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桓王三十四年,春。
京都洛邑愈加繁华,街道上的商贩们到处吆喝着,店铺里的包子热气腾腾,与市井街头迥异的是一位贵妇人,带着身后十几名婢女,怒气冲冲地来到了红豆馆。
“去,把老鸨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儿,老鸨便来到跟前,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她自然是毫不惧色,笑意盈盈地拘礼。“这位夫人,你这么大阵仗到我红豆馆,所谓何事啊?”
“放肆,见到太子妃,还不跪下。”一旁的婢女呵斥道。
老鸨一听是太子妃,吓得一时六神无主,当即跪拜,“太子妃恕罪,贱奴有眼不识泰山。”
太子妃冯怜儿衣袖一甩随意坐下,眉眼微挑,端起一杯茶,“说,太子在哪?”
期期艾艾的老鸨指了指,“在在西厢房。”
冯怜儿随手将茶杯扔在了地上,用手帕擦拭自己的嘴角,“难喝死了,这种地方的茶也配叫茶。”接着又对身后的婢女吩咐道,“你们去把那个小贱蹄子,给我找出来。”
“诺。”
婢女们领命后,开始挨个房间去寻找。
而这时,西厢房内的人还不知外面已经闹得鸡犬不宁了,乐伎们继续弦声不绝,歌舞不休,急切的琵琶声铮铮如骤雨,连续不断,霎时又如私语窃窃,细腻绝妙。
随着乐声的起伏不定,大堂中央穿着湖碧色衣衫的女子翩翩舞动广袖,扬起手臂,臂上佩戴着精美的花叶纹鎏金臂钏,她不断地变换脚步,向旁侧之人展动着灵动多变的胡旋舞,舞衣轻盈如朵朵浮云,时而旋身如花开,时而急转如流风。
太子子健站在旁边,手执木鼓,轻拍着,很有节奏地随舞附和。
慢慢地,乐声若有似无,女子一舞作罢,她折腰回眸,露出艳丽明动的脸孔。“太子殿下,我这一支舞如何?”她凤眸微挑,明亮的瞳色淡如秋香,深如琥珀,颇为好看。
子健笑道,“论舞,京都谁人不知红豆馆的花叶舒,舞姿乃我荆周一绝啊。”
她掩袖抿笑,“看你说得,好似把我捧上了天。”
“我说得可是大实话啊。”
“那我就姑且信之吧。”
子健浅笑,轻轻搂过女子纤细的腰肢,“今晚枢密使史大人的乔迁之喜,不如你陪我去,如何?”
她正要拒绝时,谁房门突然被推开,冯怜儿走了进来,“所有不干系等人,全部出去。”花叶舒见来势汹汹,想随着乐伎们一起出去,奈何冯怜儿特意指着她,“你留下。”
子健不悦,“你来干嘛?不在建章宫好好待着,还带这么多人过来。”
“我当然是过来看看,是哪个小贱蹄子,勾得太子连家门都忘记回去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冯怜儿轻笑,“我这胡话不好听,那花叶舒姑娘的胡旋舞好看,对吧。”
这时,花叶舒微微低首行礼,“舒儿多谢太子妃夸奖。”
“你——”
见她一时语塞,花叶舒亲昵地走到子健身旁,扯住他的衣袖,“太子殿下,刚才不还问舒儿是否一同前往枢密使史大人的新府吗?舒儿自然是愿意的。”
“真的?太好了。”他惊喜若狂。
“那我呢?”冯怜儿赍恨地瞟了她一眼。
子健轻哼一声,“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太子妃若是难以接受,本宫倒可以给你一纸休书,想必岳父大人也不会怪我。”
此话一出,冯怜儿后退一步,差点晕倒。
“太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启程吧。”花叶舒颇为得意地望了一眼太子妃。
“好好好。”子健立即摆了一个请的姿势,跟在花叶舒的身后,走出了房门。
身边的婢女不知该怎么办,“太子妃,这”
冯怜儿轻哼一声,却不得不吞下这口气,“回宫。”于是又兴师动众地折回了建章宫。
夜晚,史府的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断,全是前来恭贺枢密使史玠的乔迁之喜。他站在门前,恭敬地迎候着,不一会儿,子健搂着花叶舒从马车走了下来,“史大人,恭喜恭喜啊!新府落成,以后可要一门和气啊。”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史玠的肩膀。
史玠尴尬地笑了笑,“是是是。”
子健满意地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紧接着,又来一辆马车停在府前,见到下来的人,史玠连忙迎了上去,“原来是四皇子呀,你能大驾光临,真是微臣的荣幸啊。”
“史大人过谦了。”奕承扶着卷耳跃下车,环望四周,见新府气派无比,笑了笑,“父王赐给史大人的府邸,就是比我的王府好。”
他连连摆摆手,“四皇子你这不是折煞微臣嘛。”忽然他瞟到四皇子旁边的女子,“这这是卷姑娘?”
不待奕承回答,后面的奚牙就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是啊,卷姑娘可是未来的楚王妃啊,你可别忘了这哦。”他指了指酒壶。
恍然大悟的世界哈哈大笑,“好好好,我一定不会忘的。”
这下奚牙一年的买酒钱有着落了!
不明就里的奕承和卷耳,随着他们一道走进了府邸。
宴会上,歌舞升平,言笑晏晏。太子想趁此机会,好好拉拢史玠,却三番两次被奕承打断,本是恭贺乔迁之喜,差点又变成太子拉拢权臣的宴会。
卷耳听着他们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地举杯畅饮,就借故离开了宴席,来到了后面的庭院,她手执团扇,坐在阑干上纳凉,忽见花苑里一朵月下牡丹开得正艳,于是走近,嗅了嗅。
“月如戈?”
她闻声望去,原来是随太子一起来的花叶舒正朝着她款款走来,月光下她容貌端丽,神采飞扬,裙裾拖地,摇曳生姿。“舒姑娘,刚才喊谁?”
“妹妹是听错了。”她莞尔一笑,仔细打量了卷耳的全身,“我是说如此良夜,月色如戈。”
卷耳轻哦一声。
“妹妹刚才在做什么?”
“我见这朵牡丹开得正艳,正要摘下时,舒姑娘就来了。”她甜甜地笑道。
花叶舒嘴角一划,“那简单,那我就给妹妹亲自戴上吧。”她果断地摘下那朵牡丹,走至卷耳的后侧,将牡丹斜插在发髻上,“哎呀,对不起,妹妹。”
瞬间,遮挡在卷耳眼前的白练悄然滑落,露出一双如绿宝石的眼眸,她赶紧将白练又挂在发髻的簪子上,摇摇头,“不要紧。”
“妹妹的眼睛真漂亮,为何一直以白练遮目?”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他们不太喜欢我这双眼睛,还说我是什么青瞳印女子,是祸害。”
花叶舒轻哼一声,又忿忿不平,“当真是肤浅,既然他们视妹妹为异类,妹妹为何还要跟着那四皇子殿下?”
啊?愣怔的她没想到眼前女子的性子,竟不像一般青楼女子那样软弱,而是个快人快语,直言不讳之人。“奕承对我很好,从来没有看轻过我。”
“那是看上了妹妹的美貌了吧。”花叶舒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对不起,我这人说话就是太直了,冒犯了妹妹。”
“没关系。”
她话锋一转,“妹妹是哪里人?”
“我是纪南人,舒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我觉得妹妹很像我儿时的一位玩伴?”
“她是?”
她长吁一声,黯然地低下眼眸,幽幽地叹息,“我也不知她身处何方,已经十多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卷耳——”
忽然远处奕承呼喊她,她正准备离去,花叶舒轻轻笑道,“妹妹以后若是无聊,可以去红豆馆找我,报上‘月下牡丹’,自会有人带你进去的。”
“嗯。”卷耳嫣然一笑,走至长廊的尽头,奕承轻柔地为她撩去额前凌乱的发丝,“那人是谁?”由于夜色太黑,远远遥望,看不清庭院的那个背影。
“是红豆馆的舒姑娘。”
“是她?她找你有何事?”
她望着他满脸紧张的样子,笑了笑,“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们只是闲聊。”
“嗯,不过以后离她还是远点比较好,毕竟她是太子身边的人。”关于朝局上的事,他向来都讳莫如深,从未和她说过只言片语。
卷耳懵里懵懂地点点头。
“好了,夜深了,我们回去吧。”他亲昵地牵起她的手,她温柔而笑,“嗯。”
几日后。
京都洛邑最繁华的铜驼街人声鼎沸,奕承牵着卷耳游走在街上,她头戴青纱斗笠,风姿绰约,引得周遭之人的窥探,想一睹芳容。来到荆周这么久,她还没有好好逛一逛呢?今天一大早,她就央求着奕承带她出来,虽然他爽快地答应了,但顾及到她的眼瞳与常人不同,便索性戴着斗笠。
好奇的她四处张望,不禁疑惑,“奕承,这里为何要叫铜驼街?”
神色悠扬的他指了指,“你看,那街头的牌楼两侧,各放着一尊铸造精美的铜驼,昂首引颈,浅吟长歌,故称铜驼街,这里可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
“真的?”欣喜的她看到旁边有个捏面人的小摊,于是走近,捏起一个小面人,细细地瞅了瞅,回眸笑道。“奕承,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他走近,瞥了一眼那个黑脸的面人,绝望地笑了,“这么丑,哪里会像我?”
“我觉得挺像的,你生气的样子和它就挺像的。”
呃!
卷耳放下面人后,转身又朝着前面走去,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她踮起脚尖张望,一个壮汉身上放置一块大石头,横躺在木板上,另一个人正举着石锤,原来正上演着胸口碎大石的技艺。
“买冰糖葫芦了,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卷耳又被小商贩的叫卖声吸引了过去,捏了一串冰糖葫芦,咬了一口,“好甜啊。”只要是看到有趣的,她就忍不住去瞅瞅,让紧跟着她的奕承无奈地摇摇头,生怕一溜烟,不见踪影了。须臾间,她穿过人群,抬眸望去,前面一座飞檐流阁,错落有致,上面写着红豆馆三个字。这难道就是舒姑娘说的地方?!
“让开,让开,快让开。”这时一名农夫推着车飞快而来,愣怔的卷耳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撞到,一个墨绿色身影搂住她的腰身,旋身一闪,卷耳头上的青纱被风撩开,她抬眸刚好对上了一双含情如水的眸子。
“你没事吧?”申奢淡淡地微笑。
她愣了愣,不知所措。
“二哥。”自人群中匆忙赶来的奕承看到此幕,脸色不悦,墨色的星眸紧紧地盯着申奢。卷耳见此,迅速地离开了他的怀里,露出疏离又尴尬的神色,躲在了奕承的身后。
申奢抬头仰望天空,“今日的天气可真好,没想到会遇到四弟与弟妹。”
“是啊,二哥成亲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带嫂嫂去我那坐坐呢?”
申奢浅笑辄止,京都谁人不知他梁王与夫人不和之事,要不是岳丈是户部尚书,休妻会牵动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早就休了。这几年间,他很少在府里待着,不是出城狩猎,就是住在府外的另一处宅院里。“有空,二哥一定会去的。”
“那四弟与卷耳随时恭候二哥和嫂嫂了。”奕承唇角淡淡翘起一抹促狭,手指却紧捏着卷耳的手,势要揉碎。
申奢浅浅地微笑后,别有深意地望了卷耳一眼,便离去了。
卷耳见奕承的脸紧绷着,应该是看到申奢揽着自己的情景,心生不悦了吧,她面带愧疚之色,“奕承,我”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相信你,我们早点回去吧。”
“嗯。”她甜甜一笑,点点头。
这时红豆馆内的二楼,站在窗边的女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露出一抹诡异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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