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蓦地一亮,盖在玉可儿脸上的厚重书本子被掀开。

    “我说姑奶奶,您还睡呢?”来人是洛落,玉可儿大学的好友。

    亮光猛然刺入眼底,玉可儿瞳孔微缩,眉头瞬间拧起。

    “怎么?又疼了?”洛落关切地看着她。

    玉可儿摇摇头,坐正,正午时光,自习室里只有她二人。

    洛落拉过玉可儿的手,将一份打包的午饭递到她的手上:“先吃。”

    玉可儿低头,快餐盒,一次性筷子,普通到不能更普通,却有种陌生感:“我总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啪!”一张试卷被拍在桌上,鲜红的叉占了十分之九,“不真实?瞧瞧这再说不真实!这次补考机会还是老师觉得你缺了半年课特赦的,你别不珍惜啊!”

    “啊!!!”玉可儿顷刻就寡白了脸,“拿开,拿开!这也不真实!”

    然后便又是满脸愁,连饭也吃不下了。

    “你伤了脑袋嘛,”洛落看她这个样子,替她掰开筷子打开饭盒塞进手里,“医生说你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是吗?”所有人都这么说,“可为什么以前的记忆,我一点也没有?”

    说着,她拍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将里面封死的什么东西拍出点通透。

    “哎!哎!”洛落忙拉住她的手,“说起来,你和以前是有些不一样……”

    “哪里哪里,你也觉得对吧?”玉可儿激动起来,“我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才对!”

    “嗯,”洛落肯定,“比以前笨。你该不会是被人穿了吧?小说里都这么写。”

    玉可儿便趴下,摇头:“不会,以前的记忆没有,是没有我的,也没有别人的,什么都没有。”

    隔日,昏暗的旧楼,洛落送玉可儿进考场,头顶的蓝盈花开得正好,衬着晴天白云,洛落朝她笑,几朵花就在她眼前坠落。

    玉可儿挥手告别,抱着书本朝教室走,一层两层,楼梯老旧咯吱,像踩在破旧古船之上。

    门开,考试已经开始,许多学生埋头做题,面目低垂在试题里并不分明,四周只有唰唰写字声像许多长足的虫在爬。

    属于她的位置上也早已铺开一张试卷,玉可儿坐下打开,乖巧做题。

    可题目却不是见过的,翻来覆去只是一道:我知道你的一切,过去和未来,你,想知道吗?

    玉可儿凝眸,朝着讲台的监考老师和周遭同学看去,下一刻,空间扭曲,黑暗重袭,头顶上落来手掌。

    一开始轻轻的,像是抚慰,而后,突然重力:“想啊,那就……用你身边这人的命,换这真相可好?”

    身边人?

    很多的声音和人影交错出现,有洛落、有教授、有野人、有小斐,最后,停在背她而立的一个伟岸身影上……

    斐如患。

    摇晃在软轿中的斐如患醒来时,有人隔着轿门喊他:“斐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求,事关河西十万百姓,大人!请您停轿!”

    “阿四,”斐如患叫道,他的脑海模糊,人还不十分清醒,“这是要去哪里?”

    “回主子,”阿四的声音果然响在轿外,贴在轿帘一侧,“陛下连夜宣见。”

    “何人轿外喧哗?”

    “是员外郎林斌。”

    “所为何事?”

    “河西泄洪一事。”

    “……走吧。”

    轿子没停,轿外的声音也被人拦住。

    “斐大人!”林斌长呼一声带了悲腔,“河西十万百姓何罪之有?朝廷一纸令下就要泄洪没其家园,此后流民四散稚子失怙,大人您的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幅画面,虽看不真切,但有不绝的呜咽浮在其中。

    斐如患的手在轿沿上轻叩两下,轿便停了。

    金銮殿上,斐如蔺一身便装高坐。

    斐如患来时,依旧行了君臣跪拜之礼。

    “春宵苦短,朕此时将皇兄宣召而来,皇兄不会怪罪朕吧?”

    “陛下言重,不过,臣有一事想求陛下开恩。”

    “哦?”

    “事关河西泄洪一事,”斐如患依旧跪着,“请陛下三思……”

    上头轻声嘶了半口气:“此事早有定夺,皇兄为何还要提起,负责此事的官员日前已经宣告完工。”

    “可,”斐如患头疼欲裂,“臣刚刚见了员外郎林斌,他向臣讲了一个疏通的法子,臣以为……可行。”

    “林斌?”斐如蔺再是一声吸气,“三日前,此人死谏不成,一头撞死在了殿外,你难道忘了?”

    仿若惊雷一声,斐如患突然抬起头来。

    三日前朝休一日,为的是无人当面弹劾怀瑾问斩一事,此事当时颇多民怨,何至于斐如蔺却一点也记不起来。

    再想到来时路上,阿四尽职尽责陪在轿外,可他明明记得,阿四已经被他支去盯着苏晚晚,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斐如患直起腰身,站了起来,“到底是谁?”

    那一刻,黑暗重现,面前一把声音忽远忽近:“看看你的手吧,斐大人,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都是你害的!如果没有你,他们怎么会四处流离,等人施粥!”

    那一刻,斐游侠脑海中十足茫然,他不是那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但他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真实感,知道那一切都真实地发生着,就发生在某个地方。

    “只要,你愿意用身边这人的命作为交换,我就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包括,重新做出选择的机会。”

    斐如患的视线里便落入玉可儿的身影,合目,少有的多了几分温柔。

    “我为何要她的命?”这人是谁他还不知道,连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进小客栈时,她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倒没干过什么了不得的坏事。

    “可是,”那把声音绕在四周,循循善诱,“她刚刚可是已经同意献上你的命换一个她想要的。”

    “哦,”斐如患淡淡,像那根本不关自己什么事,“你也说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都是我所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多半不止做了这一件错事,多几个人想要我的命也就不足为奇,这姑娘,大概也同我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纠葛,所以,她同意便就同意了吧。”

    “……”声音便顿了一顿,像第一次听人这么回答,“那是你的命,你就一点不在意?”

    斐如患便轻轻笑了:“对啊,你也知道这是我的命,所以……”

    “别人同不同意与我何干?”

    “你问过我了么?”

    “我尚且没说同意,别人同意又能算个屁?”

    声音便彻底哑了,末了又低低笑起:“看来,你还不懂得魇城的规矩。”

    “双人不入魇,单人不出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什么意思?”斐如患盘腿坐在那里,眼里虽不落星辰,但满是骄光,像个小太阳透着温暖。

    “意思就是,”声音绕来绕去,故弄玄虚,“你们,谁也出不去……”

    “呵,”玉可儿掏着耳朵睁开双眼,那眼甫一睁开,便平白没了先前尚有的几分温柔,“当着梦主人的面说这种话,你还真是……欠个好大的收拾!”

    声音不大,黑暗中,像随风而来。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度,下一瞬,两道白布从虚空中勒出,带着风声,交错双结,捆住虚空。

    漆黑空间中,便传来巨兽扭蹭的声音。

    “看吧,”玉可儿傲娇仰起下巴,“奴家和公子拴在一起多是一件好事!对吧,公子?”

    斐如患点起手中火折,明明灭灭中照不出一人距。

    玉可儿便大手一挥:“公子,奴家为你点亮夜空。”

    于是,玉可儿说要有光,漆黑地底城池便有了光。

    明亮的火把火盆相继燃起,照得地宫明晃晃,热闹闹,进而……人影幢幢。

    一开始,人影只如被火光照亮的皮影,没声没息,但随着火光升腾,摇曳的光线中,一切便都鲜活,人影实体化,连声音也明晰热闹起来。

    灯光亮起那刻,玉可儿和斐如患手中各牵一头的布条软塌在地,其中捆缚那物已不知所踪。

    “跑了?”斐如患削微遗憾。

    “没呢,”玉可儿的目光落向封闭地底城池中来往交错的人群,“在他们中间。”

    “这些是人?”

    “你见过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底还能有活人?”

    斐如患便盯着玉可儿,虽然但是,他也没见过劈手就能点亮整座地宫的人啊。

    “姑娘是人是鬼?”斐如患终于还是不能免俗地问出这个问题,“姓甚名谁?”

    玉可儿背手朝前,大踏步行进在入城的主干道上:“怎么,对奴家动情了?”

    “……”

    “如若没有,公子难道不知,打听闺阁女子的芳名可不大妥当也不大绅士。”

    “……”

    斐如患两句话败下阵来,再想多问一句,玉可儿已背手迈步走向城门。

    两柄弯刀拦住去路,叽里咕噜大声说着玉可儿听不懂的话。

    “说要看通关文牒,否则不让进。”

    斐如患踱步上前,潇洒贵气,一边同玉可儿翻译着对方的话,一边用同样的语言同对方沟通。

    玉可儿从怀中摸出一颗胡桃,嘎嘣一下咬开硬壳,嘎巴嘎巴嚼着瞧斐如患同对方交涉。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是真的好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

    还潜藏很多惊喜,带在身边是真的方便。

    斐如患交涉片刻,含笑从对方手中接过一物,展开来,两张薄脆的纸,左右相合便是一张完整通关文书,上书姓名籍贯所为何事。

    玉可儿嚼巴着胡桃,目光在斐如患脸上落了一瞬,手往怀中一摸,照样掏出两份来:“这玩意儿啊,早说嘛。”

    斐如患接过一看,自己的那份写明斐游侠,而玉可儿那份,上面赫然两个大字,斐如患看了直打跌:霸霸。

    其余信息倒还正常,二人均来自漠中,是商队护卫。

    一时之间,斐如患有些惴惴,他虽然不知道这霸霸是个什么鬼,但总觉得兴许不是真的。

    就像这文书也不是真的一样,而且他就是知道玉可儿能变出文书以假乱真一样。

    果然,文书递给对方,对方照着火光一顿核验,随即就递了回来,弯刀也撤了,照旧叽里咕噜一通交代。

    “他们说什么?”玉可儿随意将胡桃往嘴里抛,含糊不清地问。

    “说天黑之前一定要出来,城里宵禁。”

    “宵禁?”玉可儿咂摸了一下,“那咱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姑娘准备夜探魇城?”斐如患并不意外。

    “嗯,”玉可儿便很来兴趣地停了步子看着斐如患,“我发现你变聪明了,变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了。”

    斐如患便也站定,笑看对方:“这应该是好事啊,姑娘怎么有些不大开心?”

    “你哪里看出我不开心的?”

    “你刚刚胡桃没丢准。”

    玉可儿便微微噎了一噎:“刚刚手滑,这也难免。”

    “嗯,”斐如患很给台阶,“那是好还是不好?”

    “好也是好,”毕竟谁又喜欢和一个傻子历险,但不好也是不好,玉可儿很深地看了斐如患一眼,想起小斐那个不省心的,是得处处留着小心,随即又是粲然一笑,“就算不好,奴家也有本事让它好。”

    斐如患甫一被这目光盯视,像做了极大的错事,他微微一愣神,玉可儿便又走远了。

    斐如患追上前:“姑娘,那我们现在做什么,我看日头还早。”

    “这种没日没夜的地方,你是怎么看出日头来的?”玉可儿很是好奇。

    “那边,”斐如患朝一侧楼台一指,“有日影晷针。”

    “哦。”玉可儿扫了一眼,此时再看,天上已不是火盆火把,真就有了太阳高悬。

    离日落约莫还有三个时辰,正是一天闹市中人流最盛的时候,玉可儿便道:“你去城里打听打听,找个最会说谎话的人。”

    “???”这如何找?

    玉可儿不置可否,只道:“就找那种很会讲故事的人……找着了,我问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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