺面无表情:“就那样。”
女孩站起身,撇了撇嘴,把表格放到台面上,道:“怎么,当初可是你主动要当的,我可没强迫你啊。”
路荺敷衍一声,看到安薄上前填写,几秒后,道:“你能不能把空调调高点?”
女孩做了个鬼脸:“我体热啊,不行啊!”
路荺没说话,他注意到安薄变紫的手背,上面血管的纹路斑驳,是完全不规则的纹路。
“对了,”女孩说,“前几天来了个漂亮姑娘,人家直接就问你住在哪。”说完,她笑笑,“该不会是你女朋友吧?啊?”
安薄一颤,写错一个笔画。
路荺沉下脸,冷冷道:“别造谣,你跟她说了?”
女孩一脸正气:“当然没有!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这种信息怎么可能泄露出去!
“但我也问了一下她找你干什么,结果人家接了个电话直接就走了,什么也没说,还让我不要说她来过。”
路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是说了。”
“别在意这些细节。”接着,她很是八卦地看着路荺,小声问:“真是你女朋友啊,长得很漂亮喔!”
路荺毫不犹豫,语气沉沉:“不是。”
安薄放下笔,转身看向路荺。
“好吧,我相信你。”女孩直起身,想了想,道,“不过她看起来很急哦,你最好回个电话,可能有什么事。”
路荺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知道是谁?”
“就是长头发,齐刘海,皮肤还可白……”
路荺毫不留情地打断道:“谁认识?”
说完,他抓起安薄的手腕,走向门外。
热风拂面,安薄觉得这是难得的温暖,他动了动手指,幻觉一般感受到血液的流淌。
路荺拉着他,走在前面,到车前停下脚步,放开他的手腕,两人分别坐上车。
“我一会儿要去天文馆,”路荺看了眼手机,“阿婆应该在家,有事给我打电话。”
安薄“嗯”了一声。
“今晚有流星,你要是想看就坐公车到港口,应该能有不少人。”
“嗯。”安薄没什么活力。
路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你……”安薄犹豫极了,他总觉得自己不该问这种事情,但是又忍不住在意。
路荺沉默着注视着他,耐心等待下文。
“你之前……”想了想,安薄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有过女朋友吗?”
路荺的表情难堪这句话带来的冲击,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对安薄说:“她说什么你都信?”
安薄的心脏剧烈跳动一下,随后他张了张嘴,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就是好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
安薄根本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的脸颊涌上一股不自然的热,那肯定红得不像话,还是在白天。
车内寂静长久。
路荺摸了把头发,然后将手搭在方向盘上,僵硬地闷声道:“没有。”
安薄悄悄看了他一眼。
“真的没有。”路荺呼气声很大,“可能之前一个乐队的。”
乐队?
路荺直接打消安薄的疑虑,道:“很早就解散了。”
安薄点点头,尴尬地抓着膝盖上的布料,道:“抱歉……”
路荺淡然地转动车钥匙,一阵急促的启动声响起,安薄继续重复着来时的动作,上颠,下落。
到达民宿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车停在院子里,他们走下车。
路荺没有停留太久,他只是叮嘱安薄有事给他打电话,之后便走路离开了。
安薄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来天文馆离这里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
站在原地,他想到刚才自己做的事情,又是一阵脸热,于是他转回身,快速走上石阶,拉住大门。
下一秒,一股阻力与他对抗,大门纹丝不动。
安薄再次向外拉,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在飞速的心跳中,他颤抖着摁向门铃。
十秒,半分钟,三分钟……
无人回应。
在三次尝试后,安薄默默垂下手臂,他慢慢走下石阶,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婆不在家,他没有钥匙。
他的脑海里很快浮现出路荺的身影,于是他拿出背包里的手机,翻到通讯录,迟迟没有动作。
对于安薄来说,现在打电话给路荺太过难为情。
尤其是他问了那件隐私的事情,或许他根本就不该问。
安薄缓缓坐在石阶上,时间过了很久,直到一阵乐声响起,他依旧没有等到阿婆回家。
他垂下眼,盯着双手捧着的手机,纠结地思索着什么。
下一刻,似是有所感应,路荺来了一通电话。
手机嗡嗡震动着,安薄被激起一层冷汗,手忙脚乱地接听。
路荺开门见山道:“你在哪呢?”
安薄想了想,诚实道:“大门口……”
路荺平静道:“你干什么呢?”
安薄:“坐着……等阿婆回来。”
“所以你等到了吗?”路荺没有不耐烦,他只是这么问。
安薄抿了抿嘴唇,艰难而又毫无底气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对面陷入短暂的沉默。
安薄心脏跳得飞快,他拿不准路荺的脾气,就像现在,安薄觉得他在生气,可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就在他陷入这个怪圈时,他听到一声呼吸,路荺开口道:“来我这。”
安薄愣了愣。
“天文馆,你知道怎么走。”路荺补充道,“很近,出门,左转,一直走,看到公车站台继续左转。”
安薄呆呆地答应:“好。”
他只记住左转,和公车站台。
挂掉电话后,安薄站起身,把院子大门关好,离开民宿。
他左转走了一会儿,经过一个陡坡,看到路荺所说的公车站台。
上面写的是——天文台西站。
站台处有个人坐在那,背脊微弯,衣服帽子盖住表情,像是睡着了一样。
安薄没怎么在意,看了看附近,可以左转的路在森林入口处,通向的是——看不清模样的森林。
安薄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迈过盘绕的树根,滑腻的苔藓。
树林比他要高出太多,参差不齐地聚集在两侧,像是看戏的观众。
在满目的深绿色中,安薄看到一抹灰白。
高高地矗立在不远处,大面积的铺染开。
这让他有了信心,他没走错路,不会再给路荺添麻烦。
安薄继续向前走,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喘息声,夹杂着匆忙的脚步,声音扩大在密集的丛林。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回头去看。
在浑身的冷汗中,正对上那人危险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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