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着,唯恐忘记了什么,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观山时,对方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身黑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底的杀意不加掩饰,气势慑人。

    那夜冷寒刻骨,他只身一人踏入盘重阵地,悟心冷眼旁观许久,本以为又是个来送死的。

    百代观山,他见过太多张面孔,匆匆一眼,便作烟消云散。

    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只是观山氏推进来的祭祀品罢了,尊享虚名,荣耀的背后,累累白骨堆砌。

    他同众鬼灵们都清楚,观山氏迟暮也,只剩下虚名在外,内里苟延残喘,撑不起家族昌盛的台面,待阵地一破,观山氏后继无人,他们便都自由了。

    直到,他一人手执刻杵,独自上山,夜半杀出重围后,百年间,观山是第一个活着出现在第八重关的人。

    从此,悟心对观山氏新一代的观山彻底臣服。

    百年更迭,他是唯一一个降服鬼灵的观山,却在本质上也不属于观山氏族。

    一个来路不明的异类,一个被各方势力推举上位的替死鬼。

    悟心动了动唇,神色悲悯:“说到底,你我皆是他人手中的棋子……”

    被中伤,背叛,被毁了大好人生……

    一颗棋子的命运,宛如浮萍一般。

    “我不明白——”悟心摇了摇头,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说究竟是我太执着,还是你被蒙蔽了双眼。”

    “现在这么肯定,保证日后不会后悔?”千次百次他想不明白,也想不过去,无法妥协掉。

    在悟心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观山的眼角细微抽搐了一下,一圈涟漪荡开,随即破了内心的平静。

    一时间,两人之间涌动着不明的意味,谁也没有退一步,谁也没有再紧逼一步,沉默的对峙。

    然而他们也没有发现塌上一直昏睡的荣箐抖了抖长睫,慢慢清醒过来。

    虽是漏听了前面几句,却正好听见了送她去成为祭祀品的话,她咬紧牙关,一动也不敢动,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慌,听着听着却变成了他们产生分歧,吵架,埋怨……

    荣箐突然冷静了下来,自己只是个引子,微不足道,但两人却是因为其他的事情起了内讧,谁也不愿退步妥协,陷入僵局。

    “后悔了又如何?”

    沉吟了下,观山眉目轻然一垂,十分不在意回答。

    “后悔了,我便不做观山吗?”他声音极低,尾音淡淡,似在自问一般。

    “后悔了,便能做回自己——”话音一滞,微阖了阖眼,眼里染上一层阴霾。

    “做回,霍祈楼吗!”平静的声线里夹杂汹涌,冷得可怕,犹如化不开的冬霜,凉意百骸。

    悟心双眼不由瞪大了些,似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更没有想过他能揭开自己的伤疤。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回应,更不知所措。

    荣箐心中正五味杂陈,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除了背后感到凉意扑来,最关键的是她快速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不是代称观山,他真正的名字是霍祈楼。

    “霍祈楼……”她惊讶的同时默默在心里念着一句,姓霍,名祈楼。

    霍家亦或者说出自四大家族,盛名已久的豪门……

    沉默良久,各自无言。

    答案是不能,起码在现在他们抗争不了命运的安排。

    观山亦做不到,自己也无力还手,可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着那些痛苦的往事,煎熬着日复一日,惩罚从未离去过……悟心双目微红,手指攥紧了佛珠,昔日他承诺过的,如今一把一把还恩来。

    他可以忍受着自己的惩罚无休无止,日日难以解脱,他可以咬牙挺着,但他无法忽视掉观山,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陨落。

    试问,观山性命又能留到几时?

    “盘重乃十二重山中的第八重,八重地冢连续赔进了几代观山,搭上多少条人命,你不是看不到啊。”

    “你千辛万苦闯了前七重,换来了观山氏的重视,可你能保证在这一重里顺利度过吗?”

    悟心忍不住不提及,他忍不住:“你能保证自己成功活到完成使命的时候!”

    “观山,我们都保证不了命运,难以预料屠刀何时落地……”

    “我的私心是想解脱,但也为了你,如果可以行事,为何不祭祀了她,换来这一重的顺利。”

    他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为了观山好,为了观山的明天,可同时这字字句句听在荣箐心里也仿若凌迟一般,屠刀同样落在了她头顶上方,时刻挨着死亡。

    “把药端进来吧。”观山没有回答,转而换了话题,中断了两人的交谈。

    “你……”悟心心有余,却奈何对方不想再谈。

    遂没有继续纠缠着话题不放,气鼓鼓地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观山淡瞥了几眼门口,眼底掠过一抹意味深长。

    抬手端起茶杯,送到嘴边喝了几口,润了润嗓。

    房内很安静,似落针可闻,沉寂在时间的指缝里流走。

    男人微仰头,避开阳光的投射,半张面容隐在阴影里,十分不真切。

    荣箐保持着熟睡的姿态一动不动,静静等着对方出去,然后她再见机行事,可等来等去也不见对方有什么行动。

    “既然听见了,就没再装睡的必要。”

    话落的同时,观山起了身,抬起步子,走近塌旁看着她。

    荣箐睁开眼,瞄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说话是这样的口气,带了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动作也是这般高高在上,冷漠疏离。

    她捂着肩膀坐了起来,目光冷厉的看着他,看着这个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恶魔。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而你们却不分缘由想要杀我!”

    强忍着恐惧和心慌,更多的是无尽的愤怒,荒唐的一幕对话,颠覆世界观的经历,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呵,也对,像你这样天生的恶魔,杀人会有什么理由!”她嗤笑了一声,不屑置辩,心里充满了绝望。

    “你听到了什么?”观山一扬眉,意有所指的问道。

    “祭祀盘重,你配吗?”男人慢悠悠开口,语气里却满载不屑。

    “你……”

    闻言,荣箐怔了片刻,有些惊讶,有些愤怒,有些发懵,对上观山冰冷的视线,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离得这么近,她能看到对方眉宇间的倦色,长睫下一片阴影,冷漠而不近人情。

    这双眼阴鸷而空洞,无欲无求,无悲无喜,没有任何感情。

    “好啊,那我就放心了!”深吸了一口气,她竭力掩饰愤怒,恨不得将他撕碎的冲动。

    观山自然而然地忽视着对方的咬牙切齿,淡淡退出两人的距离。

    “昨夜的鬼灵,今夜也会来,你在这一日,一日危机四伏。”他说道。

    “那你现在就放我走吧。”荣箐想也没想的接道。

    “什么?”

    话落,观山皱了皱眉,他在想这个女人是真的不懂人话,还是听不明白,或者脑子坏了。

    迎着观山冷冽的目光,脸上没有半丝表情,她重重地点头:“我是个麻烦也是个累赘,留在这里一日你们无法安宁,我自己也提心吊胆,时刻忌惮你将我送去祭祀。”

    “既然如此,不如就放我离开,我自己离开这什么盘重,从此互不干涉。”

    她说的干脆利落,一点都不带含糊,一副大义凛然的劲,好似这样就能摆平一切麻烦。

    “呵……”观山别开了脸,想冷笑一声说她个不自量力,简直不忍直视。

    “异想天开的蠢货。”简单几个字落地,隐隐透出一股慑人威严。

    看似不计生死的豁达,有独自一人就想要走出盘重的信心,简直一派胡言,无脑逞能,她真当这里是菜市场,说逛就逛,说走就走。

    “待在这里。”

    他不想废话什么,撂下这句话,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连话音都没有听全,留下一脸愤怒的荣箐,在背后破口大骂。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你把话说全!”

    “你们要我死,你身边那个和尚也要我死,前一步是死,后一步还是死,我还能怎么办,我不逃怎么办!”

    荣箐咬紧了牙关,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道。愤怒淹没了恐惧,她没有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却反而被他们逼近绝路。

    老天平白开了个玩笑,要她拿小命往里填,要她认清现实,她已经认清了,要磨炼她的心志,她已身在这绝境里,还要怎么折腾着她,还要她去做什么呢!

    “你关不了我的,我一定会逃!”像是宣战一般,她捶着拳头,恶狠狠吼道。

    站在门口听着房内不断的咒骂,观山垂了垂眼,眼底掠过一丝波澜,莫名有些烦躁。

    同一时间,大殿后院树下也站着一人,一身青灰色僧衣,手握佛珠,眉目淡然。

    “有趣。”他喃喃低语,像是嚼着口中的意味,寻思了会儿,微微一笑,笑得时候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只载嗜血的杀意。

    狩猎者法则,成全了自己的师弟,不也是成全自己。

    等了百年,等一个绝佳时机,如今隐于暗处,一切均蠢蠢欲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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