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淡瞥了一眼,复而,抬起右手手腕,手指合拢,凝息,定印。

    银光乍现,一秒划破夜空,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一击挡住了鬼灵的雷霆攻势。

    四野阴风阵阵,鬼嚎声不断,裹挟着凛凛煞气,瞬息褪去。

    男人垂着眸子,神色间无悲亦无喜,视眼前一切为无物。

    寂静过后,卷土而来的鬼嚎声不止,不退而攻,似愈演愈烈。

    为今,他们的意图十分明显,目的直指房内唯一的光,那里存在着一个活人。

    是以,百年来,盘重禁地里唯一一个人类。

    借势为铸,委以其中,试图骗过禁地的阵法,用以那个女人的肉身得以逃之夭夭,望龙山的鬼灵倾巢而出,一旦入了她体内,后果可想而知。

    想了想,观山不经意地皱眉,掌心合拢,凝神念决,身形一转,衣带飘飘,迅速轻落地。

    他没有停顿,踩着黑靴,一步步来,真正的走近院子里。

    四野静寂,鬼灵不知退到了何处,亦是隐在暗处虎视眈眈着。

    男人眼中波澜不惊,神色自若,丝毫不惧鬼灵的杀招,久等杀招不来,似蛰伏而去。

    他们想借一个活人为靶,在不属阴,不属阳的界内,妄图冲出盘重禁地,逍遥而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反过来想想,不趁机博一把,又会继续沉寂百年,百年饥渴难耐,折磨渐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弱肉强食只在不断的重复。

    牺牲在所难免,重要的是达成目的,不是么?

    观山在心里默默思考着这句话,思考的同时那双眸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像一束炽光,点着冷寂的深渊。

    唯一的一点光,在漆黑的夜里撑着,撑在阳世间,撑着身后一丝活人的气息。

    答案不必回答,不言而喻。

    就和宗老们当初下定的决心一样,都是为了一个必须达成的结果。

    在这个结果未出现前,一切牺牲都十分必要,哪怕是付出全部代价,哪怕倾覆所有……

    是以,才有了观山氏的分裂之争,也就有了后来的举族南迁。

    一分为二的漠北刘家和因制守旧的观山氏,两派从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到冷漠对立,竭力忽视对方存在。

    到了这一百年里,双方不再对立也没有疏远,难得保持了友好,背地里却暗自较劲。

    上几代也许是杀父仇人,牵扯血海深仇,到了下几下代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

    “到底是自欺欺人……”观山下意识叹息了一声,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唏嘘。

    话落的时候,四周再次响起鬼灵的哭嚎声,连绵不断,凄厉震天,掺杂在满满杀意里,搅合着腥风血雨来到这里,直逼面门。

    “试图想改变境况,可惜……”

    伴随着周遭呼啸声不停,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可惜,他成为了这一代的守墓人,无欲无求,无心无念,甘以血肉之躯填付。可惜,不论是观山氏也好,亦是鬼灵们也罢,明知是以卵击石的后果,也要不顾一切的牺牲。

    即便预见了未来的可能性,却也要不死不休的挣扎,妄图颠覆这一切原状,其实早已偏离了轨迹,不过刻舟求剑罢了。

    观山脑中快速掠过几个画面,近乎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微蹙眉,似有不悦和不解之意,却根本想不起来一丝印象。

    想不起来的他也不愿记得,一切使然,冥冥中自有结果,无须费神牵挂什么。实在是他要记得的事情太多,涵盖了几代人共有的记忆,那些画面昨日历历在目,今日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观山习惯了,从成为观山的那一天起,他便默然接受了。

    就像现在的答案,摆在眼前。即便,他猜中了鬼灵们的意图,也没有什么实质结果。

    观山不必去解,也无须赶尽杀绝,盘重禁地里圈养着鬼灵,鬼灵也须得祭祀阵法,两者相互,方能无止。

    棘手的在于,今夜时机难得,鬼灵们似预知到命运的降临,这才不顾一切的冲击着他的防线,势必要将他这个守门人,连根拔起,一举歼灭。

    进而如囊中取物一般,撕碎厢房里面的女人,占据她的肉身,重获自由。

    可惜,又是徒劳无用的,这场戏才刚刚开幕,却在他自己的心里画上句号。

    对鬼灵们是,也针对那个女人,从自己被迫带着这个女人进入盘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定会引来麻烦,故此一路利用自己的血为她遮掩,却无法为继。

    更为直接的说,她的到来对望龙山里的鬼物来说,是到嘴的肥羊,对盘重祭祀地来说,更是一块难得的佳肴。

    眼下最简单的方法,是自己先下手为强,干脆利落的一刀解决了,省得大费周章对付难缠的鬼灵。

    只不过——

    在男人那张淡漠疏离的面容上,难得地露出一丝不耐,隐见眉宇之间透着深深的疲倦。

    迟迟无法动手的原因……他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口的位置,一条细缝隐藏的刚刚好,却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不是下不去手,不是怜惜什么,世间一切在他眼里,皆为无物。

    原因只在自己有言在先,得保证她活到九九八十一天后,安然无恙交给阿念,才算事了。

    事无大小,都是责任,既诺了责任,就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忽然,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四面卷起尘埃,像鬼灵们的咆哮。

    一场大战在即,阴风里裹挟着浓雾,不漏一丝天光。

    观山垂眸收回心绪,不作他想。

    四野无法辨认,他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困其中,阖上眼任由感官分辨四周的窥探和出其不备的动作。

    一手轻捻定印,一手摸向后腰处,抽出一根短棍,通体墨黑,约十多寸长,棍身刻满符文,绕着几圈,密密麻麻。

    手掌向下,轻轻一甩,短棍顷刻变长。须臾,观山睁眼抬头,右脚向旁一迈,犹似扎马步的动作,立棍杵地,再次阖眼,默决……

    “一重山,盘重关,关山入,观山镇。”

    他低声道出这么一句,手指夹着柳叶刀片,快速划开另一只手的掌心,任由鲜血顺着手心流到短棍上。

    顿时,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像是凭空开启了密码一般,棍身开始震动起来,嗡嗡嗡响动不止,刻印随之泛着金光,似被点动,金光一层比一层亮,光影炸裂,在黑夜里开出一片绚烂耀眼。

    大地的震动戛然而止,四野的鬼嚎也突然噤声,阴风消散,空气里再无声响……

    不知站在窗前多久,荣箐保持着僵硬的伸手动作,从窗口开了一条缝隙,在这条缝隙里,她从头到尾目睹了全局,超越一切现实的画面,诡异而骇然,匪夷所思,颠覆了三观……

    好半天,荣箐才敢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叫她如何是好,或者说叫她该不该相信自己看见的,是幻境,还是假象……

    思绪很乱,大脑也乱糟糟的没有理智,她该怎么办,事到如今她倒霉掉进了这里,究竟该怎么办!

    那不可能是人,不可能是人……这下荣箐彻底确定了,那个关山绝非是人,不是人,不是鬼物,却能有这般身手,堪比神佛一般的家伙!

    她还怎么逃,她的本事再大,也只能对付人,什么时候能顶上这种非让非鬼的家伙!

    大滴大滴的泪水倾袭落下,荣箐不由自主的痛哭着,满心的恐惧到了极点,却狠狠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视线里模糊一片,那男人一步步收了棍子,头也不回的走近黑暗里去。

    现在,她想要活着,就得听话,她得克制自己的恐惧,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看见这一幕……在这陌生的地方,她除了听话顺从,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现在叫嚣着反抗什么,无疑是在白白送死。

    不多时,夜空中响起一声鹰唳,似有些距离,声音起落不大,接着一声唿哨响起,似在回应。

    很快,阿离接到了主人的讯号,张了翅膀,飞了回来。

    房内的荣箐还陷入自我的挣扎和绝望里,满心恐惧缠绕,叫她呼吸越来越困难,濒临崩溃。殊不知,安静中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她听见了脚步声,吸了吸鼻涕,又像是没有听见,好像还是自己听差了。

    是真实也是幻觉,不过,她更希望这些画面是一场噩梦,只不过是睡了一觉后的噩梦。

    大梦初醒,一切都会回归原位。

    然而,老天却硬要塞给她,告诉荣箐这是收获,一场挟着项上人头的挑战。

    是福也是祸,躲不过去的宿命,就算闭着眼睛,也会降临的命运。

    彼时,观山盯着眼前的泪人几秒,看着她陷入哭泣里无法自拔的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哭什么。”

    倏地,低沉的声音响起,又很快沉入寂静,飘忽而不落。

    荣箐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惊醒过来,带着满脸泪痕抬起头,意识到对方正站在自己面前。

    死寂一般的房间内,了无声息,她的视线和观山的视线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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