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长乐宫飞瓦流阁、金瓦朱门,小家碧玉的福阳宫与之相较黯然失色。

    皇后见明丹姝来倒是颇感意外,这弱柳扶风似的身段,总是提醒人想起昨夜皇上抱着她离开时的背影…

    无论是立后大典当夜的火灾,还是昨夜,她身为皇后的威严体统一次次扫地时,都有她明丹姝在场。

    思及此处,将人晾着曲膝半刻才叫起,绵里藏针:“妹妹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不放心二皇子在我这?”

    “姐姐…”还未等她话说完,明丹姝欲语泪先流,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美目盼兮,我见犹怜,听她道:“果真,姐姐是要与我生分了?”

    皇后凝眉看着她半晌,苍白着的一张脸尚不及在百戏班时明艳,竟一时分不清眼前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是真情还是掺着假意。

    毕竟…从前在宫外时,明丹姝可一直是乖觉柔善得很。

    “原是我的不是,并非是与妹妹生气。”上前将人扶起,又一如既往地替她拭泪,转圜道:“经昨夜的风波,我十分恼怒下人们办差不利,才牵连了妹妹。”

    “那我便放心了。”情势比人强,明丹姝并未借她的力起身,而是又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叩头大礼。

    “萤火之光何敢与皓月争辉,丹姝日后,定为姐姐马首是瞻。”

    “诸事身不由己,我怜惜妹妹还来不及,怎会与你争风吃醋。”皇后将她扶起,温声软语,好言相劝。

    徐家是奉皇命在将明家姐弟二人安置在百戏班,也是眼见着明丹姝的容貌愈盛,入宫是早晚的事。

    不是没想过旁的法子,只是她不愿出京,徐家不能在皇上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掳走。

    后来,眼见着皇上登基后对明家的愧怜更甚从前,便动了让明丹姝嫁到徐家为妇的心思…若能事成,对徐家来说,也多了一层保障。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美人到底还是进了宫,更入了皇上的眼。

    “我来见姐姐,是另为了旁的缘故。”明丹姝与她并肩坐着,当真是一副情如姐妹的派头,从袖中拿出长颈瓷瓶:“这是顺昭容早前送来的药油,二皇子走的匆忙,下人们忘了带着。”

    “我想这是她的心意,便特地送了过来。”

    “我何时做过人家的母亲,还是手忙脚乱的。”皇后接过瓷瓶,漫不经心放在一旁,说起二皇子时,一直端着的人才流露出几分真意的烦恼。“这孩子娇气,到了我这竟连饭也不好好吃,若是养得不好了,太后免不得怪罪。”

    顿了顿,试探道:“我听宫人说,二皇子很是听妹妹的话,请妹妹帮我劝劝才好…”

    她又不是不能生,养着别人的孩子轻了重了、磕了碰了都是罪过,何况又是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原本不想招惹。

    奈何太后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这些日推拖着不见人,连请安都免了。皇上对这个养母有从来是孝敬得很,直接说二皇子是嫡子,在长乐宫养着是名正言顺,话里话外还有埋怨她未早些主动将人接来的意思。

    “哪里敢说是听我的,不过都是没娘的孩子罢了。”明丹姝旧事重提。面带伤情,唯唯诺诺道:“姐姐若不介意,让我见见他可好?”

    “这有何难。”皇后倒是松了一口气,二皇子送来不过两个时辰,已将长乐宫闹翻了天。

    小小的孩儿,倒很是会磨人,不吃不喝,脾气又娇蛮得很,好话说尽也不见效。

    “橙儿,你带瑜贵仪去侧殿看看二皇子。”

    “橙儿?”明丹姝看向从外面进来的丫头,从前在百戏班时衣衫朴素的小姑娘此时着红配绿,险些让她认不出。“姐姐也将她带进宫了?”

    “她原本就是徐府的丫头,你进宫以后便回了府中。”皇后笑意不改,这下才说到了正题上,“我正担心妹妹身边没个亲近的人,正好,你将她带回福阳宫吧。”

    “多谢姐姐!”明丹姝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拉过橙儿欢喜道:“好极了,不然不还想寻机会将你召进宫中。”

    看过了二皇子,又哄着人用了饭便打道回府,临走前如梦初醒般,与皇后亲热着道:“瞧我高兴得糊涂了,险些忘了将它交给姐姐。”

    从袖中拿出一张新墨方干的方子,交给皇后。

    “这是顺昭容同那瓶药油一起送过来的,里面记着药材和用法。”

    “劳妹妹费心。”皇后接过房子,亲自到殿门送她。

    见人走远,展开方子细读,登时冷了脸色。“夏荷,去太医院召孙景来。”

    出了长乐宫明丹姝却未急着回去,带着橙儿去了寿康宫,被宫人以太后称病不见为由,吃了闭门羹。

    绕路乘辇回福阳宫,一脚刚踏进门,便见奴才们跪了满院子,细瞧,发现正是这几日在福阳宫修缮廊檐的宫人们。

    丹草迎了上来,提醒道:“主子,皇上在里面。”

    “臣妾给皇上请安。”进了东侧殿,见皇上正坐在桌边翻看她闲时翻过的几本书。

    “回来了,理儿在长乐宫如何?”

    明丹姝看他拿着的那本似乎是《工时杂集》,一本记录民间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全书…

    定神回话道:“二皇子用过午膳睡下了,皇后娘娘照顾得很是周到。”

    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果真见他正在读她写在页脚的旁注。

    “皇上…喝茶。”

    明丹姝握着茶盏的手像是故意挡住他的视线,祁钰抬头,她圆长的媚眼低垂,腻红匀脸衬檀唇,听轻声软语:“都是…闲来无事写的,皇上莫要再看了。”

    “这处…”祁钰将人拉过来,指着她写的因地制宜四个字,十分耐心地指点道:“固有此理,可百姓以农耕为生,官府若是想借地修渠,便是动了他们的命脉根基,非但渠修不成,还会遭致怨怼,后患无穷。”

    “一家之言,让皇上见笑了。”

    “不如这样…”他并未流露出轻慢之意,倒是饶有兴致地将附录的地图展开,执笔圈出河阳府旁的长淮河,写下‘渠通于濠,濠通于海,六脉通而城无忧’几个字,游刃有余道:“在此处修渠,既不会占用民田,一通既百通。”

    长淮河是大齐国境内南方流量最大的一条河,旱涝干系着支流包括河阳在内诸府百姓的饭碗,这也是为何,他登基后便下令张昭大兴水利。

    “唯一不足便是…”

    “花销。”明丹姝一点即通。

    父亲当年,对府中晚辈学业很是看重,无论儿女,于功课上一视同仁,亲自指点。

    面上的羞热渐消,指出弊端:“在此处修渠固然施惠甚广,可实际上是拐了个大弯,更费时工…国库的压力,便更大。”

    “裁弯取直是两得之法,”祁钰想到方才收到的河阳府奏报,刘吉不负他所望,一日之功便想出了解决方法。

    “只是施工难度更大,要有谙熟工建和地势的人才来动手。”尚有旁人在,不便提及河阳刘氏,点到为止。

    又若有所思地又翻了几页,怀念道:“你的字,很像老师的笔迹,连朕都险些分辨不出。”

    寻常女子的字为了美观,秀致婉约有余,筋骨不足。而她的字像极了太傅当年,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臣妾与阿臻的字,都是当年父亲亲自教的。”

    “你可知昨夜理儿为何烫伤?”急转直下,祁钰忽然问道。

    “知道。”明丹姝神情中还带着后怕,坦白道:“二皇子走前,已与臣妾说了,据赵太医所言,是热水里掺了石灰。”

    “既有人欲害你,你待如何?”循循善诱。

    “我…”她似是不妨此问,迷茫地看向他,小心翼翼:“臣妾…不会做那些争风吃醋的事,会安安分分的。”

    祁钰抬眸示意梁济将旁人都带下去,问道:“丹姝,你可知朕的身世?”

    “知道。”

    祁钰生母,先皇恭怀皇后出身郑国公府,将门虎女,杀伐果决。十九年前,永光十六年,郑国公府于猎宫起兵谋反,败落,满门抄斩,恭怀皇后自缢于长乐宫。

    太子祁钰时年六岁,奉先帝旨意,教养于翠微宫贵妃刘氏膝下。

    “恭怀皇后自缢后,朕虽有母后护持,可宫中拜高踩低是常态,何况外家谋逆的失势太子…朕当年于宫中境况,较理儿今日,还要差上许多。”提起旧事,他的神情中有种千帆过尽的坦荡,不怨怼亦不执迷。

    “初见老师那日,朕,正被先皇的另外两位皇子奚落排挤…”他说起不堪过往,神情竟是与之不甚相宜的柔和,问她道:“你猜,老师对朕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臣妾不知。”以她对父亲的了解,许是出面维护,再讲上一番道理…

    “老师说…”祁钰低头看着她,眼神凛冽桀骜,嘴角噙着笑意:“有人欺负你,要还手。”

    明丹姝怔住,她如何想不到,在家中温厚和蔼的父亲,会这样说…

    “人,朕都替你收拾好了,在院子里。”祁钰凑近她耳边,低语:“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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