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匹的嘶鸣声落在玲珑耳畔, 祁涟肉身撕裂后的血水,溅到了马车的后车壁上。
血色从马车的纱窗上透入,直吓得玲珑面色惨白。
玲珑不懂皇室权争的可怕。只是被此刻身旁的血腥吓坏了。
祁祯垂眸瞧着玲珑吓得面色苍白的模样, 心软了瞬,抬手用衣袖拭去玲珑脸上的血污。
玲珑实在是被祁祯下令五马分尸的手段骇的厉害,周个人呆滞着。
看着玲珑这副怯怯的模样,祁祯却以为,她这是学乖巧了。
祁祯眉眼低垂,手上动作细致温柔,边为玲珑拭去脸上最后的那抹血色,边温声同她道:“怕什么, 这样血腥的手段,孤自是不舍得用在你身上。”
可玲珑听了祁祯的话,心中情绪却愈加复杂。
三皇子再如何, 总是他的手足血亲。这三皇子,还是当今圣上素日里最疼爱的小儿子, 祁祯都能说杀就杀, 杀人时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手段。
自己不过是他口中的一介逃姬,祁祯口中说的不舍,能有几分真切呢?
玲珑甚至不敢想。
她攥紧了掌心,强压着打颤的手。
祁祯为她拭去了脸上最后一抹血污,玲珑脸上那掌印在她白净如玉的脸蛋上愈加刺人眼目。
瞧着这刺眼的掌印, 纵使杀了祁涟,祁祯仍觉碍眼。
此时, 外头刚刚处决了祁涟的郑经宴, 在马车外头禀道:“殿下, 三皇子已死, 尸体如何处置?是寻个地就地掩埋,还是……?”
祁祯闻言,抬眸看了眼祁涟死前溅到马车纱窗上的血迹,吐口的话语,分外冷血。
“投江喂鱼。”
这话出口,郑经宴并不意外。
祁祯都能下了五马分尸杀祁涟的命令,必然也不会保全他的尸体。
投江喂鱼抑或荒野喂狗,都再正常不过。
可这句“投江喂鱼”落在玲珑耳边,却吓得她唇瓣血色乍然全褪。
外头郑经宴领命下去收拾处理祁涟的尸身,祁祯回过眸来,重又将视线落在玲珑身上。
瞧着玲珑唇瓣血色尽褪,他低眸略一思量,眉心微挑,理了理染了血污的袖口,缓声道:“那祁涟可是要杀你的,你这般神色总不至于是怜悯他身死罢。”
祁涟有心要杀玲珑,玲珑当然不可能怜悯他,更不会为他的死生出什么悲天悯人的心思,她只是被眼前的祁祯吓到了。
祁祯细细打量着玲珑神色,也猜出了她是被吓到了。
可此刻的祁祯,看着眼前玲珑吓得面色惨白,唇畔血色尽褪的模样,心头虽微有涩意,却也觉得,眼前的她,怯怯惧怕的模样,当真是乖巧惹人怜爱。
这般想着,祁祯忍不住轻叹了声。
他想,大抵这些年,到底是惯坏了眼前这小娘子的性子,养的她无法无天肆意犯上。
如今知道怕也好,总不会再如前些日子那般闹着要跑了。
可惜,此刻的祁祯并不明白,惧意与恨意,是最能让女子狠心的情绪。
他以为害怕,会换得玲珑真正的柔顺乖巧,殊不知从来威吓恐惧,虽能换得人一时委曲求全,却只会将人的真心彻底耗尽。
祁祯指腹抚了抚玲珑血色尽褪的唇畔,话音虽柔,言语却冷道:“怕什么?你乖乖听话,这些手段孤自然不会再让你见,可若是实在学不会乖巧顺从,孤纵是不舍得动你,却不会放过宁安侯府的人。玲珑,你该庆幸又回到了孤手上,否则宁安侯怕是担不起你的罪责。”
这番话,真是句句打在玲珑七寸。
玲珑从东宫离开时,以为祁祯不是蛮横之人,想着自己逃走,他不会牵扯宁安侯府。
加之宁安侯沈峦一直是祁祯的心腹亲信,玲珑也以为,有这份关系在,祁祯断然不会发作宁安侯府。
可想到方才三皇子的下场,玲珑却不敢再如从前那般看待祁祯了。
此前三年,玲珑见到的,大都是避居南苑醉心书法的祁祯,那时的他总是笑眼温柔,看似毫无野心,更不是狠绝之人。
那三年的经历,也让玲珑心中一直以为,真正的祁祯就是如此,是心底良善的公子,是最端方如玉的郎君。
玲珑十三岁那年一眼心动的,也是那个会在如雨箭矢中,回首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的她。
纵使祁祯骗她负她,玲珑也只是觉得他于男女之情上德行有亏,却从未将他与狠绝残忍等词想到一处去。
她在东宫气怒至极时,敢打他一耳光,也是潜意识里总觉得,祁祯再如何,不是蛮横之人。
他有愧于她,还她一个耳光,理所应当,玲珑那时笃定祁祯不会如何。
便是后来冲动之下狠心对他下毒,也是想着,总之自己是不曾真伤了他性命,也不会当真毁了他身子康健,只要父亲给他解了毒,祁祯定然不会过于追究这事。
那刺他手掌的三刀,实在是因他不肯放手。自己走投无路,不得已只能伤了他的手,逼他放了自己。
那日祁祯毫无防备之力,玲珑便是要他性命都无不可。
玲珑只是伤了他的手,动手之时,即便心中清楚知晓伤了储君是大罪,也总想着,祁祯清楚自己绝无伤他性命的心思,总不至于追究下来,要夺自己的的命。
可听着祁祯此刻的话语,想着方才马车纱窗上溅透的血色,玲珑才后知后觉明白,祁祯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样子。
他是皇室养出的储君,能多年身居储位,能在被废后重回东宫,绝不是心软良善之人。
自己若是真威胁到了他,或者那药若是父亲解的不及时,再或者那刺他的刀,若是真伤了他要害,他哪里会放过自己和宁安侯府呢?
玲珑心头思绪翻涌,祁祯抬手抚了抚玲珑脸上掌痕,想到她这一遭也算是吃了大苦头,低叹了声,将人拦腰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祁祯动作极快,力道也满是压制,明摆着不许玲珑稍有挣扎。
玲珑被他的狠辣手段吓到,虽心生排斥,下意识蹙了眉心,却忍着心头情绪,压下了想要推开他的动作。
祁祯果然被玲珑的顺从取悦,周身的戾气都消融了大半。
他抱了玲珑上马,将玲珑身子反转,扣着她脖颈,将她脸庞埋在自己胸前,轻声道:“闭上眼歇一会,便到东宫了。”
被他紧扣在怀中的玲珑,悄悄在暗处攥紧了掌心,侧眸望了眼马车,逼着自己话音柔和道:“殿下,秋水和车夫还晕着,劳烦殿下将他二人,也带回去。”边说话时还将心头那股想要挣开他的欲望压了又压。
玲珑话落,祁祯也跟着望了眼马车。
其实在马车内刚看见玲珑时,祁祯便瞧见了晕在一旁的秋水和车夫。
车夫是个生脸,祁祯不认得这人,可秋水是玲珑身边的贴身婢女,祁祯自是认得出的。玲珑同他提了这话,祁祯又看了那晕着的婢女,想到这婢女怂恿玲珑的种种,眉眼渐冷,回道:“这般吃里爬外的奴才,依孤看是不用再回东宫了。”
祁祯话落,玲珑周身一冷,想到祁祯方才下令杀祁涟时毫不犹豫的狠绝模样,眸色霎时既惊又惧,便是连遮掩都来不及。
她眸中泪意陡然而落,急急的拉着祁祯衣袖,求道:“殿下,秋水是打小侍奉玲珑的婢女,与玲珑情份至深,出逃之事,原便是玲珑自己的打算,求殿下莫要迁怒秋水。”
玲珑求祁祯时,扯着他衣袖,抬首去望他眉眼。
祁祯被她扯了衣袖,先是被她口中这句自己的打算了刺了下心坎,低眸看向怀中抬首的她,又瞧见了她眸中潺潺泪意。
他是知晓秋水这婢女是玲珑亲信的,端看她出逃时将落霞支到了宁安侯府,独独带着秋水离开,亲疏远近便是立显。
祁祯不欲让玲珑怨恨自己,本也不欲杀这奴婢,可纵使不杀她,祁祯也绝不可能容忍秋水再留在玲珑身边了。
他抬手抚过玲珑泪眼,将她眼尾蓄着的泪珠沾落,回道:“将她送回宁安侯府。”
这话一出,玲珑猛地从祁祯身前后仰了仰,咬唇道:“殿下……”话音中满是不赞同。
秋水打小伺候玲珑,又是她的陪嫁,一旦被送回了宁安侯府,玲珑在东宫里再没有一个自己的人,只能被祁祯的人手如同看守囚犯一样盯着她。
何况秋水是玲珑眼下最为亲信之人,玲珑自是不愿让秋水回侯府的。
祁祯也从她话音中听出不满,可他既已有了决断,便不会因玲珑的不满,有什么转变。
“玲珑,回了东宫,孤自会为你挑选合心称意的奴才。你若执意让这婢女继续在你身边伺候,可想好了,这伙同主子出逃,不知规劝的罪责,她吃不吃的起。”祁祯话音温和,却是捏死了玲珑的软肋。
他清楚玲珑最是心软,清楚玲珑心疼这婢女,清楚玲珑舍不得这婢女死,也舍不得她受罚。
果然,祁祯这番话落,玲珑退让了。
她攥着掌心,忍着心头弥漫的情绪,低垂眼帘,应了声好。
从此刻起,宁安侯府的二小姐沈玲珑,在祁祯身边,彻底孤立无援。
瞧着玲珑情绪低落的模样,祁祯安抚的拍了她肩头,将人揽在怀中,往金陵城而去。
后头的随军扈从,紧随其后。
待赶回金陵城门处,这批随军在郑经宴的吩咐下分了一大一小两拨人,那一小拨人,领了祁祯吩咐,将昏着的秋水和车马,往宁安侯府送去。
另一大拨人,则仍跟着祁祯两人身后随护。
浓重夜色中,前方两人一马,在月夜下疾驰,直奔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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