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月他都会给她写一封家书,或者倾诉思念,或者讲述身边琐事,那些书信从未拆封,全都堆叠在妆台下的抽屉中。
晚膳后谢玉去沐浴,回到寝阁时莅阳面壁而卧,似已就寝。
他伏在榻前轻叩她的脊背,半开玩笑道:“为夫已沐浴更衣毕,还请夫人检视。”她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笑了一般,轻声道:“免了。”
他忙爬上去躺在她身边,轻轻扳她的肩,撒娇般晃了晃,柔声道:“你闻闻我,若是没洗干净我再去洗。”
她不出声的笑了笑,低低道:“别闹了,睡觉。”
“给你看我的新袜子。”他坐起身晃了晃脚道。
莅阳认出那是当年自己送的,微微有些吃惊道:“你从未穿过?”
谢玉忙认真点头,“是啊,哪里舍得?可我方才想了想,若一直不穿反倒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见她并无任何表示,他便从怀中拿出摸出她送的那只荷包,递过去道:“这个有点坏了,得修补一下吧?”
莅阳接过来,却发现只剩个空壳,而且边角有些磨损,珠子早就松脱,流苏也散乱起毛了,不由问道:“怎么成这样了?你天天用它抹桌子吗?”
谢玉哭笑不得道:“我爱惜都来不及,哪舍得损毁?”
“修补不了,扔掉吧。”她轻轻抛到一边道。
谢玉忙捡起来,俯身抱住她喃喃道:“从你把它送给我的那天开始,我便一直贴身带着,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仿佛你就在我身边。我上阵带着,下地也带着,吃饭睡觉都带着,除沐浴从不离身。日子久了便会沾染上血污汗渍,我就得常拿出来洗一洗,慢慢地就成这样了。”
去年回来时,她出城三十里去星罗驿迎接,明媚光鲜活泼耀眼,仿佛永远不知悲伤为何物,此刻想一想都觉心痛如绞。
就是因为嫁给他,才会变成今日这样吗?他好几次想开口问她是否后悔,终究还是没敢问出口。
“谢玉,你不要胡思乱想,”她心有所感,眼神清亮如水,柔柔望向他道:“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
谢玉吸了吸鼻子,内心无比感动,吻着她的额头哑声道:“我也没变,我一辈子都不会变。”
她移开了视线,闭上眼睛道:“睡吧,明天还要回家看父母和孩子。”
“我才见到你,还舍不得睡,”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
道:“我念信给你听吧!”
莅阳睁开眼睛,疑惑道:“你怀里放了多少东西?”他抓起她的手探入衣襟,笑道:“你自己看。”
她摸索了一下道:“再没了?”
他隔着衣襟按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道:“只有你。”
她是头胎,孕期反应特别强烈,直到分娩后才终于好转,可是习惯了失眠后便一直睡不好。
她向来以为自己是极坚强的,也努力去适应所有变化,但婚后要面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是她从未接触过得。
教导她的女官常会对她说这种时候晋阳长公主会如何做,或者晋阳长公主就不会这样,甚至连她孕期吐得昏天暗地起不来床时女官也会在她耳畔说殿下打起精神,今日的场合您必须要到,您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谢家……
姐姐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连生孩子也是,而她却狼狈不堪。
当年她去探望时他们一家三口何等的热闹喜庆,可她生孩子的时候却连谢玉都不在。
不知何时,她总觉得别人看她的眼神中有怜悯,无论太后、晋阳还是老侯爷夫妇,包括身边的嬷嬷女官甚至大小宫女等,所有人的眼神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连父皇临终前也满脸悲悯地望着她,说对不住她。
于是她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了,也开始自伤自怜自哀自叹起来,就这样在煎熬中日渐憔悴。
说到两位长公主的婚姻,外人都道晋阳长公主与林大将军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放到话本传奇里就是英雄美人的佳话。
而说到莅阳长公主时,大家便会沉默一下,最后长叹一声,假装通晓内情般嗟叹。
“莅阳长公主当年是要送去和亲的,太后不舍爱女远嫁,这才极力促成了她与谢侯爷的姻缘。皇帝陛下对这个妹夫极为不满,大婚刚过便打发去戍边了,就可怜了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还有人传闻莅阳嫁给谢玉是梁帝对他西境平乱的嘉奖,也有人说谢玉定然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否则以他的官阶是无论如何得不到这份殊荣的,因他还不足以和大将军林燮相提并论。
又有人说莅阳与南楚皇子宇文霖有一段私情,宫里的人都知道,原本该是一段佳话,但被太后以雷霆手段拆散,谢玉还打伤过宇文霖,南楚使团的人都跑去谢家门外骂街了……
莅阳开始害怕出门,害怕听到她和谢玉的名字,更害怕被人认出来。除了和她一起长大的宜兰,身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受了流言影响,看她的目光也变得古怪起来。
她不知流言从何而来,更不知何时会止,也不知道明明她和谢玉自愿结合,为何却被传得那般不堪。
有时午夜梦回,醒来时看到身畔空空荡荡,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她真的只是皇兄用来嘉奖功臣的物品吗?母后为了不让她去和亲才许她嫁给谢玉的吗?谢玉是心甘情愿娶她还是为了替她解围?
谢玉总是调侃她没心没肺,若真如此便也好了。
起先她无比思念他,时时刻刻都想着,却又清楚地知道空想无益,他回不来的,只能越想越绝望。于是她便不再去想,或许他不回来也挺好的。
他常有书信送来,她却一封也不敢看,因为书信并不能真正的慰藉到她,只会让思念更浓烈。后来宜兰再拿到家书便悄悄放在妆台下的抽屉里。
她半夜睡不着时会翻出来,按时间排成一排,在灯下细细看信封上的字迹,轻轻抚摸熟悉笔迹下他们的名字。
第一封落款还是冠冕堂皇的,莅阳长公主亲启,左将军谢玉敬呈。到后面的称谓就变得五花八门,她不由发笑,仿佛看到了他伏案疾书的模样。
她常常在想,到底要收多少封信他才会回家?一想到此难免悲伤,便急忙打住不敢再去想。也不敢将脆弱和无助露于人前,常用姐姐来自勉。
可晋阳大婚时已十九岁,她才十七岁,而她们自幼接受的教育也不同,如何比得了?
生下谢弼后她愈发忧悒,整个月子都做得愁云惨淡,别人也不敢劝,一劝她就流泪。
她自己尚且天真稚幼,哪里懂得如何做母亲?分娩后只觉解脱,并无多少身为人母的喜悦欣慰,反倒看见他便觉心伤。
别人要把孩子带走,她也没有异议,只是淡淡点头,甚至如释重负。因她知道这是谢家长子,所有人都会善待于他,比留在她身边强,她连自己都觉得厌烦。
谢玉真的回来时,她心中也是平静的。他好像一点儿也没变,就像昨日才离家一样。她应该欢呼雀跃热烈相迎,但却毫无兴致,不由觉得很愧疚。
他变着法子得想逗她开心,她也想配合,却还是恹恹地提不起精神,心中益发难安。她想把手抽回来,他却死死按住了,“你的手太凉了,我给你暖。”
他伸臂搂住她,将她的脑袋捂在怀中道:“这样灯光就不会照到眼睛了,潼儿安心睡吧,我读信给你听。
她本想说你离我远点,反正过几天还是要走,但还是忍不住偎在了他怀抱中,听着耳畔熟悉亲切的声音,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谢玉早上醒来时莅阳已经起身,他便也起身去盥洗更衣。莅阳正在梳妆,从镜中看到谢玉走近,她的动作不由顿了顿。
他微红着脸走过来在她身畔跪下,从背后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上蹭了蹭。
“别动,”她轻轻抬手抵住他额头道:“我头发乱了。”说罢重新梳拢了被他蹭乱的发髻。
“帮我梳髻好不好?”他半开玩笑道。
她竟点头首肯,他忙起身面向她坐好,微微低下头让她拆解发髻,打散梳开再重新挽好。
宜兰适时送来了他的冠服,莅阳顺便帮他戴好插上簪子,吩咐道:“去准备早膳吧!”
“是。”宜兰满面喜悦地退下了。
他还不愿起来,嘟哝道:“你抱抱我嘛!”
她拗不过,只得张开手臂与他拥抱,身体贴在一起时感到异样,她不由红了脸,嗔道:“不知羞。”
“今晚回来再续恩爱,不许推辞。”他抱紧她重重顶了一下,低头与她咬耳朵,“除非你不爱我了。”
他何时变得这般痴缠?她竟有些招架不住。成婚后两人好像对调了,她日益沉稳而他则愈发幼稚。
他们在宁国侯府住了十几日,他日夜陪伴精心呵护,天不负人愿,总算唤出了她几分热情,虽不及昔日炽烈,却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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