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结束,尘埃落定,周舍被判流放崖州,白雪梅也白得一套房子,那日宋阿四拿着地契和官府文书找到宋引章,说是给她的赔偿,原来就是那周舍的宅地。

    “你多大了?”宋引章对宋阿四印象很深,那天在堂上,她能感受到了其他衙役平日里应该都挺欺负他,县令也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连那十几个苦力也在取笑他,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衙役这样被排挤,也是怪可怜的。

    “我十六岁!”宋阿四呆呆地。

    “才十六岁就出来干活了啊?”

    “我家邻居黄林跟我同岁,都已经娶老婆了!”

    白雪梅一愣,也对,她还在用现代的年龄观去看古人呢,自己现在拥有这幅躯体不也才只有十七岁?

    “我比你大一岁,而且我也姓宋,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哦!你要是愿意呢,可以叫我一声宋姐姐!”

    “真的吗?”宋阿四一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来,特别可爱。

    “真的呀,我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不像你,家里有好几个哦!”

    “我家里没有的!”

    “你不是叫阿四吗?”

    “哦!那是因为我叔叔伯伯家有,我是按一整个家族排的,我爹娘的话,是只有我一个的!”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想错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宋姐姐!在衙门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可怜,这么一个漂亮的姐姐,周舍那个人竟然不知道珍惜!”

    白雪梅叹气道:“都是命吧,不过已经脱离苦海了!”

    阿四意识到自己不该再提起这事儿,赶紧闭嘴,把手里整理好的地契、房契递到她面前,而她与阿四聊天难得的轻松,放松之下随手在地契上签了个白字,写完了白字才发觉自己写错了,急忙划去,重新签上了宋引章的名字,接着是房契。

    签完之后,她将地契拿在手里端详许久,盯着自己写错又划掉的“白”字。

    宋引章!白雪梅?白雪梅!宋引章?

    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依靠着宋引章的残存记忆努力让自己先脱离危险,很少想过自己究竟是谁,以后究竟以谁的身份自处,以谁的方式生活,但是当她差点在地契签上自己的名字时,她突然明白了,既然命运将她带到这个地方,那么以后,她就要以宋引章的身份活着,至于白雪梅这个名字,从此淡忘,再不提起!

    宋引章啊宋引章,别怪我!我不知道是谁让我变成了你,可是既然已成事实,我就要替你去活了!

    至于白雪梅这个名字,慢慢忘记吧!

    现在开始,我就是宋引章,宋引章就是我!

    汴梁很大很繁华,从前她的梦想在s市甫一出场,就折戟沉沙,今日换了个时空,就让她在汴京实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吧!

    先干什么好呢?先找到盼儿姐,她那里还有她的存款,可以做本钱,科举做官是别想了,种地她又吃不了那份苦,最好就是经商,虽然说古代是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可是北宋因冗官冗兵,还是很需要商人缴纳的大量税钱,所以经商环境很是宽松,这个路子不错!

    对了,周舍的宅子在华亭县毫无用处,直接卖了吧,也可以当做本钱,不过她一个贱籍女子,很多财务上的事情直接经手恐怕不太方便,还得找个可靠的盟友才行!

    盼儿姐应该可以,她本来就帮忙管着她的所有钱财还有姐姐的遗产,又是相处多年,如同亲姐姐一样,靠得住!

    不过还不知道她在哪里,引章转念一想,欧阳旭肯定知道!便要去欧阳旭家里问个究竟。

    “宋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我有一个故人在汴梁,还不知道在哪里,我得去找找。”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在汴京认识的人多,可以帮你找!”

    “你不用回衙门吗?”

    “我今天下午只有一件事,就是把周舍的房子赔给你,然后就可以放假了!”

    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啊!引章看着他笑起来单纯真诚的样子,心情也跟着阳光起来,说道:“那一起去吧!”

    二人匆匆前往欧阳家,路上突然遇到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迎面而来。队伍最前头是一匹高头大马,浑身雪白,上面还端坐着一个姿色艳丽、满头珠翠的女子,两侧及身后的队伍则敲锣打鼓、吹笙奏乐,行人一边喊着“花魁来啦,花魁来啦”,一边纷纷让路,好不气派。

    “这不是张好好吗?教坊班头儿!这可是咱们东京城最有名的花魁娘子!”

    “谁不知道,她唱的曲儿,跟仙乐似的!我等平常人要想听她的曲,得花一贯钱,等上半个月呢!”

    “今天八大王整寿,教坊奉旨在衙南楼歌舞百戏,张娘子唱了一首雁声,官家呀,不但奖了她一身彩衣,还许她巡街出游!”

    宋引章听着周围人的吹捧,提不起任何兴趣,无非也是个漂亮的、会唱歌的人偶罢了,再美美不过林青霞,再会唱也唱不过李娜,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人类的技艺总是在不断进步的,无论是科学还是艺术。今人见了加滤镜的古代朦胧之美,便容易厚古薄今,实在是不可取。

    正如玉器一样,真正好的玉质大多都是现代品,开采去杂、雕刻技法都更优于前人,无论水头、造型,都胜过古代,若说有什么比不上古代的,那就只有年头了,当然,偏偏就是这年头,是最有价值的部分。

    张好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首挺胸得端坐在马背上,享受着万人瞩目的感觉,宋引章却只顾低头走路,从白马旁匆匆而过。张好好一眼就看见了她,只因她是整条街上唯一一个不来仰视自己的人。她年纪轻轻,就名满京城,富商士绅踏破她的门槛,达官贵人的请帖铺满整张绣床,官家两次宣她进宫,得到的赏赐可以堆满整间房子,她巡街出游一次,半个京城的人都来一睹芳容,可是,为什么她好像没看见一样?

    引章没注意到这些,自顾自得向前走,连阿四落在后面也不知道。

    “宋姐姐!宋姐姐!”阿四忙着看张好好,等她过去了,才发现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宋姐姐不见了,直伸着脖子四处去找。

    “这儿这儿!”宋引章正在一处布料摊前摩挲着一块红底牡丹纹的绸布,听见阿四叫她,便把他招呼过来了。

    “这块布怎么样?嗯?”

    阿四便拿起来盖在自己头上:“好看吗?”

    引章笑得开心,买下布,包了起来,说回头找到盼儿姐给她做礼物。

    到了欧阳旭家门口,又是一堆人聚集在这里,不仅让她怀疑,以前的人都这么闲的吗?到哪里都能看到一堆一堆的人!

    宋阿四凭借自己衙役的身份,在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一条道,她也紧随其后。

    “盼儿姐!”她惊呼一声,但很快被人声淹没,没有引起赵盼儿的关注。

    “宋姐姐,你认识她们?”阿四问道。

    引章点头说道:“那个年轻的,是盼儿姐,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是孙三娘。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往地上看去,赵盼儿和宋引章身上都是伤,十分狼狈得跌坐在地上,她忙上前扶起两个人。

    “宋姐姐?”阿四看她眼里都是担忧,自己又不清楚状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更何况还有跟自己认识的四五个衙役也在场。

    赵盼儿见是引章,眼睛里都是意外和不解,三娘却先反应过来,对引章说道:“欧阳旭中了谈话,不要盼儿了!”

    引章马上明白过来,向阿四解释道:“盼儿姐是欧阳旭的妻子,欧阳旭高中探花后,就不要盼儿姐了,今天很有可能是盼儿姐来讨要公道,却反被欧阳旭羞辱了。”

    原来是这样,阿四上前去问那几个衙役:“她们犯了什么罪?”

    那几个衙役见是宋阿四,根本不搭理,阿四被无视,上了劲儿,护在赵盼儿和三娘前面。

    “你找事啊?宋阿四?”两个衙役欺身上前,直接把阿四钳制住,不许他动。

    而欧阳旭叹口气说道:“不要太为难他们,把它们赶出京就算了!”

    引章没想到那天还竭诚帮助自己的欧阳姐夫,今天竟说出这样冰冷的话,一时间也愣在原地。而那几个衙役早已架住他们三个,押到排车上,送去游街。

    阿四见宋姐姐也被牵连,想要挣脱,却被两个衙役给打了,引章气不过,可是又不能轻易和任何一个人结仇,没有多想便冲上去将阿四护在身下,他只有十六岁!

    幸好那两个衙役只是想教训教训阿四,并没有想真的打死他,等赵盼儿和三娘被顺利送去游街,也径自走了。

    宋引章被打得胳膊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阿四帮忙轻轻揉着她手上的伤处,一颗眼泪正滴在伤口处,眼泪里有盐分,一时刺激的她更加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什么呀!”

    阿四拼命想忍住眼泪,可就是忍不住,一个衙役当街被人殴打,丢人,被打还要被一个弱质女子护在身下,更丢人!他把眼泪一擦,下决心说道:“我不会让他们一直骑在我头上的!”

    引章笑着说:“我相信你呀,不过要让自己先长本事,才能不让别人欺负你!”

    ……

    游街过后,赵盼儿和三娘感觉丢尽了脸面,决心回钱塘去,引章不认识路,在阿四的带领下追了十几里才在城郊追上了两个人,可是不管引章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赵盼儿始终坚持回钱塘,至于引章要不要跟她们回去,她却让她自己看着办,而三娘唯赵盼儿马首是瞻,只有一句“盼儿去哪,我就去哪”。

    引章好说歹说,赵盼儿就是不愿意留下来,好吧,谁让她们是姐妹,反正周舍已经流放崖州,回去就回去吧!

    就在引章辞别了阿四,三人要继续前行时,几个皇城司打扮的人骑着马从她们身边经过,没过多久又折返了回来,为首的直接在赵盼儿面前停下,将她拉在一边。

    引章不明就里,问三娘:“他们两个认识啊?”

    三娘尴尬一笑:“不,不认识。”

    奇怪,不认识,怎么那么熟稔?还互相拉拉扯扯的?分明早就认识了,三娘的样子明显也是知道的,只是,干嘛要瞒着自己呢?

    那人和赵盼儿只说了几句话,她的神情就犹豫起来,但没多久,赵盼儿就回来了,那人还在后面喊道:“你甘心吗?你不是不达目的死不甘心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真对你失望!你就像是一块破抹布一样,是被人丢出东京的。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甘心吗?”

    紧接着他又冲她们吼道:“还有你们!你们也甘心吗?”

    引章吓了一大跳,心里翻了个白眼,喊什么喊!甘不甘心跟你有什么关心?我又不认识你!

    但是赵盼儿却深吸一口气,对她们说道:“我不甘心,我要留在东京!你们呢?”

    三娘自然是同意,而引章已经是无语了,她苦口婆心得相劝,不如这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几句话管用,行吧,无所谓,愿意留在汴梁就行了,管它是谁劝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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