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上的女人紧拧着眉头,睡着后一副极不安稳的样子,像是看到了恐怖骇然的画面……
“你昨夜吓到她了?”号完脉后,悟心转头看着闭目养神的观山说道。
“嗯?”
话落,观山睁开了眼,视线淡淡扫过塌上昏睡的女人,病态憔悴的面容,眼下乌青太过明显。
“睡梦中如此心神不宁,该不会是昨夜你说什么吗?”悟心带着些许疑问出声,又觉得观山行事不会如此无趣。
“难道,是因为她很多问题要问你,故而你不经烦扰,索性……”悟心比了个手势,观山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
他对解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没有兴趣,更是对荣箐喋喋不休的问题视而不见。
昨夜这个女人是问了很多问题,她问归问,自己不理会便是。
恰恰是,他从中瞥见了深层次的东西,来自她心底的算计和目的。
“她不简单。”略一思考,观山淡淡开口。
他见过很多人,来来往往,形色各异,他也看见过那些人为了利欲,达成目的都做了什么,她像那些人中的一员,为了目的可以豁得出去,却又没有那么地彻底,心有顾忌,又有犹豫……
男人眯了眯眼,食指轻叩着案台,一下一下带动节律,悟心眼观鼻鼻观心看着观山的动作,却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既心有疑虑,又何必留她一条性命?”悟心摸了摸下巴,思来想去仍没有摸清对方的意思。
“难不成是,大发慈悲?”
他半开玩笑似的询问,眼里含着笑意,并没有真的读懂观山的意思,只是引出他解释的缘由。
闻言,观山也笑了一下,表情随之柔和几分:“昨夜她引来了望龙山的鬼灵,即使知道我就在周围守着,那些鬼灵仍不退而攻。”
“哦,怎会是这样?”悟心皱了皱眉,当即收敛了笑容,眼里有些震惊。
平日里,望龙山间的鬼灵断不会主动攻击着观山,反而一直忌惮着他的出现,这次却不知是何缘由……
“她是个活人,踏入阵中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注定都罢——”
他想说一个麻烦,出乎意料之中,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对那些鬼灵来说,这个女人是天赐良药,对盘重祭祀地来说也极具诱惑。”
活人祭祀,注入生魂……
悟心的视线忽而转为认真,默默思考着对方话里传递的意思。如果没有想错,那么这将是一场惊喜的收获,解了枷锁。
他眼里带着几分异样,张了张口:“或许,可用她祭祀,引?”
话一出口,连悟心自己都惊住了,未及多想便脱口而出,一切顺理成章。
只是,他猜不到观山的用意,只是小心翼翼地瞄着观山,男人的面容没有变化,似乎早就料想到了答案。
盘重阵地周而复始,千年未变。除去百年前动乱产生的意外,其余时间都顺时而动。
如今,一朝断香,阵破而复原,一定意义上等于重启。
若是从头开始,那是不是意味着惩罚已过期限,他们这些枉死在阴阳两界的魂灵,到了可以解脱的时候了……
悟心细细思量着,想得十分专注认真,同时也多了几分私心。
“山中鬼灵与日月同在,一世一世都饥渴难耐,如今窥得新机,势必不会无功而返……”
悟心长呼出一口气,话不由地加快。他心里很激动,却不能溢出表面,他还需亲手推进一步,以达成一致。
“观山,兴许这样说会连累无辜——”
“但从昨夜情势来看,鬼灵们来势汹汹,万不会无故罢休。”
“一旦被他们盯上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对我们毫无意义。”
“你在此的使命是下地冢拿到东西,耽搁不起。”一边分析着悟心一边注意着观山的神色,确定对方没有愠色,才继续道。
“白日里我可以阻拦护着,但倘若我师兄闻声异动,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不用说夜里满山鬼灵只有你一人在撑……”
“就算你我拼尽全力,最终也未必能保住什么,何况她本身就是麻烦,不如……”
这把火已经添了,话点到为止,悟心用意十分明显,就看观山如何决定,想来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他也不会阻拦什么。
慈悲在心是一码子事,因势利导又是一回事,解决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这是老天给他们的机会,也是一次新的博弈。
面容一派温和的僧人,手握佛珠,慢慢双手合十:“怪就怪当日里她闯了进来,地狱无门,也无退路。”
“阿弥陀佛……”
佛音散去,只剩噬杀。
观山神色不变,心思却绕了几度,他的答案决定了荣箐的生死。
一念之差,天堂与地狱伴在咫尺,前无路,后无门。
等了片刻,他终是开了口:“悟心,你想从这里解脱?”
说话间,观山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双黑眸,深沉似海,竟似有能看穿人心的力量。
悟心面色一怔,下意识避开男人的视线,略有不安和心虚:“当然。”
“那么,何来无辜?”
观山轻描淡写地问他,抬手指了指悟心,又指回自己,最后指向塌上昏睡着的荣箐。
他心知肚明着悟心的私心,亦或说荣箐的私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将他们的杂念想法一切尽收在眼底,却迟迟未有决断。
一扬眉,冷意从脊背渗出,观山的声音很低:“望龙山间的鬼灵从何而来,身在其中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缘由。”
“你想再多添上一条人命,不足为惜。”
“只不过——”他随意一瞥,目光在悟心脸上停留数秒。
“你想要的结果不会改变。”
寥寥数语,说的轻巧,可话中的内容却让人难以忽视掉,直切痛点。
死了一个麻烦无关紧要,可解决不了问题,便都是徒劳。
悟心愣了片刻,十分不解地看着观山,手指不由攥紧佛珠,细微的出卖了他内心的忐忑。
“观山,我不明白你的谜语里究竟是什么谜题?”
干脆利落的,他决定长话短说,不去做无谓的猜疑,不能自乱阵脚。
“原来,你是从未看清——”观山眼中洞若烛火,语气中尽然是唏嘘。
“命运自降临那一日起,你我身在其中,便不由自己。”
悟心心中所想的事情,目的和决断,他的激动和惊喜,难掩于表,却都注定了结果是一场空。
在经年百次空空如也中,自己早就看穿了实质,结果不会因为一次偶然而改变什么,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什么……
天助自助,一切使然,皆是注定。
人的意志改变不了命运的馈赠,无论是好是坏,都在所难免,无法回避。
“你在说什么?”
闻言,悟心脸色有些阴沉,有些不可思议,那些掩埋在暗处的暴雨,正待来临。
昔年恩怨,历历在目,经世几回,仍旧铭记于心,那些痛苦不是他一入佛门,便能一笔勾销,不是他心怀善念便能解开的死结……
观山抬眼,口吻平淡:“百年前,你落在望龙肉身亡,破生魂的那一刻,从此便永远没有终点。”
“就算打定她的主意,解决了她,也走不出盘重阵地一步。”
“呵呵。”
话落,悟心冷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即使这双手沾了无数条性命,不可饶恕,如今却依旧干干净净,过去的血债恩怨,只汇聚成一段模糊的记忆。
“你想说的是这些么,是告诉我杀人的债,没有还尽的时候么?”他看着观山笑得肆意,眼里却满载悲痛,不甘心和愤怒。
“杀人的时候,谁能顾得上分清无辜亦或不无辜……”
顿了顿,悟心站了起来,向前几步,从上到下看着观山:“你看看你啊,象征着观山氏的希望,众人敬你为神,仰你威名……
“你被赋予了神的意志和能力,但你心中自知,这看似荣耀的位置,座下累累白骨,填进无数亡魂。”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替死鬼!”
悟心摇了摇头,面上讽刺一笑,看着对方端坐在那,一动不动任由打量,不发一语。
无论再怎么说,无论言语再过激,他都是一副神色平淡,无悲无喜的样子。
眼里了无情绪,也了无生气,仿若是一尊玉像,长久地睥睨一切。
这不是活着的观山,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他,只是一副躯壳,一个行尸走肉罢了。
“你……”悟心没有了说出去的欲望,他觉得再多的言语反驳不了观山,再多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观山……”缓了缓情绪,悟心长叹了口气,不甘顿时化为乌有,似疲倦尽头,他不想同观山吵什么,也不想争辩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他不过是说个事实罢了,不过是一针见血的指出对方的痛点。
“试问,这几年,你手握屠刀,一重山关一重地冢,难道就不是在杀人吗!”
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却明明白白地在质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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