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堵墙,凌文冲只听到了这一句,接下来的声音放得很低,他只知道那边在说话,说的是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不过“拐子”两个字还是深深的嵌在了他的脑子里。
莫非,隔壁是在寻人?
凌文冲心中一动,立时想到了小悦儿,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渠州离这里可是有十几天的路程。再说,若小悦儿真落在拐子手里,是绝不可能逃得出来的。
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只能放下了。
乡试放榜前几天,隔壁小院的人就离开了,又过了三天,榜单正式贴了出来。
凌文冲住的远,等赶到榜下的时候,那里早已是人潮涌动,挤都挤不进去了。
榜单下有兵士在那里看守,最里面的人不敢和他们发生冲突,倒还算乖觉,越往外圈,人群越乱。
里面的人想挤出来,外面的人想挤进去,乱乱糟糟,这个吼那个叫,半点没有读书人的斯文。
兵士或许是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只守着榜单不让人损坏就行,其他的推推搡搡、骂骂咧咧,他们一概当作看不见。
“我……我考上了。”
喊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黑脸书生,此时他正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挥舞着手臂大喊,兴奋到不能自已。他的喊声引发了周遭人群更大的热情,拼命的往前挤去,将原本正在往外挤的书生又推了回去。
“我的名字呢?为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不甘心的问,可是周遭哪有人回答他。
“……都第四次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我?苍天不公啊!苍天不公啊!”
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书生老泪纵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
“……”
从秀才到举人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有的人一辈子都迈不过去。
“仕途”的前半部分,追逐的便是入仕的过程,从秀才开始,到举人,再到进士,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跃入龙门。
秀才是起点,有升堂不跪、免赋税的资格,还可以与本县县官对话;举人就更高了一阶,不仅免徭役、免赋税,还有了做官的资格,虽不如进士那样直接派官,但有门路的话,可以候补。
只凭这一点,举人就强出秀才数百倍去。
凌文冲站在远处,看着榜单下面人群的厮杀,如同看见一个巨大的名利场,将所有人都挟裹在里面,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在这里失意,有人在这里登阶……
“少爷,您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小七看着疯狂的人群也有些发怵,可是没办法,他不去就得少爷去,总不能让凌文冲自己冒险。
“等等……”
凌文冲的话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眼睁睁的看着小七勇敢的冲向人群,然后又被人群挤了出来。
小七再努力往里挤,人群又把他往外挤,来回几次,发髻也歪了,鞋也丢了,衣袖还扯了个大口子。
小七摸摸衣袖,站在人群外面,还在跃跃欲试,凌文冲怕他受伤,忙把人叫了回来。
小七没了鞋,实在走不快,一路上蹦来蹦去专挑平坦的地方走,待到了凌文冲跟前,脚上的袜子已经脏的不能看了。
“少爷……小的没用,挤不赢那群书生。”小七委屈的道。
凌文冲本来还有些担心,结果看到他的样子,担心没了,倒是好笑更多。
摸了摸他头上歪掉的发髻,再看看他噘的都能挂油瓶的嘴,笑道:“这也怪不了你,谁说书生的体力就一定比不过小厮的?要是体力不好,根本就在考场里熬不过九天。”
考场里的号房十分狭小,就像一个略大些的笼子,长不过五尺,宽不过四尺,又要写试题,又要吃东西喝水,还要供人躺下休息,若是体力不行,根本熬不下来。
“那榜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撤下来,过会再看也来得及。”凌文冲对小七道。
“小的没少爷您这样的定性,知道名次出来了,不看上一眼,总觉得抓心挠肝的。等一会人没有这么多了,小的再进去一趟。”
看着表忠心的小七,凌文冲笑了一下,“这人一时半会且散不了呢,现在带你去买鞋,你可是我身边的一员大将,脚上没有鞋怎么成?”
说到买新鞋,小七才觉查到脚底下硌得慌了,不由得“嘿嘿”直笑。
过了中午,榜下的人才渐渐少了,不光小七,凌文冲自己也能挤进去了。
凌文冲这段时间先有小悦儿的事,又有路上急行赶路,接着又进了考场,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精神和身体都在处于疲惫的状态中。绷得太紧,消耗太多,要不然也不会一出考场就晕了过去。
他对自己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估计,名次要么在榜单的后面,要么根本就上不了榜。
两个人站在榜单前,小七从前往后看,凌文冲从后往前看,果然,他的名次排在倒数第八。
凌文冲对这个名次倒没有什么执念,只要考上就好,举人不同于贡士,排在什么位置都差不多,前面的名次和后面的名次区别不是太大。
贡士则不一样,名次一旦落到后面就有可能在殿试后落入同进士之流。
同进士与进士,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他无所谓,小七倒是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都怪这阵子事情太多,不然少爷也不会落个这样的名次。”
凌文冲轻轻踹了他一脚,斥道:“你这张嘴呀,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套麻袋揍一顿。”
小七替凌文冲委屈,结果对方还踹他,他伸手把被踹的地方揉了一揉,不明白的问:“为什么?”
“你少爷我在渠州算得上是头筹,可放眼这天下,读书人千千万万,才学高出我的不知有多少。科考本就是一场搏杀,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你觉得你少爷我的名次合该往前排,又怎知落在我后面的人就一定不如我呢?”
凌文冲仔细打量了小七一会,将他看得浑身直发毛,这才道:“‘谨言慎行’又不记得啦?你要是再记不住我就要给你找一个师父了。”
“什么师父啊?”
“佛家师父,让他教你学会闭口禅。”
凌文冲拍了小七一记,不理他的哀嚎,径自往前走了。
放榜次日便是鹿鸣宴,参加宴席的有这一科的主考官、同考官、学政,还有上榜的全部举子。
此次乡试录取举子共有八十五人,凌文冲倒数第八,坐的位置也偏后,十分不起眼。
他本就不是个高调的人,对名次也看得开,开开心心的在那里饮酒吃菜,随大流的给主官敬酒、吟诵《鹿鸣》,看最有牌面的解元、亚元等人接受主官问询,当堂吟诗作赋。
以诗词下酒,十分快活!
鹿鸣宴过后第二天,凌文冲便收拾了东西带着小七几个往家赶,临走的时候又去佛前上了柱香,并上了五十两银子的布施。
走了这么久,不光小七几个,他自己也有些想家了。
一进渠州县城,还没到家,路上先碰到了乔意。
乔意打扮的像只穿花蝴蝶似的,一见到凌文冲就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没说话,先给他拱手道喜。
凌文冲见到乔意也很开心,旅途的劳累都消失了大半。
“你不知道,县衙给你家报喜那天,伯母可高兴坏了,在门口放了一地的鞭炮,把你家大门都给染红了。”
凌文冲从乔意的话语中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悦,想要再问两句,乔意却催着他走。
“伯母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你先回去,我们改天再约,到时候我亲自给你摆酒道喜。”
都不是外人,凌文冲也不推辞,两人匆匆道别。
凌母见到儿子回来,开心的不得了,一会说他瘦了,一会儿说他黑了,把家里的人指挥的团团转,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给他接风。
凌文冲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子的菜,再看看坐在桌边笑意盈盈的凌母,叹了口气,一大桌子菜只有两个人吃,到底还是清冷了些。
凌文冲看向之前悦儿坐过的地方,脸上的笑容敛了敛。
凌母的一颗心全在儿子身上,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道:“悦儿这孩子没福,你就放下吧。等过了年,你和婧儿成了亲,再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到时候家里就热闹喽!”
凌文冲并不是没经过事的毛头小子,一谈到婚事就会尴尬的恨不得钻到地里的那种,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和凌母讨论了许多婚事上的内容,让凌母一颗心忽酸忽甜的,又舒展又拧巴,既感叹他的脸皮厚又嫌弃他不好玩。
饭后,趁着凌母短暂离开的空当,凌文冲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素云,低声问道:“那边怎么样?”
素云轻轻点了个头,“少爷放心,婢子一直盯着呢,一切都好。”
“当务之急,还是要保密,不然我怕……”
素云晓得凌文冲心中的担忧,再三保证道:“婢子会把人看好的,少爷放心。”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凌母一转出来,就见凌文冲和素云在那里嘀嘀咕咕,于是问道。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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