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偏殿,但比不得主殿,供着的又是一棵树,所以推开门便是一处院落。
院子很大,但只有一条石径,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抬眼就能望见古树依傍着假山旁的小溪,正值盛夏,绿意盎然,夕阳蹿过叶间的影子,摇曳生姿。
不愧是千百年的古树,枝丫衍生出的叶子将院落里大半的阳光遮掩,树枝衍生至高处,没入云端,不见了踪影。低处的枝丫大多被一个个红绸掩盖,红绸上写满了一双双名字,落叶铺满了庭院,满地银黄。
“这地上的落叶铺的如此厚,怎么不清扫啊?”苏楠溪脚下踩着柔软的银杏叶,有刚落下的,还带着淡黄的颜色,底层还有边缘枯萎了的,看着是落了好一阵了。
小僧人笑咪咪的看着银杏树,“一看施主就是头一次来,每年都有人想把红绸挂到最高处的枝丫上,自然摔下来的也不在少数,渐渐地这处的落叶也就不扫了。”
苏楠溪看得入了迷,“北平城中,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银杏树呢。”
林聿白伫立在她身后,望向古树,“这银杏树自东晋时期就种下了,细细究来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自然比别处的树长得高些。”
苏楠溪疑惑地回头望着他,“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的目光从树上移到了眼前人的身上,目光温和带着笑意,“所以说你学艺不精,的确是我教的不好。”
也是,一个国文先生,自是有些看家本领在身上的,读的古书多了,自然比旁人了解的多些。
苏楠溪撇了撇嘴,看了眼姻缘树,随后就没有留恋的转了身,背对着林聿白说:“先生,我们走吧?”
“不多看一会儿了?”身后传来句清冷的声音,随着风声落入耳中。
“本就是想来瞧瞧姻缘树长什么样,如今瞧了不过是高大了点儿的银杏树罢了,倒也无甚稀奇了。”苏楠溪平淡的回着。
还有一点就是,这姻缘树都是一双双伴侣来看,自己和先生在这儿驻足久了,多少有些不合适,人家小僧人可在旁边看着呢。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红螺寺,林聿白这几日上课也是摸清了她的性子,衡门书院的课,这丫头一向只上国文课,其余的课程一上课,林聿白准能从后院见着她偷偷溜走。
一出红螺寺,林聿白的车就开了过来,见苏楠溪没有上车的意思,转身问着:“我送你回家?”
苏楠溪讪讪一笑,犹豫了一会儿,“不用了先生,我家离得近,走两步就到了,先生先回去吧。”
听完,林聿白挑了挑眉,苏家离这地方可隔着小半个北平城呢,现下天色渐晚,真要走回去,估摸着得走到明天早上。
但林聿白自是知道她心中盘算着什么,也不勉强,只是点了点头,留下句:“路上小心。”就头也不回的坐进车中,扬长而去了。
苏楠溪见着车开远了,才松了口气,等了一会儿,看见了一辆黄包车,伸手拦了下来,刚坐上,就跟车夫说着:“去苏府。”
车夫应了声:“好。”
就见着黄棚顶的人力车融入渐昏夕阳,穿过一个又一个巷角,不知道在哪处巷角,车夫前脚刚跑过,后面就默默跟了辆黑色皮卡车,不紧不慢,尾随其后。
直到快到苏府的时候,那车才在一处墙角那儿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看着苏楠溪将碎银元递给车夫,下了黄包车,直到脚步轻快地迈进了苏府,后座的人才缓缓开口对着前面的人说:“回去吧。”
苏楠溪这边才刚进家门,就见着苏老爷子自己在沙发上发笑,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一把拉过站在沙发旁的银儿悄悄问着:“爷爷在笑什么呢?”
银儿看了眼苏老爷子,无助地望着自家小姐:“这样坐着一上午了,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小姐,你说老爷子不会魔怔了吧?”
自古文人墨客研究文章走火入魔的时候,大抵有疯魔一说,这么想来苏楠溪反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会儿苏楠溪就开始琢磨着自家苏老爷子最近在拜读的那些文章。
“也没有极其精于学术的文章啊?”苏楠溪委实觉得自家苏老爷子那个文学功底也没有到走火入魔的一步。
啧啧感叹两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爷爷,您笑什么呢?”
刚从沙发上坐定,苏老爷子的目光就转了过来,两眼发光的看着自己,看得苏楠溪心中发慌。
随即就听着他大笑一声,带着一股子爽朗之气:“心中一块大石头解决了,自然要笑。”
许久没见着自家老爷子这么容光焕发了,惹得苏楠溪也笑了笑,“什么事情能让爷爷这么开心啊?”
只见苏老爷子不知所以然的来了句,“你的终身大事啊!”
这一句话,让苏楠溪上扬的嘴角僵硬了起来,想笑也笑不出来了,“爷爷,说好了这种事情不替我做决定的。”
一瞬间整个客厅的气氛都凝固了,这几日苏家杭州那边的商行出了点问题,苏父苏母都不在家,连个站在自己旁边说话的人都没有,苏老爷子要真是这个时候把自己的婚事定了下来,还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苏楠溪撇了撇嘴,低下了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穿的那身洋黄雪纺裙,更衬得整个人像极了一个娇滴滴的洋娃娃,“若是父亲母亲在的话,定不会同意的。”
苏家老头子何等精明,好歹也是看着自家孙女长大的,哪能识不破她这点招数,瞥了她一眼道:“没定呢,到时候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愿,我哪敢强迫你嫁人啊。”
话语间满是怨气,活脱脱的一副受气小老头的模样。
一句话,就让苏楠溪那边阴转晴了,不过,自家苏老爷子可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也不知道这北平城中什么样的人家能被他看中。
苏楠溪心里惦记着林聿白交代的事儿,自然也没多问,见他没有强迫自己嫁人的意思,便唤着银儿回了房间。
进了房间,就直直的坐进了沙发里,身旁还有生日时王安煦和宋婉宁送的毛绒玩具,苏楠溪兀自摆弄着,漫不经心的问着银儿,“银儿,我记得之前让你帮我收起来一副书卷,你再帮我拿过来吧。”
谁知这句话刚说出口,银儿就心虚的四处张望,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苏楠溪见此状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焦急的问着,见这丫头慌忙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谁知银儿低头小声的回了句:“书卷在老爷子那儿。”
苏楠溪起了身疑惑地问着:“爷爷拿去做什么?”
一想起自家老爷子那个爱画如命的性子,若真被他要了去,还不一定能从他手中要回来呢。可是转念又想到上一次拿走的时候,不也没说中意吗?还让自己妥善收着。
自己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径直下了楼去找苏老爷子去了。
这边自己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哪知苏老爷子却气定神闲的在楼下斟起茶来了,神色欢快,小口小口的喝着。
苏楠溪耐住性子,小心翼翼的上前问着:“爷爷,我房间的那副书卷呢?”
苏老爷子放下茶,不以为然的回着:“哦,那副书卷啊?送给亲家做嫁妆了啊。”
苏楠溪愣了一瞬间,慢慢表情有些崩塌,“爷爷,你怎么能轻易送人呢?”
还是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稳重的老爷子能做出来的事,但林聿白那边明天还急着要,苏楠溪总不能说将他的书卷当嫁妆送人了吧?一时间急的不知该怎么办。
苏老爷子缓缓喝了口茶,叹息一声:“你急什么?”
“人家主人明日要我还给他。”
苏楠溪皱了眉头,思索了一番,“爷爷,要不你说给谁了吧,我去要去。”
那模样,是半点没有把自己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要说以前,苏家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更何况苏楠溪的性子,怎么可能去问人家再要回来?可这是林聿白的书卷,苏楠溪是没那个胆子跟他说实话的。
苏老爷子一听,眉头一挑,觉得有趣,慢悠悠的脱口而出,“那林小子找你要回来?”
苏楠溪点了点头,这边已经急的让银儿备车,就等着苏老爷子开口是哪户人家要了去,好去找人家还回来。
“那你去林家吧,在那臭小子手里呢。”说完,苏老头子还冷哼一声,一副颇为瞧不起林聿白这派作风的模样,合着忽悠自己这宝贝孙女玩儿呢。
苏楠溪听完忽然一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不招呼银儿去备车了,转过头来看向自家老头子。
“跟林家结的亲?林聿白?”那今日林聿白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今日说要书卷就是故意逗自己呢?
苏老爷子鼻孔出气,“早知道就不跟那林家攀亲家了,年轻人,还是有些心浮气躁。”
苏楠溪坐在苏老爷子身旁,认真的看着自家老爷子,一直被盯着的苏老头子自然不爽快,没好气的问着:“看我干什么?”
苏楠溪思索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北平城中,能助力于苏家的可大有人在。”
其实苏楠溪也是猜到了一些,这苏老爷子为什么近日想给自己定下门亲事,因为苏杭浙那边的战事吃紧,经济也不景气,苏家在那儿那么大的产业,若不是有一定的亏空,苏父苏母定然不会亲自去处理。
在这种时候,能在北平城中结一份亲家,于苏家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可这人选,着实有些出乎苏楠溪的预料,其实苏楠溪早就想到,苏家可能会选择城北王家,王安煦那家伙看起来吊儿郎当,家底却是十分殷厚。实在不济城南的那个追着林聿白跑的李菲儿家也是苏家不错的人选,他哥哥李煜也早早地接手了家业。
总之这北平城中,苏老爷子要真想找一个可以在资金上帮助苏家的世家大族,林家暂时还是排不上号的。
林家与苏家唯一一点交集,可能就是苏老爷子与林老爷子旧时的交情了,但是再大的交情,也抵不过账户上的亏空,选择林家,补不了明面上的窟窿。苏楠溪是真没料到苏老头子会做此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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