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玲珑这话一问出,  外头候着的奴才都惊了一惊。

    那院落里原本候着的奴才吃惊,是没想到他们殿下,不仅突然送来了一个女子,  这女子竟还问着自己夫君呢?

    既是开口问了自己夫君,要么是同他们殿下私定了终生的哪家小姐,  要么是殿下带了哪位旁人家里的夫人来。

    无论是哪一种,  都是惊世骇俗之举,这些奴才自然吃惊。

    至于马车上随行的仆从们吃惊,则是没想到这沈二姑娘,  竟还记得自己的夫君。

    她的夫君,除了如今这位陛下,  哪里还有旁人啊?殿下不是说了这蛊虫取出后,她会忘记从前的事情吗?怎的竟还记着当即陛下。

    仆从们心中暗觉棘手,  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  唯恐玲珑当真全都记的,个个都哑了声儿。

    而玲珑自己,  问出这句话后,却愈加头疼的厉害。

    她猛地晃了晃脑袋,  眉心紧蹙着。

    院落里候着的奴才见状,忙有眼力见的上前扶了她下马车,  口中道:“夫人舟车劳顿,定是疲惫,  您的寝房都以打理好了,不如先回寝殿休息。”

    玲珑脑袋晕着,  由着这奴才将自己扶了下去,  往院落里走去。

    马车上的奴才忙紧跟在后头,  面面相觑都有些懵。

    这沈姑娘若是记着从前的一切,  哪里能这般听话的由着她以为的“夫君”的人,将她迎进个陌生地界。

    祁墨的探子可是清楚这沈姑娘和当今陛下闹得有多难看的,想着,若她真都记着从前,即便是身子不适,也不可能是这般反应啊。

    仆从如此想着,随着玲珑踏进院落内的寝房后,试探的问了句:“夫人您的头可好些了,大夫说您摔了脑袋,许是会忘事,夫人眼下,可有什么事情,觉得记得模糊了些?”

    仆从问过,玲珑拧眉想了想,脑袋更痛了起来。

    她捏着拳头敲了敲脑壳,忍着头疼,费劲想着,却总觉得脑海中好似空了许多块儿。

    她明明记得自己嫁了人,与夫君很是恩爱,却记不得,自己嫁人时的景象,她明明记得她的夫君,是她最是欢喜的如意郎君,却怎么也想不起夫君的名姓,她明明记得,她嫁的夫君生的很是好看,眉眼分外清俊,一身的温润清雅,却只能在脑海中,瞧见一张模糊极了的面容,怎么也看不真切。

    “我好像,是忘了些事情。”玲珑抬眸看向那问了自己话的仆从,眸中神色呆怔。

    她这话一说,仆从们当即便松了一口气。

    “夫人您都忘了什么?”仆从接着试探。

    玲珑瞧着仆从问话的模样,心里莫名起了些防备。

    可她还是如实回道:“我不大记得夫君了。”

    此言一出,这些仆从们心头巨石猛地落下。

    不记得就好,不记得可再好不过了。

    仆从心中暗喜,脸上也难免有些许没掩盖干净的喜色。

    玲珑失去了些记忆,本就敏感,窥见这仆从隐带喜色的神情,心里的防备更重了。

    “秋水呢?怎么没见她。”玲珑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心中戒备的厉害,急于寻找一个熟悉亲近的人。

    秋水?仆从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没想起这人是谁。

    祁墨的探子再如何事无巨细,也不可能费心去记一个早已被送回宁安侯府的婢女的名字,自然不知晓秋水。

    玲珑瞧他们这模样,心中的怀疑愈加的重,甚至都动了起身离开这个陌生地界的念头。

    好在一个仆从猜着这秋水应是沈玲珑的某个婢女,急中生智回道:“您说的可是您从前的婢女?”

    话音落下,玲珑起身的动作顿住了。

    “是我的婢女,你为什么说是从前的婢女?秋水,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玲珑不解问道。

    仆从闻言暗暗庆幸自己猜对了,忙回道:“夫人忘了,秋水姑娘已然嫁人了。如今在京城夫家,早不在夫人身边伺候了?”

    嫁人?还是嫁去京城?怎么可能?她怎么半点印象也没有。

    玲珑拧紧了眉头,心中还是犹疑。

    她抿了抿唇,打量着自己全然陌生的内室,开口道:“那这是哪里?是我家吗?我怎么全然没有印象?”

    “自然是夫人的家,不过,这是咱们新近搬来的家,夫人原本和郎君是在京城住着的,这两日才搬来这边,正是搬家路上,夫人受了伤,才忘了些事情。”仆从赶忙回道。

    玲珑听着仆从的话,将信将疑,绞着手指又问:“那夫君呢?我受了伤,他怎的不来看我,也不陪着我养伤,反倒将我丢在此处?”

    仆从听着玲珑开口问了“夫君”,隐约觉得,这一番问话,好似是将这沈二姑娘骗过去了。

    心中稍松了口气,回道:“夫人有所不知,郎君另有要事在身,不便来看望夫人,待郎君事了之后,便会赶来,夫人稍候些日子就是。”

    玲珑听着这仆从的话,心中的疑云,却愈发的重。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且不说她记忆中自己压根就不曾去过京城,更不记得在京城住过,单说这仆从说,她夫君是有要事在身才不来看望她,玲珑便觉不对。

    什么样的要事,她都失了忆,他都不来看她。

    玲珑越想越觉不对,勉强稳住心神,做出一副头疼的样子,止了问话。

    她边揉着额头,边道:“我头疼的厉害,想歇息下好生睡一觉,你们都出去罢。”

    眼瞧着玲珑不再追问,这些仆从还以为玲珑是真信了他们的说法,彻底放下了悬着的心,告退出去守在了外面,临走时还为玲珑阖上了房门。

    而玲珑,待这些宫人都出去后,便放下了假装揉着脑袋的手,轻手轻脚到了房门处,悄悄听着外头的动静。

    守在外头的人,有这院落里原本候着的奴才,也有马车上一路来的随从。

    方才在房内,虽说这两拨奴才都在,可答话的一直都是随车来的仆从,院落里的奴才是半句话也没说,只听了玲珑和随车的仆从这一番让人一头雾水的问话。

    故而这一出内室,奴才便好奇的压低声音问那仆从:“方才你和那姑娘说的话是何意?怎的说的云里雾里的,让人一头雾水,也听不明白。那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嘘,再多嘴仔细你的小命!”仆从忙示意这奴才噤声。

    内室里头,将耳朵贴在门上的玲珑,听到了那仆从的最后一句话。

    那姑娘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话一入耳,玲珑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若自己真是这些奴才们口中的“夫人”,他们怎么会问出她是什么身份这样的话来。

    玲珑拧着眉头,蹑手蹑脚离开房门,往内室里去。

    她坐在榻上,盯着那阖着的房门,死命敲着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因何到的这地界,又为何落到了这批人手上。

    一整日里,玲珑面上做出信了那些人话的模样,心里却一直提着防备,时不时敲敲脑袋,想要再记起被自己遗忘了的回忆。

    可是无论怎么费劲回想,她脑海里总是有大片空白,任凭她如何费尽心思,还是想不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全然黑了,玲珑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又记不起许多的事情,心里也越来越慌。

    她并不清楚这地界是什么地方,心中自是恐慌害怕。

    玲珑打小读了许多的话本子,话本里总爱写,正经人家的姑娘被歹人卖入烟花巷的戏码,如今这院落里的人,瞧着虽不凶神恶煞,玲珑却也不敢相信,这些骗自己的人,会是什么好人,也着实不敢呆在这里。

    若真要呆在这里,玲珑既怕这些人是买卖女子的人伢子,更怕这些人会是自己夫君的对头,绑了自己,用以威胁她夫君。

    也不知是怎的,她明明不记得关于夫君的许多记忆,潜意识里却总觉得,会有人绑了她,借她威胁她夫君。

    夜幕落下许久,这院落里的灯火也尽数熄了。

    玲珑心里压着这事,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是既无星辰,也无明月,漆黑的紧。

    玲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肚子饿的咕噜了声。

    她低眸瞧了眼自己的肚子,脑海中划过道亮光,突然想到了逃出这里的法子,从床榻上起了身。

    玲珑今夜本就未曾解下钗环衣裙,起身后都不需重新穿衣梳洗,便到了灯盏前,重新点燃了灯盏。

    灯盏亮起,外头守夜的奴才反应过来,问道:“夫人怎的起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玲珑轻咳了声,冲外头道:“我饿了,送份夜宵进来。”

    她本就对这地界的人存着防备,故而今日的膳食,借着食欲不振的由头,是一口未尝。

    肚子饿是真的,想吃夜宵,却是假的。

    不过这外头守夜的奴才知晓她今日未曾进食,却并未怀疑她要吃夜宵之事。

    外头的奴才应了声:“好,这便吩咐厨娘做了送来。”

    玲珑闻言,脸上溢出喜色,打量了眼屋内,当即搬了个木凳和案几回到了内室里头。

    她先是将案几放到了床帐后,恰好是床榻正对着的地方,人到这案几处,后背便正对着床榻了。

    紧接着,她又到内室床榻上,将木凳藏进被衾里,自己也和衣重又进入被衾内,曲起腿来,遮掩被衾中的木凳。

    过了一会后,厨娘的脚步声响起。

    那厨娘领着食盒,踏进了内室。

    “夫人?”厨娘在门槛处出声问道。

    玲珑心中有些紧张,压了压心中慌意,启唇道:“送进里头来罢,我不想起身了,在榻上用了夜宵即可。”

    那厨娘闻言,心道,这姑娘倒是好不懂规矩,面上却没表露出什么,拎着食盒就往内室里走去。

    眼瞧着那厨娘绕过屏风进了内室,玲珑提着的心更是紧张,她扫了眼那案几,又攥紧了被衾下藏着的木凳,一只手指了下案几的方向,吩咐道:“将食盒放在那案几上罢。”

    厨娘依言往那处走去,背对着了床榻。

    玲珑悄悄掀开了被子,提着木凳猛地抬起砸在了那厨娘后颈处。

    这厨娘不过是个在膳房做活的奴才,又不通武艺,加之并不对玲珑这个瞧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有什么防备心,冷不丁被玲珑砸了这一下,是半点没反应过来。

    厨娘手中食盒落在案几上,她人却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玲珑心里慌得厉害,将木凳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榻上,先去探了那厨娘的鼻息,确定还有气儿,心里松了口气。

    没死就好,她只是想逃,可没想害人性命。

    玲珑抬眼看了眼外头,特意将声音放大了些,喊道:“你就在这候着罢,待我用完了夜宵,直接将食盒给提回去。”

    她话落,忙就去解那厨娘身上的外衣,又脱去了自己的外衣。

    随后玲珑将厨娘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

    换好衣裳后,玲珑打量了眼镜中的自己,又将头上的钗环卸下,随手将头发挽起,取了厨娘头上的木簪子戴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瞧了眼外头,接着道:“好了,出去吧,走时将灯熄了。”

    说着便自己拎着食盒,到灯盏前将灯吹灭。

    灯火熄灭,满室漆黑,外头也同样漆黑如墨。

    玲珑拎着食盒,低垂着头,出了内室,将房门阖了上去。

    外头守夜的奴才本就打着瞌睡,也没想过那眼下病怏怏的,瞧着又甚是娇弱的玲珑,能翻出什么了浪花,压根就没在内室里用多少心思。

    玲珑提心吊胆,一直低着头,从内室房门处,往外一步步走远。

    她一直沿着院墙走着,越行越远。

    玲珑连南苑的墙都翻得出去,这寻常市井之家的院落,原本自然难不倒她。

    可她在打量了眼这院落的院墙后,却并未翻墙,而是一直沿着院墙,猫着身子走着。

    当年玲珑在南苑翻墙,可是落在过祁墨眼里的,这处院落,旁的守卫算不得多严密,独独这墙被砌高了不少,玲珑是铁定翻不出去的。

    她沿着墙角一直走着,心中越来越焦灼,唯恐那厨娘醒了,惊动房间外的人手来追自己。

    玲珑正急得厉害,隐隐好似又听到远处有喊声。

    她更是慌乱,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猛地摔了下去。

    “汪汪汪。”一声不大的狗叫声在玲珑身下响起,玲珑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

    只见一条不大的狗正缩在那墙角处。

    玲珑还没反应过来,那狗子突然从墙下钻了出去。

    玲珑一惊,忙低首去看,果然瞧见了个狗洞。

    这当口,她也顾不得脸面了,当即跟着那狗子钻了出去。

    好在玲珑身子娇小,从这算不得大的狗洞中勉强钻了出去。

    她从墙外爬起,蹭的脸上和身上都是泥土。

    眼下天黑,她自己看不见,也顾不得脸干不干净,急忙就往外跑去。

    玲珑一边跑,那只狗子也在后头跟着她跑。

    不知跑了多久,外头的天色都渐亮了,总算是将那院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玲珑撑着膝盖停了下来,累的都快要站不住了。

    那只狗子一直围在她身旁打转,一边打转,一边咬着玲珑衣裙往前拽去。

    玲珑抬眼看向这狗子拽着自己要去的方向,竟是一家包子铺。

    她低笑了声,摸了摸自己快要饿扁的肚子,由着这狗子将自己拽了过去。

    “姑娘要包子啊?”

    玲珑咬了咬唇,实在饿的厉害,回道:“嗯,我要两个包子。”

    店家拿了两个包子递给玲珑,口中道:“两文钱一个,总共四文。”、

    玲珑闻言,神色一怔,方才意识到,自己没钱。

    她顿了顿,羞窘的收回了手,下意识从自己头上取簪子,抿唇道:“店家,我出门的急,没带钱,可否用这簪子先抵了。”

    玲珑自己寻常戴的钗环,可都是金簪,她饿懵了,下意识以为自己头上戴着的是金簪,就要给店家抵银钱。

    可那店家瞧了眼玲珑手中簪子,瞧见是个木簪,当即冷了脸,驱赶她道:“去去去,这木头玩意值什么银钱,没钱就滚一边去,别耽搁我生意。”

    玲珑一怔,瞧了眼自己手中木簪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和那厨娘换了钗环。

    正当她窘迫为难时,玲珑身后响起了道话音。

    “店家,出门在外,谁没有难处,这人的钱在下付了,劳烦店家将这两个包子给她。”来人说着,便将一锭银子放到了店家食案前。

    玲珑听的话音回首,看向来人。

    此时晨光微亮,穿透了原本漆黑的夜色,店家的点着的灯火也一并落在来人脸上。

    他的面容在晨光与灯火的映衬下,好生清晰。

    玲珑抬眸只看了这人一眼,她记忆里那个好生模糊的夫君面容,突然就看清了眉眼,连带着有个名字也在她脑海中浮现。

    就在玲珑怔怔的那瞬,这人瞧着她,眸中情绪同样变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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