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小的年纪就离开了家乡,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怎么能不害怕,可想着临行前爹娘说的话,心里就不害怕了。
爹说:“到了外头,凡事多加小心,你们兄妹三个要互相帮扶,别让人欺负了。”
娘在给她和哥哥姐姐收拾行李,翻找了半天也就只有几件旧衣裳和小匣子里已经褪色的头绳头花,娘把她们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说:“到了地方,要记得洗澡,把自己收拾干净利索点了人家才不嫌弃,眼里要有活,平时勤快点,嘴也甜点,要知道老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呐。”
娘的眼眶红了,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
“做人行事大方点,不要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给主家留个好印象,到了年龄攒够钱了就去把身契赎回来。”
爹给了她们一人一张纸条,上头写着家是保安府南和县白水镇三坪村的:“把这拿好,别弄丢了。”爹说:“要是以后不小心走散了,有这条条在,你们就能找到家。”
上了车,爹娘一直送到村口,车子慢慢走远,爹娘的身影也渐渐的看不清了。
到了府城,车子进了一座很大的院子,柱子上挂着灯笼,院子里有很多姑娘,她们的穿着打扮跟外面不大一样,花枝招展的,她抱着小包袱跟在哥哥姐姐身后,被人贩子带到了里面一个小院子里。
人贩子和买家谈好了价钱,生意做成后人贩子走了,他们被带到了小屋子里,有个女人走进来,打量了半天才说这里是桃香院,她是这里的老板,还说只要听话就有好日子过。
哥哥姐姐听了这话牵着她的手一下就抓紧了,等那女人走了立马就和她说这地方不能呆了,她当时还纳闷呢,这里有吃有穿的咋还要走,不等姐姐开口,旁边的一个大姐姐就说这里是妓院,不是好孩子该来的地方。
那个大姐姐说她姓齐,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因为旱灾那些草药都旱死了,生意都亏完了,家里人让她出去避难,谁知道半路上被车把式卖给了人贩子。
她记得当时屋里有七个人,除了她们三个和那个大姐姐,还有两个姑娘和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小弟弟,她们说自己是被骗来的,正在商量办法想带着大家尽快逃出去。
天黑了,还不等他们行动,后院就起了火,火越来越大,院子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人,有救火的、有趁乱偷东西的,还有趁着机会逃跑的,有一个姑娘把锁撬了,他们趁着乱劲混到人群里跑出了桃香院,大姐姐说她要去九江投奔亲戚,其他人打算去大城市找活路,大哥也打算带着二姐和她去上海。
他们一路乞上就靠野菜撑着,有时能遇上粥厂还能停两天吃点粥,虽然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可好歹能喝口热的。
出省的路上遇到了商队,知道他们要去九江,大姐姐把她的金镯子给了领头的掌柜,拜托商队把他们带上,掌柜的好心,答应顺路捎她们去九江,到了九江就能坐船去上海了,可谁知道正赶上军队起义跟另一边打起来了,大街子弹到处飞,不时还有炸弹落下,他们顺着人群从小路趁乱出城,哥哥说去远一点的码头搭船,到地方后却不小心在码头上走散了,从此以后杳无音信,哪怕后来到了钟小姐家做事,跟着她来了上海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哥哥姐姐的半点消息。
想起那个时候,哪怕日子过得再难,可哥哥姐姐都在身边,心里还有希望,可突然间只剩自己一个人,心里害怕也没有办法,只能忍着,为了活下去,为了找到哥哥姐姐,为了回家,她什么都做,后来认了一个走江湖卖艺的当师傅,那两年就靠杂耍卖艺还有师傅贴补养活,为了攒钱偷蒙坑骗的事也做过不少。
也就是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妖怪。
后来他们遇到了一群堕妖,师傅死在一只蝙蝠手里,也就是那个时候,她遇到了来除妖的钟小姐,跟着她回了家。
那几年是她不长的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亲人不断离她而去,只留她一个守着那点念头往下走。
玉莲仰起头,想把泪水逼回眼眶。
……
钟华瑛这会儿烟瘾突然犯了,在柜子里找了半天都没看见烟杆,在旁边一直乖乖坐着的大雪小满看主人找不到,自告奋勇的说去楼下客厅里帮忙找。
“玉莲?”钟华瑛叫了玉莲一声,见玉莲没反应,又拍拍她的肩膀:“玉莲?”
“啊?”玉莲回过神来:“对不起钟小姐,我刚刚走神了,没听见您叫我。”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我那根烟杆哪去了?”
玉莲担心的看着钟华瑛:“您别是又犯瘾了吧?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还是早点儿把烟戒了吧。”
“我抽的不是市面上的货,是栀子自己种的上品烟草,在鬼市里可是供不应求的好货。”钟华瑛拉着玉莲下楼往餐厅走:“你刚刚想什么呢?”
见玉莲不说话,钟华瑛握紧了玉莲的手:“想家了吧。”
话音刚落,玉莲再也忍不住了:“我想我爹娘了,想我大哥二姐。”她哭着说:“我想家里,钟姐姐,我想回家。”说完,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
钟华瑛扶着玉莲到饭桌边坐下,等她哭完平复好心情了才说:“心里难受就哭一场,发泄出来就好了。“
玉莲抬头,眼睛哭的像个红眼兔子,嗫嚅着说:“钟姐姐,我对不起你,我…”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想回家就回去,你有手艺,有积蓄,还会些拳脚功夫,跟着我读了这些年的书,能写会算的,到哪里都能过。”钟华瑛从袖口抽出手帕给玉莲擦擦眼泪:“别哭了,在外漂泊的人想回家这没错,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玉莲握着钟华瑛的手,哽咽着说:“这些年您供我吃穿,教我读书写字,每个月还有工钱拿,您养我到现在我还什么…什么都没报答您就要走,我实在是…”
钟华瑛伸手轻轻捂住玉莲的嘴:“别说什么报答的话,我养你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些,更何况这些年只要我在家,起居饮食、整理打扫这些都是你在做,从没让我操过半分心。”
钟华瑛把玉莲散乱的鬓发别回耳后:“你现在做的事,就已经是在报答我了。”
玉莲惊讶的抬头:“您怎么知道我在…”
不等说完,玉莲就明白过来,钟小姐是什么人?
一方大妖,神通广大,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钟华瑛只看玉莲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小丫头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是妖怪,这样也好,能为自己避免很多麻烦,省的有些邪道动歪脑筋,整天盯着她。
“你急着走,应该不止是想家吧,你的组织上级是对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玉莲点点头:“现在日、国两方在全国大肆搜捕我党同志,上海、北平和广州等地已经有很多同志被捕入狱,落在日方手里的大多已经遇难牺牲,前线潜伏的同志被捕后人手空缺,无法及时传递消息,我参加组织有两年时间了,有能力自保又正好还在上学,上级就安排我以求学的名义去广州,接手前辈工作。”
钟华瑛笑着看她:“你就不怕我告密吗?”
“您不会的。”玉莲摇头:“您比我更在乎这个国家,比我更希望这片土地尽早恢复安宁,如果有谁要让百姓们生前死后皆不得安宁的话,您一定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您之前出门就是去处理这些事的吧?”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玉莲却说的无比肯定。
“是的。”钟华瑛轻声道:“谁敢伤害华夏百姓,我定会以牙还牙,让他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折磨,永无出头之日。”
……
突然跑来的小满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嗷嗷~”小满摇着尾巴说:“主人,你是不是记错了,家里没有你的烟杆呀。”
“我又没有带出去,不在家里在哪儿啊?”钟华瑛挠挠头。
大雪不知何时上了二楼,她走下最后两级台阶,说:“家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真没有烟杆,倒是烟叶还有几袋。”
大雪走过来,把嘴里叼着的烟袋放到钟华瑛手上。
大雪看着主人无精打采的样子,疑惑的问:“您戒子里不是还有几根替换的吗,怎么不用那个啊?”
钟华瑛靠在桌子上,用手支着头,懒洋洋的说:“里头东西放的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说着,钟华瑛忍不住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说:“早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钟华瑛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玉莲,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
“既然这样,那你就快去做饭。”钟华瑛催她:“这次吃完饭,要等下次也不知是何时了,这最后一顿可得做好点。”
“呸呸呸!什么最后一顿,您嘴里有点儿忌讳行不行?”玉莲赶紧让钟华瑛把晦气呸掉。钟华瑛拗不过她,只能照做。
“呸呸呸!”
玉莲见她说完,马上双手合十举在额前,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她有口无心,您千万莫要记怪,有口无心,莫要怪罪…”
钟华瑛笑话玉莲:“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什么妖魔鬼怪你没见过,怎么这会儿还迷信起来,信起这个了。”
“要是有那小心眼的记恨您,给您使绊子还算计您,怎么办?”玉莲白了钟华瑛一眼:“知道您法力通天本领高,什么都不怕,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老这么口无遮拦的,万一哪天遇上事了,又要怎么办?”
玉莲深觉心累,她叹了口气说:“这么大岁数了,这性子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您可长点儿心吧!”
钟华瑛不乐意了。
这么大岁数是多大?
在人类看来她的确是个活了千年的大妖怪,但在妖界众妖看来,宣山钟六娘子不仅年轻貌美、风华正茂,还修为高深脾性和善,不知惹得多少大妖倾慕于她。
更别提和那些前辈相比了,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像那初开的还带着晨露的海棠花一样娇嫩,还是个正值妙龄的小娘子呢。
“我多大岁数了?“钟华瑛不高兴地嘀咕:“知道我岁数大是个老人家,还不去做饭,我看你是想饿死我,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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