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出发的时候,大概已经到了辰时。
江鱼早上醒来以后自己抱着墨寒辰,本来睡得好好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笑着拉着她又胡乱闹了一番,她人都傻掉了——
她震惊于墨寒辰的乐此不疲和他的撒泼耍赖,但到底两个人是有正事要做的,他闹了她一次就耷拉着眉眼委屈地给她穿衣服,看得她好气又好笑。
荔枝懒洋洋挂在褚翎手腕间,尾巴随意地晃,墨寒辰抱着江鱼出现在海岸边的山岩上时,一众鹰卫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们一见墨寒辰和江鱼便主动行了妖族的礼:“魔尊,魔尊夫人。”
江鱼:“……!”
墨寒辰看着她发红的耳尖,俯身凑到她耳边低笑着咬字:“夫人。”
江鱼抿着唇瞪他一眼,奈何现在这里人太多,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忍着他带着些幼稚的逗弄。
墨寒辰直回身子的时候便正经起来,一众鹰卫从交头接耳和挤眉弄眼的状态中一瞬便分裂开来,个个严肃得仿佛褚翎气质的翻版。
遥远的海平面上跃着一轮渐升的初阳,橙黄的光芒撒遍了海面,随着海浪的起伏粼粼地闪烁,更高处的广阔天空里振翅飞着身姿凌厉矫健的海鸟。
海风拂过吹动了他们的衣摆,勾勒出江鱼纤细的腰肢和优越的线条。
墨寒辰看了一眼便抬手把人揽进了自己怀里用广袖挡住了,他朝着前面一众人点头致意,手上魔气一卷,山岩上的所有人当即便从这样一副盛大的山水画里消失了。
耳边呼啸的海风不见,周围气息略干燥起来,江鱼再一抬眼,他们便落在了一处密林中。
一众鹰卫各自化了原型振翅往长空而去,墨寒辰抱着她的手落下来,扣住了她的指尖,对她道:“此处在清岚宗以南,若要去天剑宗,还要再行一段路。”
江鱼点头道:“那这些鹰卫……”
“他们能和褚翎取得联系,不必担心。”
转眼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一蛇,江鱼想了想道:“先往天剑宗靠近,届时我来联系大师兄。”
“嗯。”
他们很快便往天剑宗过去了。
江鱼不知道段允怀要替沈之行带什么话,但他既然能在边境和褚翎碰上面之时和他说这些话,想来此事便是十分重要的。
何况沈之行下山从来不留任何踪迹,如今居然破天荒地主动联系他们,回想起江鱼离开天剑宗之前他说过的下山去探查魔界这些年的异样,这么一来,他找他们,很有可能和魔军进犯修仙界一事有关。
或许……他还能给他们旁人了解不到的消息也未可知。
江鱼隐藏了他们的气息,在天剑宗脚下之时便同他们一起降落下来。
依旧是从锁灵囊里掏出段允怀给他们的青竹玉石,江鱼往上面点了一道灵识,片刻便听到了段允怀的声音传出来了:“小鱼?你们从秘境出来了?都无事吧?”
“大师兄,”江鱼笑了笑道:“无碍,褚翎说你找我们。”
“嗯,你们现在在何处?”
“天剑宗山脚下。”
段允怀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这么快就到了,你们要上来么?”
江鱼顿了片刻,察觉到墨寒辰抓着她的指尖一直在轻轻地蹭,她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回去么?”
江鱼不担心天剑宗里有人会对他们不利,如今她修为几乎与千年前持平,护门大阵本就是她的手笔,只要她想,她可以调动护门大阵的任何攻击和防御,何况他们有隐匿身形的术法,可以说在她的看护下,他们入天剑宗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她是有些想回去的,但这种想念来得有些不讲道理,她明明又不是这么怀旧的人,但不论如何,总要过问墨寒辰的意见。
几乎是江鱼问他的话音一落,便见他弯着嘴角轻轻点头:“好。”
哪怕回去得名不正言不顺,可若是她喜欢,那便什么都不重要。
他一直记得她说过想和他一起再回去一次,往后不知会发生什么,能做到的事,他都想满足她。
江鱼转眸便对段允怀道:“大师兄我们片刻便到。”
“嗯,先来我们这里。”
“知道了。”
江鱼往褚翎和荔枝身上打了两道她的气息,届时就算她未注意到保护他们,他们也不至于被护门大阵当做不请自来者攻击。
她牵着墨寒辰的手,弯了眼尾道:“我们回去了。”
他轻轻点头。
四人身上被她柔和的灵力一裹,当即便遮掩了身形和气息,江鱼牵着墨寒辰带着褚翎他们很快便抵达了沈之行门下所在的山头。
路过主山头时,江鱼垂着眼眸往下望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就看出来天剑宗这些年的变化。
练武场上弟子稀稀拉拉散布着,不复昔日群聚于此共同修炼比试的盛况,往日里热闹的地方如今冷清得门可罗雀。
江鱼收回视线。
四人很快便落在了段允怀他们门前。
那扇门是开着的,江鱼尚未落地便看见夏木攀着段允怀的肩膀没什么正经地靠在他身上。
她直接领着他们往门里进去了,对段允怀传音道:“大师兄,我们到了。”
江鱼收了隐匿术法的同时,他们身后的门便关上了。
段允怀笑道:“到了。”
夏木被他拍下手臂,不满地甩了一下高马尾,随即看了他们一眼,点着头道:“还挺快。”
江鱼笑了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师姐也无碍吧?”
“无事,”段允怀示意他们往里走,“璃月下山搜寻方闻佑了,如今还未回来。”
“师姐也去了?”
“是,你们方才过来应当也看见了,天剑宗如今留下的人手不多,尽数派在外面除魔了。方闻佑行事诡诈,数次被他从各宗长老手里逃脱,他那支暗军在修仙界搅浑水,若是处理不好,只怕是要腹背受敌。”
江鱼点头,怪不得方才见到练武场那么冷清,留下的弟子估计都是受了伤被送回来的。
夏木走在后面道:“本来我和大师兄也要离开了,若是你们再晚一个时辰联系他,如今在天剑宗就见不到我们了。”
江鱼挑了眉笑道:“这么巧,你们要去哪里?”
段允怀:“下山除魔,边境战况如今有各宗主力牵制,短时间内不会有大碍,可留在人间和修仙界各处的人手太少,即便有人,修为也不够,不足以将闯进来的魔物除个干净,所以我们便回来了。”
他们也要去人间除魔,江鱼笑了笑,直接问道:“大师兄急于将我们叫回来,师父有什么事?”
一行人很快便踏进了段允怀院子里,各自寻了石凳坐下,他从怀里掏出沈之行给的那块灰扑扑的石头,放在桌上推到他们面前道:“这是师父的瞬移石,他要见你们。”
瞬移石。
江鱼抬手将那块石头抓进掌心里,摩挲片刻便道:“他如今在哪里,若是我们贸然将他召回来,若是影响他的行动,是不是不太好?”
夏木撇了撇嘴道:“你只管叫他便可,他当初既然将这块石头交于我,想必也会做好打算。”
江鱼点头,指尖灵力一动,瞬移石便爆出一阵强光,随即便化作无数灰色星尘散落。
他们等了片刻,才终于听见不知是何处传来了沈之行懒洋洋的笑声。
众人抬眸往周围看了一眼,便见沈之行灰色的身影缓缓从一道突兀而来的强光里凝了出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了一眼那张小石桌被他们几个围得满满当当没了空处,便走到夏木身后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人提起来道:“为师坐这里。”
夏木:“……!”
段允怀别开眼笑了一声,回过头起身行了一礼:“师父。”
夏木委屈地看了沈之行一眼,和沈之行打过招呼后便瞪着剩下的人,一双凤眸里是浓浓的警告意味。
奈何在场所有人根本就没有怕他的,该乐的照样乐,江鱼笑了两声,拉着墨寒辰同沈之行行了礼,褚翎带着荔枝也同他打了招呼。
沈之行懒洋洋往石凳上一坐,朝众人点头,看了一眼褚翎也没什么意外的,他示意他们都坐下,抬手一挥便召出一套茶具,自己倒上一杯茶便道:“讲这么多虚礼,喝茶便自己倒。”
段允怀主动捞过那套看起来十分朴素的茶具,替众人斟上茶便推到各人面前。
沈之行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望了墨寒辰一眼:“舍得见我了?我以为你成了魔尊便耍上了脾气,连师父也不放在眼里了?”
墨寒辰抿着唇,往常谈笑风生的模样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看起来又和从前那个不善言辞的小师弟一般了。
江鱼抓着他落在石桌下的手捏了捏,见他看过来便朝他弯了嘴角。
他沉默片刻,才抬眸对沈之行道:“不是的。”
沈之行扫了江鱼一眼,勾着嘴角轻笑了一声,似调侃又似训斥地对墨寒辰道:“我让你照顾好你小师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江鱼一愣,随即道:“小师弟对我极好……”
沈之行瞥她一眼,懒散又带了些在他身上很少见的严厉道:“你闭嘴,还没问你。”
江鱼:“……”
段允怀和夏木脸上时常挂着的笑也散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都将视线落在墨寒辰身上。
荔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些修士之间明着打机锋到底是些什么意思她也看不明白。
就她所见,墨寒辰这个大魔头除了不许她靠近主人,他自己对主人还是很好的,应当是不至于被他们这么严厉质问的……吧?
墨寒辰清楚沈之行话里的意思是什么,无非是他拐着江鱼回了魔界,又害她被迫立于修仙界的对立面,成为为众修士所指的修士的叛徒和天下的罪人。
这些都是事实,他的喜欢太沉重,他亲手拽着他的太阳和他坠入深渊,他辩无可辩。
墨寒辰垂着眼眸握紧了江鱼的手,半响才哑着嗓音道:“我……”
江鱼拉着他的手晃了一下,将他没出口的话都晃掉了。
她望着沈之行道:“师父,我心悦小师弟,所以想一直留在他身边,你也别为难他了,若是你们对他有什么意见,就不会允许我今日带着他回来,小师弟嘴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差不多就行了,嗯嗯?”
夏木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想起以前被段允怀暴揍的那一顿便着急忙慌地抬手憋回去了。
他咳得满脸通红,眸光错愕里尽是看好戏落空的失望还有对江鱼的不敢置信。
她什么时候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了?!
好吧,她以前和他吵嘴的时候也是很不要脸面的……
罢了罢了……
墨寒辰愣了愣,耳边是她一句一句的话不停地绕,然后一字一句叩在他的心扉上,敲击出绵长柔软的小调,一圈圈地在他的心里漾开,将他所有的惶恐惊慌尽数驱散。
他眼睫颤了颤,抬眸便看见了她若无其事还弯着嘴角和沈之行讨价还价的模样。
他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些话,她说她心悦他。
沈之行绷着的严肃在江鱼的话里彻底散了个没踪影,他笑骂道:“你啊,出息!”
江鱼眨着眼道:“要出息干什么,我要小师弟。”
夏木实在没眼看了,别着眼只觉得江鱼实在是没救,她难道就看不出来沈之行在帮她教训墨寒辰么?
哪怕他们都知道墨寒辰这个小畜生大抵不会亏待她,可该说的话该有的警告他们都得先告诉他,他们门内,向来是以照顾她和苏璃月为先的,小师弟什么的,这种时候只适合被围攻。
有一就有二,有些话一出口,江鱼也没了顾忌,她正打算继续没皮没脸地插科打诨混过去,却感觉墨寒辰捏了捏她的指尖,他低笑着望着她,轻轻摇头。
墨寒辰抬眸扫过段允怀和夏木,最后将视线落在沈之行身上,嘴角常常挂着的弧度消敛。
他用魔气凝出一道黑色的气刃,抬起另一只手,气刃割破他的掌心,魔血翻涌着滚动,随即漂浮在空中。
他回眸看着江鱼道:“师姐,我以一身魔功起誓……”
若说方才她还不知他又为什么对自己动手,此刻还不知道未免也太愚蠢——
从前在千歧门时,路松时的师弟风乌乔也这样立誓许诺过日后替她炼十件灵器,她亲眼见过立血誓的所有过程。
墨寒辰对自己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她又不需要这种东西。
江鱼皱着眉便想拦下他的动作,却见他弯了嘴角笑着摇头,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继续道:“此生我绝不负你,但有违誓,万蚁噬心,筋脉寸断,气运散尽,生不如死。”
她咬着牙瞪着他,想要抬手又被他一同抓住了,只能见他坚持着将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悬在空中的魔血随着他的话音不停地在空中自行画符,他的话音一落,血誓一成便往他的额心一钻,消失不见了。
沈之行支着下颌看着他们两个,愉悦地点了点头道:“不错。”
江鱼还在气头上,闻言下意识便道:“不错什么不错,笨得要死!”
段允怀一愣,随即偏开脑袋压着声音兀自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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