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纱还未答,便被里正请去屋里坐,顾氏叫小女儿端了茶来,厨房响起一声清脆的应声,很快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丫头便提着刚烧好的茶水来,替云纱倒了。
云纱道了谢,将此番目的说了。
因为春草的娘亲属于村子里的人,要动坟的话确实需要让里正知道,一般这样的村子都很重视阴宅风水格局这种事,那村后头本就埋了好些村子里的先人。
这是云纱前世的经验,那时他们村子要迁祖坟,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她放学回来时,几乎总能见到有人站在村长家门口为这事吵架。
但后来还是统一迁坟了,换了一处地方,统一修了二十座新墓,需要重置坟茔的则抽签,日后若村里谁再去世,就不需要抽签,只要按照顺序来。
且即便没有这种讲究,她身为一个异乡人,春草年纪又小,她也确实不知该去哪儿找泥瓦匠,又怎么出钱之类的。
听了云纱的话,里正点头。
“难得春草有这份孝心,如今又遇见云娘子这样的贵人,咱们米南村的老王头就会这个手艺,过会儿我引你们去他家,你们把需要跟他说一声就行。”
云纱道:“只是我们出门匆忙,不能久留,之后的修缮事宜还烦请您盯一盯了。”
她说着放了三两银子在桌上。
顾氏忙道:“哎呀,云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请您二位办事自然不能无端受累,何况春草与我说过,她娘去时,也是您家出的棺材钱,春草这丫头甚得我心,我了她一桩恩情倒也无妨。”
“可这……太多了。”顾氏为难,拿胳膊肘捣了里正一下。
里正叹了叹:“我那时也是见春草娘可怜,都是一个村子知根知底的,王二贵太不是个东西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赌,不过他现在……”
他话头一止,本想说遭了报应,但春草好歹也是王二贵的女儿,就没说了。
云纱道:“我们来时遇见了一位婶子,她说春草爹病了,烦请您再请个大夫照看一二吧。”
顾氏拉着春草的手拍了拍:“春草啊,实话跟你说,你爹那情况我们也去看过,估计大夫也看不好,这钱花了就等于是扔了……”
里正道:“说什么呢当着春草面。”
顾氏白了他一眼,没继续说了。
云纱瞧了瞧春草,春草低着头,也不知说什么。
云纱起身:“若方便的话,现在我们就去泥瓦匠家吧。”
里正亲自领着云纱二人去了泥瓦匠家,商量了一番价格,又一起去了村后头,春草娘的坟当时是草草挖坑掩埋的,埋的不深也没加固,所以经过几次大雨,已露了一般棺材角,经太阳一晒,已有些开裂了。
春草哽咽起来,跑到她娘坟前跪着。
里正细心,托人去棺材铺买了些香烛纸钱过来,云纱给春草让她在坟前烧了。
火舌燃起,似乎将空气都扭曲变形了,热气腾腾,春草却丝毫不觉得,只是跪在那儿边哭边烧纸钱,汗水泪水全混在一块儿。
云纱不欲打扰她,就没有同她一起烧,而是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
村后头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泊对面是大片良田,全部种的稻子,稻田里开了沟渠,将湖水引到了稻田里进行灌溉。
时值夏天,稻子长得绿油油的,风一吹就摇摆着,仿佛绿色的波浪。
云纱抬手遮着阳光,眯着眼看,隐约可见插在稻田里的稻草人,和水田里时而落下时而飞起的白鹭。
云纱问:“请问对面的田是村里的吗?”
里正说:“不是,是替庄子上的人种的,那都是顶好的良田,种下的也都是良种,一亩能收获近二百斤呢,不是我们平时种的稻子能比的。”
他说村里也有很多田,不过村里人种田大约两成自己收着吃,八成卖给粮行,每到打稻子的季节,就会有人来村里收,不需要他们费力运去良州城内。
“那一般的稻子亩产多少?”
“差一点一百五十斤,好一点一百八十斤左右吧。”
里正说,“要是遇上水灾旱灾蝗灾,那可就惨了,颗粒无收都是有可能的。”
云纱顿了顿,问:“这样的灾年多吗?”
里正笑笑:“当然不多,不然良州为什么叫良州,还是有原因的,通那个‘粮’字,发大水时,咱们这边大部分良田地势较高淹不到,损失不会太大,且咱们这边的良种品质好,种出来的稻子亩产高,我听说外面有些地方甚至一亩稻子一百斤都收不到呢。”
“一百斤都收不到?怎么会呢?”
云纱诧异了下。
“看小娘子这样子,必然出身大户人家,所以不懂这些也是常理。”里正说,“稻子可娇贵得很呐,除了天灾,还有虫害,还有各种叶病,鸟来吃,鼠来偷,有时候看着好好的,一场大风大雨过后,全伏在地上了,稻粒能掉一大半。”
云纱皱了皱眉。
想到前世教材里也有写过,各种原因会引起水稻大面积减产,可很多问题都被现代手段轻松解决了,所以根本不是个事。
再普通的稻种,亩产三四百斤是很正常的,而专家们研究出来的杂交水稻根本不会低于六百斤,更有超级杂交水稻,超过一千斤都已实现了。
至于水灾旱灾等天灾,人力难为,但也有政府组织应对,该补贴补贴,水灾泄洪,旱灾引水,平时施肥沃土,撒药治病,尽力将亩产损失降到最低。
她把这些当成了理所当然。
但在这儿,一切几乎都是最原始的手段。
她忽然有些悲戚感。
仿佛那一瞬间自己成了晋惠帝,有些何不食肉糜。
她整理了下情绪,又问:“那良田一般多少钱一亩?”
“良田价钱不等,好的三十两银子一亩都有可能,差的四五两就能买到,不过差的买了也没啥可种的。”
“几乎差十倍?”云纱再次被震惊了。
她没有田地买卖的经验,田地属于国家,农民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在她小时候,老家也有三亩地,但后来奶奶年事已高,父母又不在家务农,田没人种,就依法转让出去了。
里正似无奈地笑笑。
“这里头门道多着呢,一般来说田价是由官府统一控制的,不过天高皇帝远,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云纱便不再问,略明白了些。
她不是真的十五岁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是从信息爆炸的时代过来的,虽然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但她胜在知识面较广。
见春草那么快要烧完了,火星子渐渐缩小直至熄灭了下去,云纱走过去朝着坟茔鞠了鞠躬。
眼看着到了中午,里正邀请她们去家里吃饭,云纱推辞不过,便带着云纱去厚脸皮蹭了顿饭。
桌上顾氏闲聊问她:“云娘子姓云,难道是那个云家?”
她说的自然是云纱原身的本家,粮商云家。
良州的粮商数云家最大,来良州城外收的稻子也最多,雇人种的良田也最大,他们只要是种水稻的,几乎没有不知道云氏米行的。
云纱道:“是虽是,只是沾亲带故,实在攀不上门楣,也就过年过节去走一趟。”
顾氏恍然:“原来这样。”
她立即就信了这话,心道若是云家本家的姑娘,也不至于这样大热天出来抛头露面的为了一个丫头帮忙。
“那嫁人了?”她笑问。
云纱盘的是妇人头。
“是啊,嫁人了,夫君身子不好,所以通常外面的事我来打理。”
“哦哟——”她拖长了尾音,“那你可受累了,这么年纪轻轻的,你家人怎么舍得你嫁给一个病秧子?”
里正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
顾氏道:“你别怪婶子心直口快,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这天撑不起来,地怎么受得了?你现在年纪还小,模样又俊,若他走得早,你还能早些嫁人,若他一直拖着,那你辛苦点钱,可就全砸在药罐子里了,你得累死累活地伺候他一辈子。”
云纱忍笑辛苦,为了不表现得过于明显,便低头吃饭。
含糊道:“嗯嗯……家里安排的,我没办法。”
春草数次想说什么,云纱在桌下朝她摆摆手,她只得强憋着了。
顾氏叹了口气。
“咱们女人就是这点不好,一辈子全指着一个男人了,但凡嫁的不好,就等于是来受罪的。”
里正阁下筷子:“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哪来那么多话呢。”
顾氏瞪眼,朝云纱道:“你看见没,动不动就不高兴,男人真难伺候。”
云纱忙打圆场,半真半假地笑道:“不是,他家挺有钱的,我也不太辛苦。”
顾氏恍然:“也是,不然也买不起丫头了。”
说到这儿,她对春草道:“好好服侍你家娘子,以后还能让她给你看个好人家。”
春草脸涨得通红。
捧着碗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说了句:“我要一直跟着姑娘。”
“傻丫头,急起来称呼也乱叫!”顾氏嗔了一句,又笑道:“这丫头嘴笨,但人却实诚,小娘子可别嫌她。”
云纱知道顾氏虽心直口快,却有好心,便回笑:“怎么会呢,春草很聪明的。”
正说着,里正门口忽有人大闹起来,吵吵嚷嚷的。
里正一听声音脸色微变。
“王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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