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毓泽面色一僵,随即笑道:“看看外面的风景。怎么,连这个也不可以吗?”
苏雅奇怪地看了弄月一眼,“弄月怎么了?阿泽不过是闷了,想看看风景而已。他双手绑着,还能跑了不成?莫非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反倒是来监视阿泽的?”
弄月平静地道:“不敢。属下是来照顾大小姐的。不过萧殿下若果真逃跑了,大小姐和属下也是要担责的。萧殿下不方便,既然要看风景,还是属下来吧。”
说着,弄月拉开窗帘,外面一览无余。
景琪与那刺客几个腾挪跳跃之间,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毓泽欲往回望去,弄月淡淡地道:“萧殿下是想看看您的同国人么?他们很好,萧殿下不必挂念。”
萧毓泽一噎,要扭回去的脑袋又停住了。
苏雅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弄月,“弄月!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阿泽是北罗皇子,是陛下圣旨赐婚我未来的夫君,你怎可如此待他?”
弄月一脸无辜地看向苏雅,“大小姐,我有做错什么吗?萧殿下说要看风景,我便把窗户大开;窗户开了,萧殿下不看风景,只看后面,担心他北罗的死士,我便好心安慰他,有何不对?”
苏雅又急又气,“你下去罢。我用不起你。”
弄月半点不停顿地起身,“大小姐身边离不了人。属下让踏雪来吧。她性子温柔,大小姐定能满意。”
说着,将窗户关上,将窗帘也给拉上了,这才下了车。
苏雅想说什么月、什么雪,她一个都不想要;但若是如此,她大哥定亲自来问她了。于是便没有言语。
片刻间,踏雪便来了。
萧毓泽看看苏雅,温柔地道:“好端端的,跟一个侍女发什么脾气?小心动了胎气。”
“我没关系的。说到底,单凭我这副长相,大宇人就不会接纳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会被当成异类看待,都会被当成敌人防着。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自幼就有了。从未消失过……”萧毓泽声音、情绪也低沉地道。
苏雅心疼不已,怜惜道:“你怎会这么想?你在京都的时候,你在扶阳学宫的时候,甚至我们去西北游历的时候,谁还对你另眼相看了?只不过这次有些凑巧,他们有些误会罢了。待事情清楚了,误会解除了,自然一切还跟以前一样。你莫要多心了。”
萧毓泽一脸苦笑,“怎的没有?五殿下,长乐郡主,还有叶世子,这些高贵的人,哪个把我当成大宇的人了?都把我当贼防着。这次回了京都,还不知有什么等着我呢!”
苏雅紧紧捧住他的手,“阿泽,叶世子成婚之后就回西北了。至于五殿下和长乐郡主,我会去跟他们解释的。就像你说的,清者自清。我们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做,天长日久的,他们也就了解你的为人,愿意跟阿泽做朋友了。”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阿泽不必为眼下一两个人就打击到信心。且往长远看看。”
这里苏雅柔声曼语安慰着萧毓泽,旁边踏雪果如弄月所说,性子恬静温和,安静如鸡地垂首低眉。
前面马车里,苏子墨往后看了一眼,“又被嫌弃了?”
弄月被一个“又”字扎了心,半晌闷道:“嗯。”
苏子墨看向她,笑了笑,“回京都就看到阿瑶了。知道你们都放心不下她。让你们跟在我身边,受委屈了。”
弄月侧了侧头,瓮声瓮气道:“倒也没有。公子客气了。”
说话间,扶风进来,看见踏雪换成弄月,不由愣了愣,随即道:“公子,五殿下将刺客带到荒郊野岭,看样子是要比试一番。要不要属下跟着去看看?”
苏子墨顿了顿,“夜老前辈呢?他可有在场?”
扶风摇头,“不在。夜老前辈应该在车里,跟舞阳公主在一起。”
苏子墨沉吟片刻,“你在五殿下回来的路上候着他吧。不必靠得太近。”
扶风领命而去。
夜晞车上。舞阳道:“夜前辈,我五哥跟刺客走了,您不去看看?”
夜晞合目养神,稳坐如钟,“不必。”
叶兰亭笑道:“你五哥精着呢!对方是北罗高手,他要跟人切磋、探人虚实呢!”
舞阳心里稍安,奇道:“探什么虚实?一个死士,连颗棋子都不算,也不会留他性命,探了虚实又如何?”
叶兰亭笑道:“谁说要探他的虚实?”
舞阳顿悟,“你是说,我哥怀疑萧毓泽,要探他手下的虚实?”
叶兰亭盈盈一笑,“不然呢?萧毓泽的武功,比那几个死士,只高不低。”
舞阳一惊,“怎么会?他在扶阳学宫不是只学文不学武的么?你又不曾进扶阳学宫进学,如何得知他武功高强?”
叶兰亭神秘地笑笑,见舞阳热切地看着他,方装模作样地停顿片刻道:“我聪明嘛!哪里需要跟着他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就绑他那绳子,你以为他挣不脱么?”
叶兰亭嗤笑一声,“不过是不想透露自己的底细,又正好在苏大小姐面前装可怜罢了。”
景琪是否要借死士一探萧毓泽的虚实不知道,但他此刻,确实正与那北罗刺客打得如火如荼。
刺客自昨夜被抓至今,滴水未沾,遑论膳食。精神与体力均已受挫,在景琪花样百出的剑招不断逼迫下,不得不奋力接连使出绝招。
自十九年前北罗、西凉联军入侵,其后西凉被灭,北罗被压制,北罗人开始撤退北罗,滞留大宇的也销声匿迹,大宇再无人得见北罗的武功。
若是叶青或西北军老将在此,必能认出眼前刺客的招式。岂止认出,两军对垒的时候看太多了有没有!
彼时北罗名将尽出,武林高手也尽皆重现江湖,当时战况之惨烈,远非景琪昨夜遇袭之境况所能比。几乎每一刻钟,双方就有十数位高手倒下。战后打扫战场,刀剑深入彼此体内,个个杀了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最惨烈的一战,莫过于蜀州梅林一战。
彼一战,飞花门灭,逍遥谷破。独活了飞花门主夜晞,和逍遥谷主沈无忧。
彼战后,逍遥谷不再逍遥,沈无忧不再无忧,夜晞的面容更加愁苦,飞花门的飞花,由红变成了白。
景琪不再有耐心与刺客缠斗,陡然拔地而起,人剑合一,飞速的旋转让他快成了一道虚影。
刺客只觉他在头顶绕自己旋转,大刀几劈不中,欲避开又被追上。突然胸口一痛,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栽倒在地。再看胸前,已经多了一个洞。
景琪这一招,算是半成的“一剑斩地”。真正的一剑斩地,会毫不犹豫地将刺客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面对已被折磨得焦头烂额的刺客,景琪纵然“一剑斩地”尚十分稚嫩,亦有机会做到。但他没有。
他临时变招,将斩变成了刺,从高空落到了地上。
这一刺,刺客并没有当即死亡。景琪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刺客见他离开了,拼命挣扎着以血为墨,以指为笔,抖抖索索写了几笔,又竭尽全力地唿哨一声。须臾,只见一只鸽子凌空而来,翩然落在他身旁。
刺客竭力将纸条绑缚在了鸽子腿上,鸽子振翅欲飞。刺客长出了一口气。忽然,他发现身边多了一个身影。
他缓缓抬头。
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景琪。
刺客当即又喷了一口血。不由暗自庆幸鸽子已经飞走。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是他自己经常使用的声音,是他刚刚用过的声音,也是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景琪吹了一个唿哨。抑扬顿挫,不但曲调,声音也与他方才如出一辙。复刻一般。
刺客绝望了。他眼睛最后的一点光,看到那飞走的鸽子又飞了回来,落到景琪肩上。
于是他眼睛里最后的一点光也没有了。他的神智渐渐消散,与这荒郊野岭融为了一体。
“托体同山阿”。到底不是自己家乡的山林。他最后的一丝意识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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