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从林聿白的车上下来的时候,苏楠溪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自家苏老爷子好歹也在这北平城中混迹了几十年,吃斋念佛了半辈子,都没能求到无量大师的一卦,自己就这么平白收人恩惠,总有些拿人手短的心虚。
红螺寺规模庞大,是北平这地界儿响当当的大寺庙,里面有先生求事业的,也有小姐求姻缘的,更有老人拜佛求庇佑的,数不胜数。近日恰逢无量大师出关,更逢人多,总有很多人想来碰碰运气。
要说这红螺寺最出名的,还是有那棵姻缘树,据说也是种了千百年,郁郁葱葱,庞大茂盛,许多信男信女多会来此,求姻缘树庇佑,神就神在来此祷告的大多都能成就一番好姻缘,久而久之,也就传得神乎其神了。
苏楠溪一直想去瞧瞧那千年大树长什么样,可是今日不赶巧儿,姻缘树处的殿宇,已经人头济济,被挡的严丝合缝。
二人本是并排走的,人流太多,才走到正院里就已经被挤得有些分散。
苏楠溪正看着姻缘树那处偏殿出神,一个不留神就被人挤得向后跌了过去。
说实话,苏楠溪可没想着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在红螺寺摔上一跤,苏家信佛,所以苏楠溪难免会信些运道之说,破了善缘不说,搞不好连无量大师给算的挂都不准了。
只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反而隐隐闻到周身被九曲红梅所包裹着的味道。
他今日原是喝了茶的,既然不在书房,便是在教室了,自己一直躲着他没注意到罢了。
林聿白扶了苏楠溪一下,待她站稳,才将手从她腰间抽出。
“谢谢先生。”苏楠溪没抬头看他,低低的说着。
头顶的人没有回话,只是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量覆盖上她的手腕,莫名的让人觉得安心,“跟紧些,人有些多。”
主殿是佛殿,有一尊金色大佛,威严沉重,来这儿求挂的人都要先上香,再入内。
一袭青衫,一抹洋黄,手上持的香火泛着微弱红光,缕缕白烟,少女微闭双眸,双手合十虔心祷告。尽管他不信佛,可见此情此景也不禁想要如她模样,虔诚祈祷。
苏楠溪睁开双眼,就见到先生手中香火萦绕,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染上了微颤的眸间,那模样,祥和极了。他这不染尘世的性子,倒是与和尚般配极了。
“先生许了什么愿?”
林聿白接过苏楠溪手中的香火,连同自己手中的香火一起插进香炉,“未许愿。”
“未许?”人人来着红螺寺何不都是有所求?
只他一人,无所求,无所愿。
“我说过,不信佛。”说完,看了看佛像,又道:“心中所愿,求佛不若求己。”
苏楠溪泯然一笑,“虽说学生要效仿先生,可我却没先生那般志气,学生信佛,也愿求佛。”
林聿白笑了笑,起身向前走,宽慰着:“众生不同,你无需效仿我。”
只见少女走在林聿白前面与其对望,“先生不想知道为何?”
面前的人停下脚步,耐心问着:“为何?”
佛殿的光顺着玻璃折射进来,落在少女的脸庞,她垂了眸子,微微一笑,“不为许愿,只为心安。”说完,她转了身,又回到林聿白的身边。
“其实先生也不必信不信佛,若是心中有挂念或者是不安的时候,就可以来上柱香,权当是宽慰自己了。”
林聿白没有回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不过苏楠溪也不管那些,就如同他所说的,众生不同,无需效仿。
越往里面走人越少,直到进了院子,周围彻底没了香客。小院很清雅,苏楠溪有股子莫名的熟悉感。
仔细一想,倒是觉得跟林聿白挺像的,可惜林聿白不是个信佛之人,否则,就冲着相同的兴致,过个几年定也是能成无量大师那种功德无量的和尚的。
想着林聿白若真成了和尚,那副场面也是足够让人忍俊不禁的,慢慢也就笑出了声,细细的,很轻,但林聿白离得近也就听得真切。
“笑什么?”语气中也沾染了些许笑意。
自是不敢在他面前讲出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问着:“先生与无量大师相识?”不然他怎么有无量大师的亲笔信封相赠?
林聿白将身侧的同心玉珏拿给她看,“家母幼时为我求的,无量大师说与我有缘,所以偶尔隔着几年会来一次。”
顺着小院矮丛走了一会儿,俩人就到了一处房门前,林聿白抬手敲了敲门。
直到里面悠然的传来一声“请进。”二人才推门进去。
屋内设施简陋,最值钱的就是正前方摆着的那尊玉佛,白玉无瑕,案桌上还供着香火,鼎内覆着厚厚的一层香火灰。
屋内有一人盘坐在半遮的纱帘后面,窗户半敞着,微风轻轻拂过白纱,隐约可见那人穿着佛衣,面容却瞧不真切。
“无量大师。”林聿白带着苏楠溪走近,在纱帘前鞠了一躬。
看着像是个超脱世俗的世外高人,可出声却是和蔼极了。先是听他笑了一声,然后抬了抬手道:“是聿白啊,坐吧。”
一方长木桌,将纱帘里外分了个界限,木桌下有几个蒲垫,看起来是特意为面见香客所设的。
苏楠溪顺着林聿白跪坐在了蒲垫上,才将将落下,就听着里面的人出了声儿。
“今日倒是带了个有缘人来啊。”
林聿白笑了下,语气熟稔似老友:“无量大师与其在我这不信佛之人身上浪费善缘,不如给信佛之人算算?”
说完,只听到无量大师疑惑一问:“不信?”明明是反问的话,苏楠溪却从中听出了种肯定的语气。
无量大师释然的笑了声,轻声说了句:“你命里有佛,会信的。”
不知道无量大师为何出此一说,明明看先生的模样就是一副书本里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模样。
“这一卦是给你算的。”
听着,苏楠溪突然感觉到纱帘后面的一种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的将自己扫视了个遍。
“小姑娘,送你两句话:一向年光有限身,勘尽沧桑终有悟。”
林聿白本是垂着眸子听着,听到话突然抬起了眼,看向无量大师。
无量大师痴痴一笑,“这小姑娘老朽我看着有缘,这一卦,算老朽送给她的。”
说完,就下了逐客令,摆了摆手,“你们俩若无事,就自行离去吧。”
林聿白看了看身侧的人,突然有一瞬间感觉这无量问卜倒也不是不准,他修的佛学也并不是全然不可信。
林聿白起身,转头轻声对身旁的人说着:“走吧。”
苏楠溪懵懵懂懂的跟着林聿白走了出来,等出了门,琢磨了许久才皱着眉头问着:“大师是劝我出家吗?”
前面的人身子一顿,慢慢转身,脸色有些僵硬:“为何出此一问?”
苏楠溪皱了皱眉头,边走边说:“先生你看啊,‘勘尽沧桑终有悟’是历经沧桑终得悟,‘一向年光有限身’不就是劝我投身于有意义的事情里吗?这不就是让我悟得真谛,遁入空门吗?”
说着,又神采奕奕的看着林聿白,“先生,你说无量大师是不是觉得我慧根聪颖,想收我做关门弟子啊?”
话音才落,额间就被一弹,没有多疼,但还是吓了苏楠溪一下,“唔”
林聿白似是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是我这个做先生的没教好你国文。”
苏楠溪捂着额头追问着:“那先生猜出来什么意思了?”
林聿白一个人向院门口走去,幽幽的回了一句话:“无量大师是说你慧根未净,不得脱离红尘。”
苏楠溪追了上去,嘴里嘟囔着:“不会吧?无量大师给人算卦,总不至于这么敷衍吧?好歹也要测个吉凶啊?”
前面的人将目光望向自己,一本正经的回着:“是挺敷衍的,我问你,你觉得我信佛吗?”
苏楠溪认真想了下,摇了摇头。
“所以,人老了,难免有算不准的时候。”
这么一说,倒也说得通,先生再怎么样,也不像个信佛的,他不用书中的唯物主义论来打压佛说就不错了。
可见,这佛学之事,不可全信。回头自己回到家中定要好好给苏老爷子灌输一番。
二人在后院停留了好一会儿,这会出来,日头西下,正院里来上香的香客也走的差不多了,佛门净地的空寂,半遮的树荫,一两个洒扫的僧人,扫帚扫过青泥石板的缝隙,像是将佛门与尘世的泥土隔断。
两人不自觉的就慢下了步子,偶尔一两香客手持香火从正院迈进佛殿,正说笑着,一个没留神地险些撞上了苏楠溪。就觉得手间被轻轻一带,与那两人堪堪擦肩而过。
等到苏楠溪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家先生说了句:“想去看看吗?”顺着他的眼神望向一处偏殿。
那是刚进来的时候,她目光驻足良久的地方,林聿白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北平城中的女儿家来红螺寺,哪有不来看姻缘树的道理。
苏楠溪慢慢的点了点头,便由着林聿白带着她向那处走。
偏殿是处院落,只有一处陈旧的木门遮掩,香客渐少,小师傅已经早早地将木门掩上。
林聿白伸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伴着有些生锈的声音响彻在寺庙院落中。
“这木门是得挑个时间来好好修理一下了,施主们是来姻缘树祈福的吧?”不远处被木门的声音吸引过来一个小僧人,瞧着年岁不大,端就一副颇懂人情世故的模样。
说着,就递过来了一缕红绸,塞到苏楠溪的手里,“一看二位施主就是第一次来,来姻缘树祈福都得在红绸上写上伴侣的名字,挂在树枝上才能结缘,这挂得越高啊,缘分就越深。”
苏楠溪瞥了眼林聿白,尴尬的笑了笑,将红绸递还给了小僧人,刚想说:他是我先生。转念一想,这样更容易让人旁生误会,又道:“就是来瞧一瞧。”
小僧人见她不拿,以为是女儿家面子薄,复又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那男人长衫玉立,面色温温和和,但也只是摇了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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