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这个女儿啊。”姚万里嘴里冒着酒气,眼神迷醉:“藏的可深呢。我见过一次,妈的,长的那叫一个漂亮。”
简玉珩好歹是京圈文人,听姚万里言语孟浪,呸了一口:“叶家姑娘素以过目成诵,出口成章的才气闻名,到你嘴里怎就变了味儿。”
傅晚之则粗糙惯了,捏着酒盏移到身侧,扒着姚万里问道:“再漂亮,能比红楼头牌的琉烟还漂亮?”
姚万里上下拿了他一眼,将肩上重的铁一般的胳膊丢开,啐道:
“那也是能比的?不过可惜美人多舛,嫁了个短命的。如今宋家满门抄斩,她即便依仗叶家余势能活,跟以前那可是两样了。”
简玉珩揶揄道:“你可惜个甚,人家就是二婚,也看不上你啊。”
陆行风抬指打了个响指,浓眉皱成扭曲的山川:“都他妈住嘴,能不能让老子好好吃席。”
“哎,你什么味儿啊。”一旁的姚万里凑在他领口处闻了两下。
“来,好好闻。”
陆行风突然薅着他脖子,张大嘴,长哈了口气。一股混着肉糜的强烈蒜味直冲姚万里口鼻。
呕!
姚万里几乎使出毕生最大的定力憋住了即将喷出的秽物,挣开脖子后直翻白眼,半天没敢吸气。
他后悔今夜坐错了位置,真的,他家狗吃两天屎呼出的味道都比这香。
不远处,姚侑阴郁着一张脸,望着自家儿子和陆行风称兄道弟,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
他儿子姚万里跟他一样,是个粗人,肚子里没有几滴墨,又没有承袭他的武将之才。
姚侑年轻时一心扑事业,儿女教养都是扔给家里的婆子嬷嬷来做。
从前不觉有什么不好的,这几年姚万里大了,开始跟着陆行风整日酒馆赌场混着,他就觉得有些扎眼了。
这几人是打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简家的那个虽也是混着,但耐不住聪明,日后功名傍身是迟早的。
傅家的这个,才不拉胯,人又圆滑。跟他老子一样姿容魁梧,骁勇善射,前途一片光明。
偏他家的这个,贪吃爱玩心又软,凡事没个心眼,以后必是要吃大亏。
若硬说优点,倒也有一个。
姚侑他岳丈是京中巨贾,生意遍布南北,这两年姚万里无事,也常跟着四处跑,很有些做生意的头脑。
生意不过饱口腹,他姚家也不缺银子。他只担心日后他儿子没个功名官职在身,怕是找不着好亲家。
再来说说这陆行风,有名的京中混子,煞星附体,三不五时的要遭难。
从前小,几个娃娃厮混在一起也就罢了。如今大了,他就本能开始考虑近墨者黑的道理来。
且如今太后、皇上和这陆家的关系讳莫如深,他总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
“哎,混也不跟个好的混。”姚侑仰头叹气,略感头秃。
陆渊吃着酒,耳朵却很灵敏,哼了一声,也不知跟谁在说话:“有些人呐,吃一口呕一口。也好意思挑别人孬。”
他儿乃天授奇才,轮得着他一个破校尉叽叽歪歪。
姚侑恍若未闻,没有感情的兀自斟了一杯酒,还未饮,脸却涨红了。对面吃一口呕一口的,可不是他儿子姚万里嘛。
宋家的案子还没有结,陆行风就要远赴南陆了。
钢铁型男是不可能哭的,但他古代的妈哭了,泪淹乌京。梨花带雨这类词不太合适,山洪爆发这种也就堪堪够用。
陆行风是个硬心肠,他一个穿书而来的人,突然成了别人的儿子,出于尊重,或许能受着这沉重的感情,但显然无法等量去回馈。
不过乌京呆了月余,他倒也全非冷情冷血之人。
嚎啕哭声中,他伸出手,擦了擦陆夫人腮边的泪,楠楠开口:“娘,鼻涕你就自己动手吧。”
陆夫人又哭又笑,在他背上棉花似的打了一拳。
“南陆不比乌京,吃穿用度上我怕你不习惯。”陆夫人鼻尖生红,肿着眼拿出一个包裹:“这是你平常最爱吃的,娘亲备了一些。”
陆行风顿觉手中一沉,差点拿掉了。这分量,是只一些?
书中的陆行风,爱吃的都是些酥糕甜食,他本人则无辣不欢。
倒也不是吃不得甜,他妈还没被打跑的时候,也爱给他做这些。后来吃不到了,他索性就不爱吃了。
不止不爱吃,还有些怕看到。
陆夫人不精厨艺,也就甜食做的能入口,金枝玉叶的贵夫人做到这个程度,能看出是下了苦功的。
她膝下两子,真正承欢膝下的却只有陆行风,便将那遥不能及的爱一股脑全给了他。
纵是溺宠过度了些,也无人忍心苛责。
薄夏来风,将泪吹冷了,须臾已散的不留痕迹。濡湿感却没有消失,他摩挲着指尖,感到胸腔一阵陌生的滚烫。
“行了,走吧。”陆渊已大步上马,在逆光的阴影中居高临下,看不清表情。
日头被他遮在身后,他伟阔的身躯嵌在乌京城远山巍峨中,却不突兀。他好像就是山的一部分,铁臂金戈,眉眼成峰。
陆行风冷酷的别过头,蹬着马踏一跃而上。
他眼眶莫名有点红,陆喻之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一副哥哥什么都懂的表情。
妈的,老子年纪比你还大一轮,你懂个鸟。
陆行风倔强的昂着头,泪水悠悠打转最终止步于眼眶。
他二十八岁的灵魂被捶打的太久,僵冷生硬,如今猛浸入春池才发现,内心不知何时已被这少年的躯体裹得这样温暖细腻。
今日远行,让他有点难过,说不出的难过。
陆行风勒紧了缰绳,被人窥破心事般,负气跟陆喻之嚷道:“哥哥,我这马不行啊。跑起来不威风,还硌得屁股疼!等到了南陆,你得给我弄匹好马!”
然后他指着陆喻之□□的战马:“得比你的这个还要好!”
黑鬃褐体的骏马,听懂了他的夸赞,策高嘶鸣一声。
陆渊从后头跟上,大手重重揉乱了他的头发,不知是笑还是骂:“臭小子。想要好马,得凭好本事!你若不孬,是个好将,你爹我送你南陆最好的马!”
烈日高悬,薄云凌空。
父子三人迎风策马,开天辟地的气魄扑面而来,好似此刻压在头顶的不是苍穹,全是自由。
陆夫人望着他们远去,他们像以前一样,从江河奔涌成一滴水墨。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的两人如今变成三人。
郁郁垂泪中,一阵旋风扫过耳畔,马蹄声由远及近响在身侧,陆夫人微微愣怔仰了脸。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唇上一软,耳边传来陆渊滚火一样的声音。
“夫人,珍重。”
他像从前那样,将大手轻覆在她耳边。温柔不过一瞬,却百转千回。
“你”陆夫人眨着眼,看人头也不回的跑了,顿时又水漫金山。
出了乌京,山野起伏,人和马也颠簸起来。
陆行风咬牙忍着,觉得屁股被生生颠成了八瓣。他座下马鞍旧损,在乌京的时候他不骑马便不在意,没想到路上这么难熬。
陆喻之笑他:“给你个机会,来哥哥马上。”
还是哥哥心疼我!
陆行风精神一振,喝了一声,马脚就哒哒几声放慢了。但他半只腿还没有跨下去,陆喻之却猛的踢了马腹,须臾,策马奔出数米。
疾风中陆喻之回头笑着冲他嚷:“父亲可说了,想要好马好鞍,得凭真本事!”
陆行风只好又重新坐回去,他天生好战,不经激。
此刻眼神明亮,敛了笑意,显出一股素日少见的蓬勃朝气:“哥哥,那你屁股可得坐稳了。”
话音未落,鞭子已挥出响。下一秒,少年衣袂翻扬,逆风而上,野着劲儿开始紧追猛赶。
陆渊在后头慢悠悠的骑,不快。
这孩子,像只狼。野,暴躁,没什么规则。但大多时候,他松弛闲散。明面上嬉笑怒骂,眼底却无欲无求。
他有时很难记起陆行风儿时的样子。
南陆和乌京遥遥两望,山重水远,他们其实很久没有见过了。
这样看,陆渊这个父亲不太称职。但以后不会,最爱的两个孩子都在身边。对自己的孩子,他有足够的耐心和爱。
二人还未分出胜负,陆行风被骄阳和热血烤出一身汗,他要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他身子往前一顶,两脚直接蹬上马背,而后像只巨大的飞燕,朝陆喻之身上扑去。
陆喻之不防他这招,两个人一起滚到马下。
杂草蓬软,陆行风摸着背上被硬石磕出的痛处,又望着落日西歇映出的一片霞红,蹬直了腿索性躺平了。
“怎么?气哥哥不让着你?”陆喻之单臂撑起头,笑他。
陆行风懒得跟他扯,胸膛起伏间扯了根草嚼在嘴里,恨恨道:“妈的,老子还不想成家。”
他多大,那公主多大?
真结了婚,再生个娃,他将被被绑在这儿了。那就不是穿书,是穿他的命了。
他不想去南陆,也不喜欢乌京,只想维持目前无欲无求的状态。
人若想,若喜欢,便是有了欲望,欲望即牢笼,是无止境的苦痛和妥协的温床。
所以帝王霸主大多绝情,他们强行斩断了软肋,迫己成神,所向无敌。
陆行风不愿做这洪水猛兽般的神,他是凡人,耐得住苦痛,也愿享受欢愉。
日光西斜中他沉下脸,谁爱奋斗就奋斗去吧,反正老子这条咸鱼已经晒干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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