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溪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给,接过卷轴却生出了些莫名的沉重感。
“先生为何不从军?”
苏楠溪知道,这篇《吊古战场文》讲述的是战争的残酷和渴望和平的一篇文章,她不自觉的就想着,林聿白内心中应当也是想从军的。
如今北平城中,苏家势大,李家王家次之,林家最末,源于林家这一辈的小辈中没有出色的武生,林家就两个儿子,大少爷从武却资质平平,但仍能稳住林家根基,才使林家得以保平。
这林聿白却天生好文不好武,林家世代军阀,大少爷于武方面资质平庸,二少爷好文不武,子嗣无能,自然家族没落。
可如今苏楠溪却总感觉,林聿白应当是向往战场的。
“资质平庸,尚不足以振兴家业。”似乎是看出了苏楠溪所想,林聿白坦然一笑。
“再者,当一书生不好吗?最起码,林家也出了个懂文墨的人。”
林家虽说是军阀世家,可这家主肚子里没点墨水,难免被人前人后耻笑,如今这一说,倒成了苏楠溪局限于一处了。
“先生说得对。”苏楠溪只得回道。随即又笑的明媚:“那小栖就谢谢先生赠书了。”
“你一直叫我先生,若我猜的不错,我们之间也差不了多少岁。况且,我也不会一直教你们国文,先生这一词,着实受不起。”林聿白觉得苏楠溪过于客气了,可这话倒是实话。
“这书院不是先生开的吗?怎么不教了?”说到此处,苏楠溪颇感疑惑。
她倒是抓不中别人话中重点。
听到苏楠溪这样一问,林聿白知道“先生”这称呼短时间内应该是改不掉了,低低叹了口气。
“书院是我的,但教书先生不止我一个,下午就是别的先生教书了。我这书院刚开,国文先生还未找到,所以我算是暂时代课,只教一段时间。”
苏楠溪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思绪飘所,苏楠溪已经开始想下午来不来书院继续读书的事情了,反正自己只答应了上他的课,好像,也没答应上别的课吧?
林聿白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也不早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作为撞伤你的赔礼。”说着,还指了指苏楠溪的额角。
苏楠溪自是饿了的,也没有拒绝,只是额角这一抹颜色着实不好看,虽说自己有刘海儿,可还是只能遮个七七八八。
苏楠溪自是不在意这点小伤,可这样出去也实在难看。
林聿白应该是看到了她的窘迫,从柜旁的衣架上拿下了顶黑色帽子,戴在了她的头上。
帽子是男款的,纯黑色十分简约,但多少是有些大,有些微微遮住了苏楠溪的眼睑。
苏楠溪还坐在凳子上,突然视线被遮挡,有些不知所措。林聿白蹲了下来,看到她扑闪扑闪的睫毛因为有帽沿的遮掩,十分的伸展不开。
林聿白伸手将帽沿向上抬了抬,“帽子有些大,你适应些。”
见她点了点头,林聿白就起身了,苏楠溪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可是帽子大了些,着实看不见前面的东西。
一起身就撞在了林聿白的身上,这要是撞着了别的地方还好,关键是又撞着自己的额角了,疼的苏楠溪倒吸一口凉气。
林聿白见此情景,叹了一口气:“算了。”
前面人话音刚落,苏楠溪就见着前方递过来一只手,“拉着我,我带你去买新的。”
这样做到底是有些别扭。但是转念一想,林聿白都没在意,自己在意什么?再者,现下这种情况,靠自己肯定是走不了路的。
苏楠溪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苏楠溪起先就觉得林聿白的手过于好看,一番对比下来,自己难免落了下风。
可没想到,她的手生的纤细嫩红,与他的手放在一起倒没有显得难看,反倒是一般养眼好看,这让她不自觉有些得意,颇为满意的抿唇一笑。
俩人一块儿走出了书院,一路上,苏楠溪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儿,思索一番没了结果,只得先作罢,亦步亦趋的跟着林聿白。
二人穿过了长长的小巷,苏楠溪看不到周围的人,只能听得到四周由吵闹到逐渐安静,直到走到了一处店铺外,前面的人才停了下来。
“小心脚下。”身旁的人温和出声。
原是脚下有门槛,还不低,若是真绊了上去,苏楠溪觉得自己这脑门儿今日是当真不想要了。
“聿白啊。”刚进门就听到门内传过来一声苍老而又夹杂着喜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我想找一顶女士礼帽,适合她戴的。”林聿白将苏楠溪头上的帽子稍微向上抬了抬,露出了她的面孔,却也恰当的挡住了额角的伤口。
苏楠溪这下瞧见了对面的人的模样,应当是清朝的老人了,还留着长长的小辫儿,拄着黑色金丝楠木的拐杖。感觉已经入了耄耋之年,可仍旧是一副精神矍烁的样子,苏楠溪对着那人点头微笑。
那人爽朗的笑出了声,“这小姑娘生的倒是水灵,也懂得礼仪。你林家这二小子倒是赚了。”
说着,目光还落到了二人还没来得及放开的手上,这下苏楠溪算是知道自己一路走来,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了。
一路上,从低低遮住的帽沿边角缝隙间,总能瞧见路人回头看自己的眼神,本来还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现在看对面老人家打量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楠溪脸上一红,忙得将手从林聿白手中缩了回来。
林聿白也没注意到这点,被吴老一点,神色有一瞬间慌乱,轻咳了声。随即又笑着对他说:“吴老,您就别拿我打趣儿了。”
随着又向苏楠溪介绍,“这位是吴老,是这裁缝铺子的老板。”
“吴老好。”苏楠溪礼貌着问好,脸上淡淡的红晕还没有消退。
吴老像是很满意这二人的反应的样子,对着苏楠溪点了点头,又看了眼苏楠溪头顶的黑色礼帽,笑眯眯的说:“我这就去给你拿。”
吴老一走,就只剩苏楠溪和林聿白两人在一起了,不免有些局促,林聿白率先开口:“你别在意,吴老就是这样,没有恶意。也是我考虑不周,冒犯了。”
苏楠溪点了点头:“我知道,不怪你,我也没注意到。”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句,二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再聊些什么,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些许尴尬。
好在吴老没用多久,一会儿就回来了,脸上还笑嘻嘻的,“来小姑娘,你来试试这顶怎么样?”
那是顶黑色蕾丝小礼帽,不大,但应该足够遮挡她额角的伤了。
林聿白将礼帽接过,看着她稍微挪动一点儿,头顶的帽子就把她的视线完全遮盖住,急的底下的人有慌忙伸手将帽子扶起,但又怕碰着额角的伤口那番小心翼翼的模样。
林聿白想伸手把她拉起来,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就换了只手,去捏她手上拿的那份书卷。
“跟我来。”林聿白牵着苏楠溪手中的书卷,领着人向里屋走去。
苏楠溪的目光被帽沿儿遮了一半,隐约只能瞧见半截书卷和那人的食指紧攥着的书卷一角,他应该是怕掉了,所以格外用力,但又怕捏碎了,所以有些克制,看着那食指都有些紧绷。
苏楠溪仿佛又感受到了手中的余温,和那人有力的手掌,依稀还能摸到里头的纹路,很顺畅,按照城西巷口那算命的来说,这人的余生应当也是一生顺遂,没有坎坷。
苏楠溪也知道林聿白是顾及自己女儿家爱面子,不想让她当着吴老的面儿换礼帽,被别人看去了额角的伤口,女儿家面子薄。所以才带她进去换礼帽。
撩开了绒缎布帘,二人一进去,牵扯着书卷的手就松了力,“我帮你把礼帽带上。”
苏楠溪打量了一下里屋,不同于屋外的天光大亮,屋内昏暗,暖黄的橘灯照的格外温暖,陈设很是简练,只有一木桌,一把椅,一盏橘油灯,角落里一把木质黑纹衣架,墙壁上却挂满了数顶礼帽,各式各样。
苏楠溪虽然不懂礼帽品级,可看起来似乎每一顶都格外好看,所以惹的人的目光都多驻足了会儿。
苏楠溪坐在椅子上,缓缓点了点头,头上的礼帽就被人摘了下来,发丝有些微乱。
林聿白伸手将发丝捋了捋,温凉的指尖掠过苏楠溪微红的耳尖,激得苏楠溪浑身一僵。
身前的人将新的礼帽斜斜的戴在苏楠溪的头上,扶了扶,将蕾丝边向额角遮了遮,正好可以盖得上伤口。
“很合适。”温润的语气从上方传来,苏楠溪甚至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带着凛冽的檀香味。
“你喜欢?”
听着前面的人出声询问,苏楠溪才将目光抬起看向林聿白,只见他微侧着身子,目光看向了昏暗的墙壁上挂着的一顶礼帽。
苏楠溪想起自己方才进屋的时候多盯了会儿,应是那时候被这人瞧了去,随即也毫不扭捏,点了下头。“是很好看。”
“可以挑一挑,从中选一顶。”说着,林聿白的指尖已经覆上了中间一顶白色礼帽上。
苏楠溪觉得,那可是其中最好看的一顶了。圆顶礼帽配的是流苏羽毛,颗颗珠圆玉滑的珍珠落在蕾丝上,绸缎绣的蝴蝶褶皱栩栩生辉。
不过再好看的东西,自己也不能堂而皇之的相要,礼物已经有自己头上这顶了,自然是不能再平白要人家的东西,这点道理苏楠溪还是懂的。
“不用了,我已经有一顶了。”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礼帽。
“出去吧,外面有镜子。”林聿白也不强求,只将苏楠溪脱下来的黑色礼帽拿在手掌和臂弯间,转身去帮苏楠溪把绒帘撩开。
苏楠溪跟着林聿白去了堂厅,刚一出现,吴老就迎了上来,“不愧是我挑中的,果真是一等一的好看。”
苏楠溪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抬眼看了下对面的镜子,里头映射出的人儿娇俏艳丽,黑色的礼帽十分小巧精致,倒是与自己今日的黑边白裙十分相搭。自己的穿着本就显得朴素,这一搭倒是显出几分贵气来。
“是吴老的眼光好。”苏楠溪乖巧的回应着,笑的十分灿烂。
林聿白将银票从袖中掏出,做势就要去柜台付钱,苏楠溪转身也想去付,可被拦了回来。
看林聿白的神色,苏楠溪觉得林聿白怕是对自己的身家有些误解,怕不是觉得她家中穷的支不开锅。
不过转念一想,误解就误解了吧,也无甚关系,最多是欠他几张银票,回头找个时间解释清楚了,再还也不迟。
林聿白刚刚将银票递了过去,吴老就拍了下他的手,小声嘟囔着:“拿走,谁缺你这点儿钱啊?”
说着又顺着他递过来的手轻轻将人拽了过去,“你小子,什么时候带姑娘来过这儿?还不承认?”
“吴老,真是您误会了。”林聿白刚想解释,又想到身后还有人在等,也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您等我下次来再跟您细说。”
随后将银票递给了吴老,转身就去找苏楠溪了,走到人身旁才轻轻说了句:“走吧。”
苏楠溪嗯了声,顺带说着:“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不需要你还,伤口是我碰伤的,理应帮你料理妥帖。”林聿白说的理所应当,苏楠溪也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临走时,俩人还不忘朝吴老道别,吴老一脸慈祥的笑着送他们出去,还嘱咐苏楠溪要常过来玩。
苏楠溪自是一通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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