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  玲珑手中握着糕点,时不时低首咬上一口,一步步往前头走去。

    这条路对她而言很是陌生,  玲珑就这样沿着长街一直走着,  心中也并不知晓自己究竟要去何方。

    玲珑并未存了此时逃跑的心思,  她也不是不怕祁祯的威胁,更不敢拿宁安侯府满门去赌。

    她只是实在、实在、不愿在眼下回到东宫或是宁安侯府任何一个地方。

    她只是想一个人,就这样、在长街静静走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不管前路如何,  不管远方如何,不管来日如何,  只求这一刻能稍解满心的压抑。

    玲珑的身影在长街上渐行渐远,那东宫的婢女从戏园子里出来后见寻不着她,  着急忙慌便往东宫方向的那条路寻去。

    而长街一角的茶楼上,二楼临窗坐着个男子,正远远望着玲珑。

    这人坐在轮椅上,眉眼温润,眸光跟着玲珑也点点走远。

    是祁墨。

    轮椅旁伺候的人,也跟着主子视线望过去,见状开口道:“主子,  这沈姑娘怎的一个人越走越远了,  咱们要不派个人趁这时候将沈姑娘送出京城去?”

    祁墨闻言却摇了摇头,回道:“不可,安排人暗中看护着就是,  让他们多留些心,暗处有东宫的暗卫盯着,  别被东宫的人发现了,  祁祯的人在附近看着,  眼下还不能现身将沈姑娘带走。”

    一旁伺候的人听罢应了声,便按吩咐去办事了。

    这奴才边往外头走,心中还边想着,也不知自己主子是什么时候和沈姑娘起的交集,竟会这般三番四次冒险帮她。

    那沈姑娘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主儿,自家主子这般冒着被太子殿下问罪的风险,掏心掏肺的帮她,眼瞅着就要将她送出去了,她却在城门口自己逃了,可真是不识好人心。

    不过这奴才心中虽如此想着,到底还是不敢违逆主子,终究是老老实实的出去按着祁墨的吩咐办事去了。

    伺候的人下去,茶馆二楼的雅间里,便只剩下祁墨一人。

    奴才退了出去,内室安静的落针可闻。

    祁墨瞧见远去的玲珑身影,瞧着瞧着,眸色便漫出遗憾。

    这一世的玲珑没经过乱世的血腥,到底是前世的她不一样了。

    如今的沈玲珑,瞧不出半分前世的沉静,活脱脱便是个小姑娘,那点子溢出的忧伤难过,都让人觉得明媚。

    前世的祁墨和祁祯对玲珑的记忆并不相同。

    那一世祁祯见过明媚烂漫的玲珑翻墙跳入南苑的梨花树下,也见过沉静懂事的玲珑在边城的苦寒里凌霜绽放。

    祁祯怦然心动的,是南苑一眼望见便驱散他满心阴霾的明媚小姑娘;满心爱怜的,是边城苦寒天气里,伴着他走过一次次血雨腥风的女人。

    每一个时期的沈玲珑,都在祁祯心头刻下了灼灼光亮。无论是少女时期明媚的小姑娘,还是后来的岁月里血腥风沙中长成的那个温婉坚定的女子,都是他心头灼灼明月。

    可祁墨不是。

    前世的他,记得的,只是金陵满城血雨腥风中的沈玲珑,只是洛阳城门下金簪染血一身决绝的沈玲珑,只是自金陵到洛阳,一路折磨一路苦难,都生生抗下的沈玲珑。

    这些祁墨记忆中的沈玲珑,只是前世某一个时间段的沈玲珑。

    不是此时明媚灼灼的小姑娘。

    这一世的她未经风雨磨难,血腥风沙,自然不会是前世祁墨在金陵城中洛阳门下记着的那个她。

    今生的她,未曾遭受种种磨难。祁墨心中知晓,这是沈玲珑的幸事。

    只是,大抵他这一生是再见不到前世那个温婉坚定满身决绝的沈玲珑了。

    祁墨眸光微涩,眼见着沈玲珑的身影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于眼前,默了好一会儿后,低下了眸光。

    另一头,玲珑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多久。

    突然一驾马车,停在了她跟前。

    长街人烟不多,玲珑手中糕点已经被一口一口咬的仅剩最后两口。

    马车吱呀作响,玲珑抬眸看了眼拦在自己跟前的车驾,攥紧了手中剩下的糕点。

    这马车,是东宫的车马,玲珑自是认得。

    瞬息后,那刚停下来还未停稳当的马车上,一只瞧着净白清瘦却极有力道的手指掀开了车帘子。

    玲珑抬眼看着车帘子内的人,攥着手中糕点的力道是愈加的紧。

    “过来。”马车内的人嗓音阴沉,周身的风雨欲来。

    自打将玲珑带回来后,祁祯便安排了暗卫留意玲珑。

    在东宫里如何都无碍,自是不必多加看管,但若是玲珑出了东宫,祁祯安排的暗卫便会在暗处盯紧了她。

    因此打从玲珑出东宫那刻,除却东宫的奴才安排了的婢女跟着,祁祯的暗卫也一直在一旁。

    这也是为什么祁墨会阻止手下奴才在此时将玲珑送出京城。

    祁祯不曾交代禁足,暗卫自然不会拦着玲珑做什么,只负责盯着玲珑即可。

    原本玲珑不过如常在戏园子里听戏,暗卫不愿搅扰祁祯,便未曾上报。

    直到玲珑顺着这条陌生的路走了去,且还越走越远,暗卫们意识到不对,怕玲珑又存了什么心思,才赶忙安排人回去禀告祁祯。

    这安排回去的暗卫正巧和东宫管事太监派去禀告祁祯的人撞到了一处。

    祁祯人正在宁安侯府,听了暗卫和东宫奴才禀告玲珑之事,当即便动身赶了过来。

    赶在长街这处,拦在了玲珑跟前。

    此刻马车内的祁祯眉眼阴沉至极,望着玲珑的那双眼眸,压抑着怒意。

    他以为,玲珑是又要跑,如何能不怒?

    玲珑抬眸看着眼前祁祯眸色中的怒火,心底只觉可笑。

    她低眸未语,视线瞧了眼手中的糕点,耳畔仿佛又响起那郑姑娘的话。

    玲珑纵使撑着面皮回讥了她,可心中却清楚明白。

    那位郑姑娘口的话,着实是字字句句打在了自己痛处。

    她说的对。

    ——“暖床婢女”大抵便是祁祯眼中的自己。

    玲珑抿唇苦笑,眸中隐有水意,却半滴泪珠儿也未曾落下。

    马车上的祁祯话落,见玲珑未曾乖乖上来,甚至还低眸避开自己的视线,做出一副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的排斥姿态,更觉满心的怒意。

    他冷笑了声,心道,瞧,这便是惯出来的没心肝的小白眼狼。

    枉他到如今,都未曾舍得下重手辖制她,她非但半点不曾感念,反倒仍一心想着跑,他何处对不住她,惹得她如此厌恶?

    有那么一瞬,祁祯后悔了今日离开时,开了玲珑房中的门锁。

    他甚至恶劣的想,这样不听话的小白眼狼,就该锁起来,困在身边,才能让她长一回儿教训。

    “过来!”他眸色更冷,又道了句。

    玲珑听的耳畔这句疾言厉色如训斥般的言语,脑海中却浮现了许多年前上元夜里,祁祯牵着刚出马车的她,同她温声说“别怕”的模样。

    究竟是人心易变,还是他本就是如此。

    亦或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便是皇家男儿骨子里的模样?

    玲珑低首苦笑,恨自己从未看透过祁祯。

    她紧攥着掌心,咬进了唇瓣,压抑着满心的屈辱,未曾动作。

    祁祯瞧着玲珑这副不肯听话不肯顺从的模样,也攥紧了握着车帘子的手。

    下一瞬,他猛地从马车内起身,踩在马车边沿,抬手扣住玲珑肩颈,将人扯进了马车内。

    边扯了人上来,边吩咐外头车夫道:“回东宫。”

    马车启程时本就摇晃,祁祯这一扯力道又极大,半点不曾存着怜惜。

    玲珑整个人被他拽入马车内,生生跌在车上。

    她手中那仅剩的糕点,也落在马车上,砸成碎块儿。

    姑娘家身子娇弱,膝头猛地砸在马车木板上,痛的玲珑眼眶霎时便起了水雾。

    这一砸,扑通一声,玲珑痛的半边身子倒了下去。

    祁祯不妨自己失手,竟摔了玲珑,手上动作猛地一滞。

    可他到底拉不下脸说什么软话,又对玲珑逃跑之事存着怨气,便只是将人拽了起来,安置在一旁,抿着唇撩开她裙摆,想要看看她膝头的伤。

    若是从前闹了脾气,玲珑自是要好生折腾一番,哪里肯让祁祯解她的衣裙,便是借着看伤的由头,她恐也不会允。

    可这一次,玲珑却只是侧首不肯看祁祯一眼,却连推搡祁祯都不曾,口中更是半句骂声也无。

    她实在是累极、倦极……

    祁祯撩起她衣裙,又褪去她鞋袜,一点点探进了她裙下双腿上。

    马车里空气寂静,玲珑双腿暴露在空气中,祁祯低眸看着玲珑膝头的伤。

    他指腹抚过玲珑膝头青紫,眉心微拧,从身上取了随手的伤药,涂在玲珑膝头。

    玲珑膝盖本就生疼,那药涂在伤口上,疼的玲珑身子晃了晃。

    祁祯指腹带着微冷,给玲珑涂着药,眸光不自觉便在玲珑微晃的双腿上打转。

    此刻的她泪眼朦胧,又在他跟前因吃疼晃着身子,祁祯只看一眼,便觉心热,脑海中满是从前的那些情动。

    那刚给她涂了药的手,力道不自觉便重了许多。

    玲珑半伏在马车上,眸光看着在祁祯掌下自己双腿那一片青紫,受着祁祯手上恣肆的动作,咬得唇瓣渗血,都压不下浑身剧烈的颤意。

    她什么都不曾言语,她只是觉得屈辱。

    在玲珑眼中,祁祯手上动作,满是浓重的玩弄意味。

    玲珑耳畔不断响起郑姑娘那句——“暖床婢女”。

    旁人说的不错,自己于祁祯,大抵从来便是如此,他但凡对自己有分毫尊重,也不该做出在马车上褪她衣裙,恣肆玩弄之事。

    骄矜的小姑娘总觉得,郎君恣意折辱最是难堪,却不知,从来只有喜爱至极,才难耐情动。

    玲珑周身剧烈的颤意,让险些溺了神的祁祯骤然回神。

    他动作微滞,吐了口浊气,涂好了药,从玲珑伤了的膝头移开手来。

    他擦拭着手指上的伤药,一抬眼却望尽了玲珑满目屈辱的眼眸中。

    眼前的沈玲珑周身颤着,眸中尽是难堪屈辱,便是那娇嫩的唇畔,都咬得渗出了血。

    祁祯看着她这般模样,那股子刚稍缓和的怒气,比之方才更为汹涌的满溢在了他心头。

    他不过是碰了碰她膝头,便令她如此难以忍受。

    祁祯指腹微颤,冷笑了声。

    “沈玲珑,你哪处孤不曾看过,如今不过是看一看你腿上的伤,你便做出这副受辱的模样,不觉得多余吗?”

    祁祯话语恶劣,玲珑只是咬着唇,压着心头的屈辱,抬手去系自己的裙衫衣裤。

    她低着头咬着唇,半句不曾言语,系着裙衫的手都不住打着颤。

    那眸中氤氲着的水意,也终于无法强撑着在眼眶,滴滴答答落了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儿。

    她实在是怕了祁祯,他就是个不要脸皮的疯子。

    祁祯瞧着她动作,下意识攥了攥手掌,心头浮现了股子莫名的躁意。

    “哭什么?”祁祯话音微哑,难得忍着没给玲珑抹泪儿。

    玲珑手指打着颤,好不容易才将衣裙系好。

    她抬手给自己脸上的泪珠儿抹净,忍着膝头的痛意,扶着马车车壁,避开祁祯坐在马车内的角落处,抱膝埋首,不肯说话。

    祁祯一连两句都踩了软刀子,眼见着玲珑不肯开口,只得住了口。

    不过他虽不再言语,视线却一直落在玲珑身上。

    倒是玲珑,始终抱膝埋首,既不肯说话,也不肯看他一眼。

    马车内气氛安静的吓人,好在不一会儿就到了东宫。

    “殿下,到了。”外头的车夫扬声喊道。

    话音落下后,马车紧跟着停了下来。

    祁祯看着那马车角落里仍旧抱膝埋首缩在一旁的玲珑,抿了抿唇,抬手将她抱了起来,掀开车帘子,抱着人下了马车。

    祁祯一将玲珑抱在怀中,便察觉了她周身的颤意,他喉头微涩,动作微滞了瞬后,才重又抬步往主院走去。

    玲珑伤了腿,祁祯本也不可能由着她自己下地走回主院。

    他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主院。

    沿途的奴才们瞧见主子抱着个姑娘,想起昨日夜里祁祯刚抱着个男子过去,心道自家这从前瞧着一心只有政务的殿下,如今怎的这般风流。

    主院正房门微阖,祁祯抱着人抬脚踢开房门,便踏了进去。

    院子里候着的奴才,眼前祁祯抱着玲珑进门,自是不敢入内打搅。

    祁祯抱着人往正房内里走去,绕过屏风将玲珑人放到了床榻上。

    玲珑背脊刚靠在软被上,还未来得及回神,祁祯却突然握住了她脚踝。

    他手上力道极大,玲珑尝试着挣开他,却被他扣的更紧。

    “沈玲珑,你再敢跑一次,这条腿就别要了,孤不介意养个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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