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不会有人知道她在深宫之中的存在。”

    祁祯的话在玲珑耳畔来回的响,  玲珑面色苍白得厉害,立在那石阶上摇摇欲坠。

    真是可笑,这便是祁祯所谓的安排吗?这便是他为她选的路吗?

    抹去她的身份名姓,  抹去她的存在,抹去关于沈玲珑的一切。

    让世人眼中,  再无沈玲珑。

    玲珑抬眸瞧着那紧闭的书房房门,  有那么一瞬,甚至想冲进去问一问祁祯,问一问他究竟有没有心?

    若是有心,  怎么就能做到冷情狠绝至此?

    若是无心,从前的种种温情,  当真未有半分可信吗?

    玲珑眸色中弥漫种种复杂情绪,  缓缓抬步往书房走去,  待行至书房门槛处时,望着那紧闭的房门,  却突然止了步子。

    她想,何必呢?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玲珑眸色中的复杂情绪此刻只余下空洞,  她从书房门上收回视线,  攥紧了掌心,压抑着情绪,  低眸回身,往书房门外的台阶下走去。

    里头的祁祯和宁安侯的话音始终未止,一字一句,在她心头划着刀痕,  一下比一下更重。

    玲珑本就身子虚弱,  祁祯的每一句话都如万仞利刺,  伤的她整个人是摇摇欲坠,下台阶时,竟失足踏空,跌了下去。

    那日马车上,玲珑膝头摔的乌青还未好全,这回一跌,直接从阶上跌下,狠狠砸在了石阶和院中石板地的交界处。

    新旧伤一道,玲珑腿上痛的几无力气起身。

    她人从阶上摔下去的动静,也惊动了书房内室的祁祯和沈峦。

    “什么人在外面?”祁祯冷声问道。

    “姑娘!姑娘怎么摔了?”几乎是同一时间,婢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那婢女远远瞧见玲珑跌倒后,扬声喊了句,便急急往玲珑这边赶。

    婢女扬声喊的这声“姑娘”,也透过书房紧闭的房门,传入了内室。

    这处主院里,如今会被唤作“姑娘”的,除却玲珑,再无旁人。

    祁祯听到这句唤声时,意识到玲珑在书房外,当即便从书房桌案前起身,疾步推开了房门。

    书房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祁祯立在门槛处,一垂眼便瞧见了跌在石阶下的玲珑。

    石阶本就坚硬,与下头石砖地连接处更是还有不少的凸起卵石。

    玲珑此刻正撑着手掌在石砖上,想从石砖地上起身。

    她动作之时,那砖上已隐约能瞧见些血色。

    玲珑这一跌,不仅是伤了腿,她手也被狠狠砸在了石砖地上,砖石坚硬,皮肉娇嫩,这一砸,伤的皮肉破损,血色渗出。

    那几滴血色落在石砖上,虽不算多浓重,祁祯却还是一眼便瞧了出来。

    这点子血色,与祁祯素来见惯的血腥相比,着实不算什么,可在玲珑的身上,便让他觉得格外碍眼。

    沈玲珑,合该被费心照料养护,半点血色也不该沾。

    祁祯最瞧不得玲珑身上染血,她身上但凡有半点血色,祁祯瞧见,都不自觉的心慌。

    那股子慌乱没有缘由,却无端让他忧虑。

    祁祯将视线从那血色上离开,唇瓣紧抿,逼着自己平息情绪。

    他疾步到玲珑跟前,将人抱了起来,口中道:“怎的这般不小心。”说这话时,祁祯眉心也紧拧着。

    玲珑低眸瞧了眼自己掌心血色,未曾答话。

    后头的沈峦也跟着出了书房,瞧见外头的玲珑,怔了一怔。

    沈峦望着玲珑掌心的血色,眸中情绪难明。

    玲珑眼下跌在书房外头,沈峦自然猜得出,她应是听到方才书房内的谈话。

    沈峦想,祁祯那样不顾惜玲珑的安排,和他口中那伤人万分的言语,自己这小女儿,如何能受的住啊?

    如此想着,再见玲珑掌心血色,自是难免喉头微涩。

    沈峦心头轻叹,将视线从玲珑掌心移开,又落在玲珑眉眼。

    玲珑上次去宁安侯府时,其实并未过去多久时日,可这样短短的一段时日,玲珑的眉眼却变化了太多太多。

    沈峦如今再瞧见她眉眼,竟觉眼眶微酸。

    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沈峦记得自己这小女儿,最是爱笑,眉眼间无论何时都明媚至极。

    可眼下,他无法从玲珑身上瞧出半分明媚笑意。

    若是祁祯当真铁了心要如他话中所言那般,要玲珑此生困于深宫,不见天日,沈峦不敢想象,到那时,他这个小女儿,会在深宫之中,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沈峦喉头酸涩,轻声唤了声:“玲珑……”

    玲珑在祁祯怀中听的沈峦这声轻唤,抬眼望了过去。

    她眼眶红红,积着水意,却未曾落泪,只是嗓音哑哑着,应了沈峦。

    唤了声:“爹爹。”

    玲珑的眼睛,最像她的母亲,她打小爱哭,每每惹事时,但凡掉几滴泪,沈峦便不舍得罚她。

    那时沈峦总想着,若是这小女儿往后长大了,也这般爱哭,怕是夫家指不定要被她泪水淹了去。

    玲珑少时,沈峦也常盼着,哪一日这小娘子长大了,能不爱掉泪珠儿了便好了。

    可如今瞧着玲珑这明明难受痛苦至极,却始终忍着不肯将泪落下的模样,沈峦心中情绪却分外复杂。

    到底是最为愧对的女儿,到底是一心盼着她喜乐平安的小闺女,即便沈峦这个父亲再如何负心薄幸,总也会心疼女儿。

    沈峦心头酸涩,想着祁祯的言语,攥了攥手掌,终是开口道:“殿下,若真依您所言,日后您身边不会有玲珑立足之地的,既是殿下心意已决,玲珑注定无名无份,不如就让臣将小女带回家中照料。臣家中不会养不起一个小娘子,臣也不会为玲珑另择郎君。”

    沈峦想着,祁祯既是连个妾的名份都不肯给玲珑,想必也算不得喜欢,不肯放人,大抵只是为着他的颜面,不欲让东宫的女人日后另嫁罢了。

    既是如此,他不为玲珑另选夫婿就是,宁安侯府再如何,总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小娘子。

    可沈峦这番话落,抱着玲珑的祁祯身子猛地一僵,落在沈峦身上的眸光也阴翳冷寒。

    “宁安侯慎言。”祁祯话音极寒。

    不待沈峦回话,便紧接着吩咐下人道,“送侯爷回去。”

    这句话落,祁祯便抱着玲珑,回身往正房去了。

    他脚步疾疾,沈峦有心拦他,口中唤着“殿下……”,往祁祯这边追了两步,还欲再劝。

    可他不过刚一抬步开口,东宫的奴才便上前拦了他。

    “侯爷停步,殿下既有吩咐,侯爷还是照办的好,莫要触怒了殿下。”

    玲珑被祁祯抱在怀中,回首望向沈峦,只觉满心的无助。

    原来,即便是爹爹开口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是啊,从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宁安侯纵使有心为女儿做些什么,又如何能拗的过祁祯呢?

    何况,他即便有心为女儿做些什么,也绝越不过他对祁祯的忠心,对侯府荣华的看重。

    祁祯铁了心要做的事,也容不得沈峦置喙。

    撇下身后的沈峦和院落里的这些奴才,祁祯脚步疾疾,很快便迈入了主院门槛。

    沈峦的身影也消逝在玲珑眼前,玲珑瞧着自己掌心的血色,眸光空洞黯淡。

    玲珑想不明白,祁祯为什么不肯放了她,又为什么偏要如此折辱她。

    他明明不喜欢她,一别两宽,各自生欢不好吗?为什么他偏要将她困在这里。

    玲珑满心绝望,却寻不得任何法子挣脱祁祯。

    逃吗?祁祯在东宫布下的人手不知多少,她连主院的院门都出不去,能往哪处逃去?况且,祁祯吃死了她在乎宁安侯府满门的性命荣辱,他捏着宁安侯府满门,玲珑如何敢逃。

    从前动了逃的念头,是以为祁祯再如何不会对宁安侯府无关的人动手,如今才知道,祁祯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不会顾忌宁安侯的。

    若是他当真对宁安侯府动手,玲珑纵使逃了出去,也毕生难从愧疚中走出。

    此时的玲珑走投无路,满心无助。

    她想,难道真的无论如何都挣不脱祁祯吗?

    难道真的,就要被困死在这里吗?

    难道真的,要毕生不见天日做个隐形人吗?

    玲珑无法甘心。

    抱着她踏入正房的祁祯,将玲珑放在床榻上,垂眼瞧着玲珑眸中汹涌复杂的情绪,抬手遮了她眉眼。

    祁祯不敢深看玲珑眸中此时的情绪,他怕在其中读到浓烈的厌恶。

    “玲珑,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不需记得。”祁祯低叹了声。在玲珑耳畔缓声道。

    玲珑听了祁祯这句话,只觉讽刺。

    不需记得?她听的清清楚楚,那一言一语,好如利刃在她心头脑海,刻下道道痕迹,祁祯如今告诉她,不需记得。

    可是,沈玲珑,要如何才能忘记啊。

    玲珑唇畔浮起冷笑,笑着笑着,眸中水意再难蓄住,从祁祯指缝淌出。

    她问:“为什么吗?祁祯,为什么我不用记得?我在你眼中,只是你的提线木偶,不配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记忆吗?”

    祁祯掌心满是玲珑的泪水湿意,那湿意从他掌心指腹,蔓延至心头,激得祁祯心底酸涩。

    “玲珑……”他只是唤着她的名字,甚至都想不出什么话来答她。

    玲珑抬手握着祁祯手指,用力将他手掌从自己眼前拂落。

    而后抬眼,眸光灼灼望向祁祯。

    同他道:“祁祯,我原本不想问你的,我原想着,这些言语,问了句也不过是自取欺辱,可我实在是不甘心。祁祯,你为什么如此对我?我在你眼中,低贱卑微到不配有名姓,不配存在于世人眼中吗?我的存在,是你与心爱之人卷鲽情深的污点吗……”

    玲珑话语未尽,祁祯便被她眸光中的怨怼不甘,望的满心颤颤。

    “不是,玲珑,从来都不是如此。”祁祯急急道。

    可玲珑不敢信他口中言语。

    “那是为什么呢?你告诉我为什么啊祁祯?你说不是,那你总该告诉我缘由。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因为我伤了你的手吗?因为我伤了你的眼睛吗?那你还回来,你在我身上还回来,还回来够吗?”玲珑情绪汹涌,猛地推开了祁祯,这一推,用尽了玲珑力气,祁祯不防备,被推了一尺远。

    玲珑将祁祯推开后,眸光狠绝,抬手砸落了屋内的瓷器摆件。

    碎片四溅,玲珑赤手握住一个溅起在空中的碎片,猛地在自己方才砸在地上的那只手划去。

    “我还给你,还给你够吗?”这一划,掌心血色蔓延,玲珑握着那瓷器碎片,又对着了自己的眼睛。

    瓷片逼近玲珑眼眸,玲珑是真的绝望到想伤了自己的眼睛。

    祁祯也是在这一刻,真正意识到,玲珑不是在跟他闹什么性子,她是当真,想要刺了自己的眼睛。

    瓷片瞬时便要落下,祁祯猛地近前,扣住了玲珑手腕。

    他手上力道极大,扣着玲珑腕上关节,迫她将瓷片脱手。

    瓷片落地,祁祯悬着心方才落下,他看着玲珑那水红的眼眸,后怕极了。

    方才他的动作但凡晚上一瞬,那瓷片可就当真,刺在了玲珑眼睛上。

    祁祯紧扣着玲珑手腕,将人揽在怀中,心头仍颤着。

    “来人,将这屋子里的瓷器利刃,都扔出去。但凡是能伤人的,一件都不许留。”

    候在外头的奴才早在听到瓷器砸碎的声音时,便提起了心,待祁祯这句吩咐传来,奴才们忙垂着首到内室收拾。

    瞧着一地的瓷器碎片,奴才们暗暗心惊,也没胆子抬头去看上头两位主子的神色,只按着祁祯的吩咐,将屋内的危险物件,一一收拾了出去。

    奴才们一一收拾完毕后,又将内室房门阖上,退了出去。

    房中重又恢复寂静,祁祯紧揽着玲珑,喉间溢出叹息。

    玲珑被他困在怀中,无法动作,耳畔正抵在他心口处。

    祁祯心头不住响着,那一下下的跳动也清晰的传入玲珑耳中,玲珑听着这清晰无比的心跳声,眸色空洞。

    原来他是有心的啊,真是讽刺。

    “玲珑,许多事,孤不得不考量,深宫之中朝廷内外,不是你以为的那般轻易。沈沁柳的身份,最合适后位,有些事,孤即便同你解释,你也无法明白。”祁祯话音尽量轻缓,以期平复玲珑心绪。

    他顾忌的,一是玲珑的出身和她的性子,二是,那场梦。

    沈玲珑和梦中女子太像了。

    祁祯怕极了她如梦中女子那般死在两军阵前。

    倘若来日依旧如前世那般生乱,他不愿让任何人知晓沈玲珑的存在。

    可这些缘于荒唐梦境的顾忌,无法与玲珑言明。

    祁祯总是如此,用他以为的一切揣度玲珑,从来不曾有那么一次,设身处地的真正为玲珑想过。

    他是在为她考虑不假,可他未曾设身处地的想过,玲珑愿不愿意。

    玲珑听着耳畔祁祯的言语,抬眸紧望着祁祯的眼眸。

    他说,沈沁柳的身份,最适合后位。

    言语之间,早有考量盘算。

    原来,这些年来,字字句句,果真无一字真言。

    玲珑低眸冷笑,逼着自己冷静。

    “原来如此,玲珑明白了。殿下,既是如此,何必将玲珑带入宫中呢?你送玲珑回侯府也好,去庵堂也罢,总好过在深宫之中碍您的眼。”她话语轻缓,逼着自己不要歇斯底里,逼着自己压下满心的不甘,缓声低语。

    祁祯垂眸瞧着玲珑,听着她轻缓的话语,却觉眼前这个看似柔和的她,比方才那个歇斯底里的沈玲珑,更加遥远,更加难以握住。

    他喉头微动,抬手抚了抚玲珑鬓边碎发,眸光柔柔,落在玲珑眉眼间,温声道:“玲珑,别再闹脾气了,离了孤,你能去哪里呢?你以为你回到宁安侯能如未嫁前那般过日子吗?流言蜚语有多可怕,你知晓吗?说什么去庵堂待着,你以为庵堂的日子,便如你想的那般清净吗?青灯古佛的一生,你当真受的住吗?”

    “听话,别再任性了,明日,东宫里的一应物件,便会搬入皇宫,你不是最喜欢夜里望月嘛,宫中的观月楼已然收拾了出来,你就安心住在观月楼内,这外头的纷纷扰扰,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去看。”

    如今皇帝重伤,仍在扬州,御医费心救治,皇帝却依着昏着,意识不清。

    国不可无君,朝中祁祯的亲信已然在为祁祯登位做准备。

    祁祯原本仍在犹豫,毕竟皇帝并未驾崩,他身为太子,监国是责,登基却是僭越。

    直到昨日收到了西北边关的密报,方才做了决断。

    战事等不得了,祁祯想,皇帝如今在扬州出事,或许也是老天给自己的一个机会。

    毕竟若是父皇不曾出事,来日开战,皇帝软弱,定是会带来麻烦,祁祯纵使领兵在外,也难免掣肘。

    可若是祁祯登基了,这皇帝亲征,与太子领兵,却是大大的不同。

    因着这般考量,祁祯昨日便已然命亲信大臣,在朝中做了准备,明日,便会搬入宫城,以事出紧急之由先行即位,待日后再行登基大典。

    他要入宫,自然不可能在将玲珑留在东宫。

    那宫中的观月楼,是多年前的一位皇帝为宠妃在帝王寝殿旁所建。

    皇宫之中不比东宫,宫贵森严,纵使是祁祯,也不能肆意妄为。

    帝王寝殿向来住不得宫中女子,玲珑自然也不能如东宫时在主院住着那般,同祁祯住在帝王寝殿。

    祁祯不可能不顾朝臣的议论,也不愿让玲珑担祸君的骂名。

    这距离帝王寝殿最近的观月楼,也就成了玲珑最好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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