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咬着红唇,扬目望着刘镇的眼睛。
他向来明亮的丹凤眼此时显得有几分忐忑,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判决。
他在怕什么呢?臧宓不禁失笑,忍不住想逗他。
“是有点……”
刘镇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喜欢你的。”
沉入谷底的心一瞬又被提起,刘镇咬牙,伸手去挠臧宓腰边的软肉,发了狠地去咬她的耳垂,忍着怒,气笑道:“再这样戏弄我,看我晚上放不放过你!”
臧宓腰侧极为敏感,最是怕痒,刘镇一挠上来,忙将手臂护在腰侧,妄想挡住他。可刘镇力气极大,身手又敏捷,对付她这样的仿佛有三头六臂一般,不过片刻,被挠得笑出眼泪来,忙抱住他的手,不住讨饶。
细腻纤长的手指紧紧包覆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掌,十指紧扣,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一幕莫名叫人心头发热。刘镇垂目望着臧宓潋滟水雾的明眸,看着她因气息不匀而微微轻启的红唇,忽地掌住她后脑,微微俯身,侧首衔住她饱满润泽的一双唇。
臧宓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如有山呼海啸,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只觉鼻息间充斥着他强硬而热烈的气息,颤着手抚上他满是胡茬的面颊,几下就被他吻得软了身子。
可巷外便是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她再是意乱情迷,也知不应纵着他,因而忙又伸手去推他。
刘镇不舍此时与她唇舌间的缠绵,却也晓得轻重,艰难地松开她,抬臂撑在她身后的砖墙上,微阖着眼眸,望着她面靥泛粉的模样,气息紊乱。
深吸口气,调匀呼吸,刘镇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温声再问她:“阿宓,你可愿嫁给我?只要你点头,我这辈子哪怕刀山火海,再无反悔。”
臧宓敛下眼眸,手指紧绞在一起。思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她不讨厌他,甚至是有点依恋和喜欢的。明知道跟着他,将来会如徐氏所说,会吃许多苦,付出或许并不能有所得,甚至有一天他遇着了别的更好的人,兴许会抛弃她。
但相比嫁入徐家,一辈子郁郁寡欢,臧宓情愿嫁给他。
他是这滔天洪流中一根救命的浮木,救她于水火。只要能逃离那些以亲情之名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而眼目下,这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刘镇见她点头,脸上立时迸发出喜悦的笑,连耳根都涨红了。他激动地搓了搓手,手足无措地转了个圈,不知接下来该当做什么,抢了臧宓手中的伞,要拉着她回家去,又转身迟疑地对她道:“岳父母那边……”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那五两捂得温热的散碎银子,凝眉道:“这钱你收着。我前不久听人说镇海镖局贴了告示,想招募新的镖师。等将你安顿好,我隔日便去他家试试。慢慢攒多些钱,你爹娘总会认可我。”
臧宓面色沉静,摇头道:“若他们一辈子都不认可你呢?我娘自诩出身大族,最是看重门第出身。我爹崇敬学问,历来最看不起武夫。你若不娶我,他们尚且能看在从前的恩义份上,回馈你一二。但你若真的娶了我,他们只会对你恨之入骨。”
刘镇讶然,初时有些悻悻,这世间又添一群厌憎他的人。继而又开怀,朗声笑道:“恨便恨罢。若我将来有女儿,被个不如意的男子勾走了魂,我势必也恨不得打断他的腿呢!”
臧宓听他说话没个正形,佯怒地瞪他一眼,嗔道:“谁被你勾走了魂!”
二人商量一阵,因臧宓清楚徐氏对将她嫁给徐闻之事有多执着,此时与刘镇回臧家,只会闹一场,各自僵持,事情断断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因见街边有一处笔墨摊子,便花了几文钱,借了纸笔,由刘镇写了一封措辞强硬的信,托他送去了臧家。
刘镇在信中直指当初官府早将臧宓许配给他,有白纸黑字钤了公章的文书为据。而今他将臧宓带回家中,若有不服,臧家自可去衙门告他。又暗讽臧憬当初为救子卖女,枉为人父;臧钧为脱罪,令妹以身饲虎云云。
臧憬接到这封信,自是气个半死。而臧钧心头有鬼,看到以身饲虎几个字,便想到揽月居之事。他当日便在隔壁,着意留心着臧宓房中的动静。刘镇何时来,又何时走,他心中一清二楚。只没料到他竟那样胆大妄为。
只不过此事与他逃不了干系,咬出刘镇必然将臧宓和他自己牵扯进去。因此也不敢声张,此时见刘镇信中意有所指,又愧又怕,又唯恐惹恼了那样的煞神,到时为臧家惹祸上身,少不得劝说父母认下这门亲事。自己将来多担待,多扶持他夫妻便是。
这头臧家因此事唉声叹气,愁云惨淡。那头刘镇牵着臧宓的手,径直出了城。
宜城与小岭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步行需得至少一个多时辰。刘镇是走惯了的,也不觉得走这一个多时辰有多辛苦。
但臧宓不一样,她平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走得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半条街外的锦绣坊。稍微走得快了,只怕一双脚上还会生出水泡。
因此,刘镇便在城门外找了一辆回小岭村的牛车。拉车的是同村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与刘镇同辈,大名刘伦,小名车儿。
这刘车儿因常年拉车,脸膛晒得黑红。虽是做着拉车的营生,人却并不八面玲珑,显得木讷而温和。闲时没事便与人坐在城门外打几局牌,待车上凑够人就走一趟。
刘镇领着臧宓到的时候,车上已坐了两个人,便是住在村西头的春桃母女。
春桃娘泼辣又能干,而春桃生得粉面桃腮,做事也如她娘一般利索,是附近远近有名的一枝花。小岭村年纪相近的女子,处处都爱学她,就如刘镇先前为臧宓买的那匹布,就因春桃穿过那样秾艳的料子,他妹妹秀儿瞧人家时都眼巴巴的。
春桃从前对刘镇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远远看到他,都要嫌恶地绕道走。但此时见他带着臧宓上车来,身形伟岸,气度沉稳,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矫健敏捷,心里倒有些被震住。
刘镇上车之时,边上正有一辆拉石灰的骡车擦着这辆牛车过去。一筐筐的生石灰摞得高高的,当中一筐恰戳在旁边凉茶篷的竹竿上。只是车夫不晓得,见速度慢下来,一鞭子抽在骡马身上。
骡子吃痛,拼命往前拉,那筐子石灰一偏,往边上歪下来。
春桃母女因背对着,起先并未察觉。许是福至心灵,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春桃突然背过身仰头去看,恰见一筐石灰当头泼下。
生石灰刺激性极强,若不慎沾到皮肤眼睛上,刺疼事小,眼睛都可能刺瞎掉。而当众被泼上满头满脸的石灰,自然是件丢脸的糗事。那样白生生地回家去,不晓得要被多少人笑死。
一旦惊慌失措,哪怕平时再伶俐的人,也吓得呆若木鸡。
正惊怔时,刘镇抬手,拳头在筐底下用力一击,那本欲倾倒的筐子被高高抛起,稳稳当当地落回了骡车面上。
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骡车上赶车的汉子从头至尾都未察觉。而边上茶棚里有亲眼目睹的人却拍股叫绝。
春桃娘有些疑惑地回头,正见刘镇收回手,而头顶上却不知什么东西窸窸窣窣落下来,浮尘有些呛人,不慎沾到眼睛,刺得人眼泪直流,疼痛难忍。
“刘镇,你扔了什么东西?简直是黑了心肝,旁人跳出来骂你,我们付家哪回出来说过半个字?”
春桃娘下意识里便以为是刘镇使坏要害自己,捂着眼睛,气得破口大骂。
春桃忙从袖子里取出手帕替她娘擦眼睛,又拉了拉她的袖子,替刘镇解释:“阿娘你错怪他了。方才边上有筐石灰掉下来,若不是刘家大哥出手,咱们这会可遭殃了。”
春桃娘听了女儿这番解释,霎时哑口,面有愧色。只是她素来要强,又向来不大看得起刘镇那样的人,一时放不下脸与他说几句软话道歉。
刘镇根本不在意这对母女唱什么戏,只牵着臧宓的手走到板车最前头,用袖子掸去上头的浮尘。
“坐前头没那么颠簸,等坐够五六个人,车儿自会来赶车,拉咱们回去。”
待臧宓坐下,刘镇也在她身边坐下,肩背放低,侧着头与她说话。许是怕声气高了,一阵风吹跑那神妃仙子一般的人,他语气既温柔又宠溺,与平日里黑面阎罗的样子判若两人。
臧宓未听明白他这话,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他,讶然道:“车儿怎会赶车?”
刘镇晓得她误解了,一时失笑,笑容爽朗,与她解释起刘车儿这个小名的由来。
原来刘车儿的父亲曾是个读书人,只是没学出个名堂,后来在族学中充做教书先生,开口讲话必离不开之乎者也,每被人取笑。他给儿女起的名字自然也文绉绉的。
刘伦之伦,本是条理、人伦之意,但村民哪懂得这些,起先只当是车轮的轮。被他父亲一本正经纠正几次,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反而更被乡邻取笑打趣。
乡间每用独轮车劳作,有时车子一推出来,顽童便指着那独轮车叫刘伦来了。而见到刘伦本人,又要笑车子来了。
久而久之,旁人都不叫刘伦的大名,而车儿这小名却是叫开了。
这样的恶作剧于刘伦本人来说未必是什么愉快事。但刘镇讲起旧事,活灵活现,又逗得臧宓忍俊不已。
尤其当天空飘起细雨,牌搭子们四散,刘伦坐上车辕时,刘镇神来一句:“车子来了!”逗得臧宓想笑又不敢放肆,捂着肚子捶了他肩膀一下,面上涨红到耳根里。
他两个一副恩爱模样,看得旁人眼酸。春桃望着前头高大伟岸的身影,想着他方才临危不乱,轻描淡写一击,却是堪堪帮她娘儿俩化险为夷,心里忍不住生出丝丝缕缕的倾慕来。
若她是他身边那女子,那该有多好!只可惜从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倒把真珠当鱼目,平白错过了那样英伟的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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