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是墨绿色的,在灰蓝色的天空下,被幽深和阴暗覆盖。那人的目光在这里尤为渗人,胸膛起伏迅速,接着慢慢挪动双腿。

    安薄下意识向后挪了一步,危机感将他淹没。

    他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看着那人越来越近的身影,脑中一片空白。

    安薄不仅认识这个人,他还惹怒过他。

    已经无暇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见那个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头黄发,在黑夜中十分明显。

    安薄笃定了心中的猜想,是昆西。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要颓靡,整个人走路摇摇晃晃,不像是喝多了酒,而是身体已经负荷不足他的行动。

    安薄想起那晚的混乱,人群中尖叫声一片,满地的鲜血。

    他不曾知道结果,他只记得那句咒骂,哭泣,和凄厉的叫喊。

    而现在,昆西来找他报仇了。

    安薄紧张得不行,他感觉脖子在发烫,那个掐印似乎要重现在这里。

    甚至,是比那更严重的东西。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是谁啊?”路荺走到安薄旁边,看向那道人影。

    他面无表情,也心知肚明。

    安薄的视线随着路荺移动,直到听到他又说:“别走啊,聊聊。”

    脚步声飞快地逝去,逐渐听不到了。

    安薄转过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路径。

    路荺道:“走了。”

    说完,他向深处走去。

    “跟上。”他提醒道。

    安薄乖乖跟上。

    随着天文馆的穹顶越来越真实,与之前不同的是,上面的树丛少了很多,在不受阻碍的视线中,安薄看到了一个小木屋。

    他们走了进去,里面木头味很重。

    安薄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路荺递过来几小袋面包,还有方便面,问:“想吃哪个?条件有限,没办法做饭。”

    安薄选了一袋面包。

    他被安排坐在椅子上。

    接着,他问:“这是哪里?”

    路荺泡了一桶方便面,顺便说:“休息室。”

    安薄:“你之前晚上出门都是在这里吗?”

    路荺应道:“之前那个看门的老大爷你见过,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来替他。”

    安薄点点头。

    他没想到环境如此简陋。

    想了想,他道:“你怎么知道我被锁在外面的?”

    路荺笑了两声,道:“我猜的。”

    安薄抿了抿嘴。

    “阿婆留宿朋友家了,刚给我打过电话。”路荺对上他的眼睛,“我一猜就是那样。”

    安薄:“……哦。”

    等到安薄吃完饭,路荺给他一件上衣和休闲短裤,“里面有浴室,洗完澡你可以睡觉,不用等我。”

    安薄急忙问:“你去哪?”

    “这里信号不太好,我出去回个消息。”

    安薄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路荺果然已经不见了。

    他走到里屋,那里只有一张床,一盏小夜灯,其余什么摆设都没有。

    简单得就像路荺在阁楼的房间。

    水泥地面上面布满沙土,走路时发出颗粒分明的摩擦声。

    安薄犹豫着坐在床上,却是意外地暄软。

    他脱下鞋,蜷缩着躺下,盯着小夜灯发呆,眼皮渐渐沉重,他闭上眼睛。

    很快,他做梦了。

    依旧是尖叫、哭声,却有些不同,那是一道人声。

    柔和甜美,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说话。

    然后,她哭了,声音变得扭曲。

    她说:“我不想弹了!我恨透了!凭什么我就要拿第一,我就是没有考上,我自作自受!”

    安薄听着,他挣扎着想逃离,他想起那本笔记,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的逃跑计划,那些熟悉的字体,仿佛一直都在提醒他——她没走,她还在,你必须承担这一切。

    突然,安薄感受到一阵温暖,他四处寻找,却什么都没有。

    他很快意识到,有人在拍着他的背。

    那阵温暖并没有持续很久,直到刺耳的轮胎打转声响起,安薄猛地惊醒。

    入眼是一阵昏暗,墙壁上的小夜灯还亮着。

    安薄缓了缓,慢慢地坐起身。

    他拿起凳子上的背包,看到里面的笔记本。

    恍惚中,他将其拿出,放到床上,迟迟不敢翻开。

    那有一道让他悲伤的声音。

    一道他很久都没听过的声音。

    就藏在笔记里,他明明知道,却始终都在忽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荺开门进来,转身看了他一眼,道:“不睡了?才两点。”

    安薄无声地摇摇头。

    他以前几乎天天熬到凌晨三点,有时是在琴房,有时候是在家里背谱子。

    自从来到岛上,他的作息被调好了不少。

    然而,有一个习惯却一直都改不掉,只要睡眠过程不再完整,他再怎么想睡也睡不着了。

    路荺去洗了下手,出来时对安薄说:“上去看看?”

    安薄懵懵地转过头,问:“去干嘛?”

    “今天有流星。”路荺道。

    说着,路荺拿过那双白鞋,放到正对着安薄的位置,然后起身,拿上桌上的一串钥匙。

    清脆的响声中,安薄意识清醒了许多,他穿好鞋子,走出木屋,跟在路荺身后。

    天文馆离这里很近,只有几步路。

    小木屋被藏在它的身后,很隐蔽的位置。

    路荺拿着钥匙走上天文馆正门台阶,转开门后,对安薄说:“你进去等一下,我检查检查。”

    安薄点点头,走进去后站在大厅里一动不动。

    路荺走到安全楼道,检查了一下后门,窗户,还有员工休息室,没发现任何异常后,走回大厅,将正门锁上。

    之后,他带着安薄走上电梯,到达中层的平台后,接下来的路要他们自己爬楼梯上去。

    一路上,他们没什么话聊。

    旋梯上传来两种脚步声,一道声音沉沉,断断续续,一道声音很轻,若隐若现。

    台阶上贴着荧光条,视线里并不是全部的黑暗。

    路荺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等一等,爬了一会儿,安薄停下来喘了口气,双腿的酸涩提醒他,他现在很累。

    “坚持一下,马上到了。”路荺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安薄再次直起身,重新向上迈步。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路荺先走到终点,他摸向墙壁,找到开关,轻轻一按,橘黄色的灯光亮起,将不算宽阔的空间照亮。

    安薄喘着气,弯下腰平复呼吸,接着,他抬起头观察这里。

    穹顶是封闭的空间,间隔有序的条楞清晰地分布在半弧形的圆壳上,微弱的光线下,安薄看到了类似齿轮的东西。

    不,那就是齿轮,两个小小的,被固定在穹顶下方的接口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像是船舵的转盘。

    路荺走到转盘处,双手握在上面顺时针转了几下,下一秒,厚重的机械声扩散在狭窄的空间。

    安薄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路荺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地做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一道亮光涌入安薄的视线。

    半块穹顶微微向两侧打开,兴许是刚才的响声带来的结果,不过,安薄看向那里,那一道细缝,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得不行。

    纯白又带着星星点点,那或许是灰尘。

    机械声没停,还在继续,安薄眼看着那道缝隙的扩大,最后,并没有完全敞开。但是,他看清了光亮的来源。

    ——一轮弦月。

    它并不完整,垂在天空中。太低了,月亮岛的天空太低了,安薄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现在,他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伸手,月亮就能躺在他手里。

    “怎么样?”路荺仰视着天空,喉结一上一下,“这可是名胜。”

    安薄也仰起头,看着漫天星光,道:“很漂亮。所以中秋的时候会有很多人来吗?”

    路荺低声“嗯”了一下。

    他垂下脑袋,走到中间放置的长椅上,坐下。

    安薄又看了一会儿,坐在他的身边。

    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愣愣地看着从未见过的景象,半天都说不出话。

    路荺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道:“还有半个小时。”

    安薄点点头,他感受到脖颈的酸涩,于是收回目光,低了低头。

    他注意到一些异样,问:“这里没有望远镜吗?”

    “有。”路荺道,“去年还是有的。”

    安薄看向他,等待下文。

    “坏了,新的听说在海上。”路荺的语气没有起伏。

    两人静静地坐着,在星空里沉默。

    终于,路荺开口:“你刚才又做噩梦了。”

    安薄没想隐瞒,于是点点头。

    他撒不了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

    “你为什么总做噩梦,而且……”路荺停顿一秒,道,“我又看见你哭了。”

    安薄绞了绞自己的手指,有些难为情,“我也不想的……”

    他想起那朦胧的温度,温暖的、轻柔的,安薄脱口而出道:“是你拍了我吗?”

    路荺:“不然呢?梦见什么了?”

    安薄想了想,道:“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路荺补充,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不然你不能哭成那样。”

    安薄弱弱道:“很丑吗?”

    路荺看他:“不丑,就是抖个不停。”视线下滑,落到颤抖的源头,“你手怎么了?”

    安薄下意识把左手藏在身后,道:“有些……后遗症。”

    路荺转过头,不再继续问了。

    但他换了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

    安薄眨了眨眼,说:“什么?”

    路荺看着一闪一闪的天空,道:“回首都。你总不能一直呆在这。”

    “可能还要一周……”安薄小声道,他并不想回去。

    回去要面对什么呢?

    可能是责骂,但更多的,一成不变的,永远都是无尽的练习。

    他不想去思考了。

    一只飞虫在眼前萦绕,安薄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几秒的时间,它飞走了。

    安薄多么希望,他的烦恼和噩梦也能像飞虫一样,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他的世界。他深吸一口气,闻到新鲜的空气,试图集中注意力,只去感受这梦幻的夜空。

    他最希望的,就是没有那场车祸。

    “到点了。”路荺的声音将他拉回。

    安薄看他,却只看到那枚耳钉。

    像是那天晚上,他们遇见的时候。

    月光下,路荺的耳钉闪着光,那时安薄只能看到冷漠。

    路荺道:“来了。”

    安薄看向天空。

    几点亮光在眨眼间闪过,穿插在星空中,留下长长的银白色拖尾。

    夜空发生了改变。

    若有若无,不是所有人都会想到的东西。

    那就像是……行星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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