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突起,滚雨瓢泼。
陆行风脚踏飞云一般疾冲而来,凭空挡住了呼延日森的重斧,硬是在刀锋下将鲁士璋轻松的架走。
呼延日森震的虎口一痛,百斤重斧几乎断头,铁柄亦生生被折弯。
还是单手,这是人?
鲁士璋的头盔被人扯开丢在雨中,他眼前是陆行风那双被煞气遮蔽的琥珀色瞳仁:“将军,你他妈是南陆的将。居然信这秃鹫?”
平野之上,整队重骑一旦冲出,对于匈奴兵而言就是末日降临。南陆的重骑不会败,即便败,也不会败的这样快。
攻心计!鲁士璋这才醒过来。
白岚没有败,呼延日森根本没有去正面战场,他养精蓄锐,带着主力来此就是为了截掉前线的兵马粮草。
鲁士璋以为自己布下迷障,却反被人捂了眼。
呼延日森不认识陆行风,两阵前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将。但他本能觉得不可小觑,往后急撤,令道:“放箭!”
床子弩应声前置,铁箭瞬间滚筒般在雨间密布。御小龙抱着厚盾,滚到陆行风面前:“少爷,盾!”
乱箭穿云直坠,擦着御小龙的后脑,陆行风急的用手去捉,却抓了满手的血。
妈的,居然有倒刺。
他将御小龙的头胡乱压到身侧已被击杀的战马下,暴喝道:“不想死,就给我滚到马底下藏好!”
鲁士璋已杀出重围,队伍士气重整,先前挖的埋伏因这场及时雨终于发挥出色。
狂风乱眼,泥坑湿滑,步兵冒雨诱敌深入,匈奴兵陷入深坑一片人仰马翻。
夜已过半,床子弩的铁箭数量有限,已射的不勤。
陆行风却愈战愈勇犹如暗夜修罗,手持长刀身背□□,在雨中左突右攻杀出一条血路。
杀声鼎沸是别人的,他沉默不语埋头削敌,但凡来人,无不一刀毙命。
今夜突袭不顺,呼延日森没有料到押运军里有这么一个狠人。
鲁士璋有一点没有猜错,今夜突袭的人不多。
敌军主力部队一部分留在交战地虚张声势,另一部分围在狄桥道的半腰,为抢辎重粮草打掩护,以防伏兵。
突厥人不恋战,没有物资仗就是白打,呼延日森终于退回近卫圈,下令撤退。
“你他妈想跑?”
陆行风猝然蹲身,大手覆住脚下死兵年轻而狰狞的脸,拂闭他的眼。然后拿了地上散落的兵刃,大刀阔斧双器并进。
他裹着狂风借力打力,双刀凌空暴起,霸道利落的刀尖割破敌方喉咙时快若雷电之千分之一。
不过须臾,他就已猛兽一般冲到呼延日森面前。
四目相对,寒光乍起。
呼延日森一侧的几个副将持斧来攻,被却陆行风长刀一绕撞出响雷,震的双臂发麻。
长刀不耐斧砍,刀头断成两半,但陆行风的手稳如泰山,断刀直劈呼延日森面门。
呼延日森侧身迅速躲开,但他的马受了惊翻倒在泥洼中。
“想杀我?”呼延日森翻身抡起重锤,强臂出击,砸的空中一阵浑风刀雨。两人你来我往间,只听他声若豺狼怒笑道:“嫩了点!”
陆行风蹚在泥里与对面这颗鬃毛脑袋疯狂对砍,他身后电光雷鸣的一片焦灼中,还在不断冒出敌兵。
两面夹击下,他躲避不及,被呼延日森一记猛锤砸破了肩上铁甲。
鲜血崩出,陆行风却浑然不觉疼痛,他兴奋的牙齿打颤血液沸腾,只想横刀削了这个让人心烦的大丑逼。
鲁士璋追在陆行风屁股后头替他挡着偷袭,心里恨得要死。
他们的任务是辎重运输,不是作战。再打下去他的押运队恐怕要就地解散,在阎王殿里整装重组。
但是这混小子能听人话?
鲁士璋一边打,一边咬牙:“再不能打了,再打交不了差,你我都担待不起!”
陆行风头也不回,啐出一口腥血:“妈的,你不想打别妨碍老子。老子打仗,要你担待个毛!”
这孙子!
鲁士璋头一次在匈奴面前却想砍了自己的兵。
他已很久未上前线的作战主营。他的战马还在,钢甲头盔也在,可他的战性却被扔在逼仄的角落里,蒙了灰。
角逐还在继续。
两个副将已经身首异处,呼延日森决定急撤,他还有兵,还有机会,不能把命丢在这里。
用兵上神,战贵其速。突厥人不止来的快,撤的也快。陆行风撵都撵不赢,冲着身后大吼一声:“杀啊!”
长夜风雨寂寥,无人应他。
陆行风才想起来他还不是将,他看向鲁士璋,嘴角没有笑意:“将军,就这么当个缩头乌龟,好他妈爽啊!”
突厥军失了两个副将,如同猎鹰被砍掉两翼,变成了无头苍蝇。可是南陆的兵,居然连苍蝇都不敢追。
鲁士璋在他的目光里感到羞耻和愤怒,他不是不想打,但他不能打。
如他所料,这人空有一身力气,却是个不懂兵的。他不再理会,命人收拾战场,并余出一小队兵马前去向三营送信。
夜上三更,骤雨初歇。
御小龙从马腿中露出脑袋,却找不到陆行风。
车里没有,野地没有,营帐里也没有。他暗叫一声不好,急奔到帐前,滚下马叫到:“鲁将军,二少不见了!”
营帐内跑出的亲兵比他更慌张,也叫到:“将军,将军也不见了!”
次日天晴。
押运队已再次集结,整装待发。鲁士璋消失的莫名其妙,但是押运的方向策略却交代的很清楚。
他手下几名将领经昨日一战多少士气高涨,虽然心里慌得一批,脸上却很镇定。
还未行多久,密林突然传来一阵震颤。昨夜的雨珠串成线从叶间滚落,噼里啪啦打在人脸上。
众人拔刀以待,却听得号角悠扬。是赤雁军!
陆喻之稳坐于马上,没有摘头盔,令人望而生畏。
“人呢?”他问。
前方将领扑通跪了下去,噤若寒蝉。
不远处的密林,两个人影骑着瘸马,在高低不平的颠簸中奔驰。马蹄飞踏,留下一串长长的血痕。
鲁士璋坐在前面,他的背抵着陆行风透热的胸腔,原就负伤累累的刀口,因为别扭更觉疼的火辣。
陆行风趴在他背上,见营地已近,微阖了眼,骂道:“太他妈重了,你给老子接着。”
呼延日森的头颅裹在绞下的半截衣袍之内,一晃,又到了鲁士璋的手上。
鲁士璋手里一沉,心里忽然有点感动。他知道,这是要将功劳让给他。
“二少”他一个粗人,不知道感激的话怎么说。
头顶传来鼾声,这当口陆行风居然能睡着。鲁士璋整个无语住了。
陆行风疲惫的闭上眼,暗哼一声:屁大点功,谁他妈稀罕。
半梦半醒间,他觉得那匹神骏看他的眼神柔和了些,叶知秋也是。
“辎重押运何其重要,主将居然不在!”
陆喻之鲜少动怒,他的声音震荡在玄甲之内,威压更甚,听得人胆战心惊。
御小龙也跪在乌压压的人群里,他腿哆嗦的跪都跪不稳。
陆喻之策马环视一周。见御小龙形单影只,坡上又死兵成堆,周身一震,眼神勃然色变。
陆行风人呢?
父亲让他历练,可没让他往死里历练。
早知道就应该让白岚跟着一起来,谁能想到匈奴兵居然放空了主战场,却将精锐埋伏在他们的粮马道上。
“报!”
一人从马上滚下,提了重物,一头磕在湿地上,溅起的飞泥和滚落的血珠一滴不落,全洒在陆喻之的深色战靴上。
是鲁士璋,他带回来了呼延日森的头颅。
陆行风睡醒的时候,鲁士璋已不在了。
御小龙在一侧候着,看他睁了眼,眼泪都吓出来了:“二少,你可醒了。”
陆行风龇了一声,再抬头,发现陆喻之也在。
呼延日森力大无穷,杀他费了不少力气。
陆行风整个背都被狰狞的刀疤和血痕霸满,此时军医已包扎好,但是他躺在硬阔的床上,仍像躺在被火烧过的烙钉上,药物起了效,激的疼痛更加猛烈,瞬间袭向周身每一寸神经。
“现在知道疼了!你真是胡闹!”
陆喻之勉力压抑着怒火盯向陆行风。一想到他居然只身伺敌,陆喻之就气的要昏过去了。
“大哥。”陆行风哭丧着一张脸,神色痛苦:“没人听我的啊!妈的,谁也不跟我去打!”
陆喻之沉默不语。
兵行险着,此次他们能带回呼延日森的头颅,属大功一件,但却过于冒险。
他苛责他,是因为他把自己放在一个兵的位置上,没有考虑到将的立场。
“云枭年年与匈奴血战,去年的狄桥道足足枕尸三十余里。匈奴并非战无不胜,但我们必须承认,他们是战场的强者。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在不断变强。”陆喻之唇线紧抿,言语萧瑟。
“你如果只是一个兵,死便死了,不过多一堆腐肉白骨。但你若是将,昨日那般行事,就是拖了几万人来陪葬。不是他们不肯听你的,是他们不信你能带他们赢。懂吗?”
主将一死,押运队必会方寸大乱。
如若呼延日森转头领兵再袭,物资线路必定全面溃倒。主战场受此牵制,无异于不战而败。
陆行风咬咬牙,觉得自己冤死了,明明是鲁士璋这大马猴屁颠屁颠的非要跟着他,他此刻恨不能一圈把人打个对折然后卷成饼,一脚踢出外太空。
但有一句话他听进去了。
那些兵拒绝他,是因为他还不是一个能带他们打胜仗的将领。
可他现在不能,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刀锋蒙尘,需以血拭之。
每一场恶战都是试炼,只要他不死,刀锋就只会被磨得更快。
陆行风仰起头,在此刻令人心衰的挫败里,感觉周身的灰尘都被擦干净了。
“我能赢。”少年侧脸英俊迷人,笑时眼底刻着桀骜不驯:“只要给我机会,我能带他们赢。”
陆喻之愣了神,有一瞬间他觉得那个流连楼馆酒肆的娇公子不见了。
一只长大了,且强的可怖的成年头狼已初见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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