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走来,施了一礼,“殿下。”
景琪似乎知道他就在左近一般,并不惊讶他的出现,默然半晌,平静地道:“埋了吧。”
扶风:“是。他也算是个忠勇之人,值得一个安葬。”
景琪淡然道:“各为其主没什么错。路子错了。路很宽,大家都可以走;有些人贪得无厌,偏偏要踩在别人的尸体上。”
扶风怔了怔,一时不知景琪是否有所指,抬头看他,却见景琪已经转身离去了。
扶风挖了一个诚意十足的深坑,将人埋了。正要起身离开,就听不远处刀剑声起。
扶风悚然一惊,蹑脚过去,远远觑了一眼。当即转身,又回来吭哧吭哧挖坑了。
早知刚才挖个大点的了。
林间路上。马车在路边停了一溜儿。
正午时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叶兰亭让人埋锅造饭。
舞阳也下车来。正要去跟叶兰亭搭话,就见俞啸延往这边走来。舞阳一转身,换了个方向,往苏雅那边去了。
俞啸延早已看见,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他知道舞阳就在叶兰亭的马车上,但这两天,他几乎没见到过她。他甚至很少过来打搅叶兰亭;此时他过来找叶兰亭,是有原因的。
“世子,这里不要耽搁了吧。大家都带有干粮,在路上吃便好。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
叶兰亭摆摆手,“要让马儿跑,先得让马吃草。让人歇歇,马也歇歇。待会儿人歇足了,马也吃饱了,我们再上路不迟。”
叶兰亭又看俞啸延一眼,“不是谁都是西北军的将士。你看看,这一个个娇贵的……公主要不要歇?苏大公子要不要歇?苏大小姐一个孕妇要不要歇?再说,景琪不在,便在这等一等也好。”
俞啸延也猜到景琪去做什么了,又看了看众人,只好命令手下尽快做好饭食。
苏雅见舞阳过来,就要施礼,舞阳赶忙拦住了,“这会子计较这些虚礼作甚?以后你带孩子来见我再施礼不迟。”
苏雅也不坚持,笑道:“公主与叶世子相处得好些了?这两日见你总在他车上。公主与叶世子是未婚夫妻,正该好好了解、好好相处。这一路也算是个好机会了。”
舞阳道:“不提他。我去别的车上,还不是为了把好车让给你?你个没良心的。”
苏雅赶忙道谢,“正要跟公主道谢呢,真是给公主添麻烦了。将来定让孩子亲自去西北给公主道谢。”
舞阳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勉强,敷衍道:“你想得倒长远。”
舞阳不经意往叶兰亭那边看了看,只见俞啸延已经不在了。正恍惚间,就听苏雅问道:“哟,五殿下怎么不在?抓到的那两个刺客呢?”
舞阳心不在焉地道:“我五哥陪刺客用膳呢!你一个孕妇操心操得倒不少。”
苏雅讶道:“陪刺客用膳?”
舞阳已经迈开了步子,随意地摆摆手,“啊。我去那边了。你好好用膳。多用些,孩子也要吃。”
苏雅讶异地看向旁边的萧毓泽,“五殿下陪那两个刺客吃饭?”随即欢喜道,“看来殿下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阿泽,你去探探那两人的口风,看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别到了京都,又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这事扣到你头上。”
萧毓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如何问得出来?没听说他们是北罗皇家死士?北罗皇家死士都是自小受过训的,再怎么刑讯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苏雅急道:“阿泽,你怎么说也算是北罗皇子。他们既然是北罗皇家死士,应该对你有所敬畏……”
萧毓泽惨然一笑,看向苏雅,“敬畏?如果他们就是被派来故意陷害我的呢?”
苏雅一呆,怔怔地看着他,“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刻,苏雅觉得这世上没有萧毓泽更惨的人了。堂堂北罗嫡长皇子,自幼被抛弃在异国他乡为质。如今北罗害他,大宇疑他,莫非天下之大,竟没有他立足之处了?
苏雅拉他的手,“阿泽你不要灰心。不管那两个死士如何应对,你只管去问。他们毕竟是北罗人,你不出面不好。他们说不说是一回事,你需要摆出你的态度来。”
萧毓泽想了想,“雅儿说得对。我这就去。”
另一边。舞阳踟蹰半天,不时看看叶兰亭,欲言又止。
叶兰亭抬头看了她一眼,眉梢眼角略带一丝洞察世事的笑意,口中却正经道:“俞将军过来提醒我尽快出发,别耽搁今晚歇宿。你来得正好,午膳刚好,可以用了。”
舞阳嘟囔了一句,“谁问他了?”却依言坐了下来,“夜前辈呢?”
叶兰亭道:“他不喜人多。我已经让人送车上去了。”看她一眼,又道,“五殿下还没回来,不过应该快了。他看起来细嚼慢咽吃得很慢,其实比谁吃得都快。我们不必等他,先吃吧。”
舞阳原本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端起碗来开始用膳。
总是这样,叶兰亭总能猜到她要问什么,然后提前给她答案。她曾经好奇地问过他原因。叶兰亭却笑道,他不能预判别人的,只能预判她的。这叫心有灵犀,不点自通。合该两人有缘分。
叶兰亭说这番话时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张扬的自信,或者说没脸没皮,差点没让当时舞阳的白眼,给翻到天上去。
舞阳顿了顿手里的汤匙,“五哥到底什么打算?怎么还给刺客用上饭食了?”
叶兰亭笑道:“那刺客今早上就没进食,又跟着马跑了一上午,不吃饱怎么有力气跟你哥打?”
舞阳闻言,一阵无语。她这个五哥,还真成了个武痴了!先是跟着夜晞练武,现在连两个北罗的刺客也要拿来练手。
“他如今是皇子了,用得着这么拼命么?到时手下不知多少高手。”舞阳道。
叶兰亭笑道:“艺多不压身。你哥这么多年一个人长大,除了他自己,他谁都不会相信。”
舞阳白了他一眼,“你又知道?我看他就挺信任你的。”
叶兰亭笑了笑,没有作声。
这一个浅淡的笑容,让舞阳看出了诸多复杂的意味。一时也不作声了。
叶兰亭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萧毓泽去找你五哥了。”
舞阳一扭头,果然就见萧毓泽往景琪的马车走去。
舞阳愈发无语,“这……”
萧毓泽还未到景琪的马车,弄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萧殿下。五殿下此时不见客,还请回去吧。”
萧毓泽不经意抿了抿唇。这个弄月,一向不冷不热的性子,在扶阳学宫的时候也没觉着什么,怎么这一路上好像就一直针对他。
“弄月姑娘,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吗?”
弄月拱了拱手,“弄月不敢。弄月听公子之命在此侍奉,萧殿下若是此时见五殿下,确实不便。”
萧毓泽微微蹙了蹙眉,“苏大公子也在?”
弄月:“是。萧殿下若有事可代为转达的,尽管吩咐。”
待萧毓泽走远,弄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跳上了车。
“萧毓泽?”苏子墨看向她。
弄月点了点头。
“果然来探听虚实来了。”苏子墨嘴角微微凝起一丝冷意。
景琪的马车里别无他人。只有苏子墨和弄月两人。景琪和刺客甲早已不知去向。
片刻,苏子墨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扶风回来了。你去外面迎一下,让他到这边来。”
弄月二话不说,应声而去。
萧毓泽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初来京都之时,他不过一个幼童,没人会跟他过不去。便连大宇那几位同龄皇子,也有性情相投玩得好的;即便关系一般,顶多见了客气几句也便罢了。没有给他脸色看的。
待进了扶阳学宫,那是个一旦录入,便一视同仁的地方。师长一视同仁地教授;有额外给授课的,那都是资质甚佳的,无可厚非。
便是同窗之间,也是客客气气、友好相处。除了……长乐郡主苏瑶,和如今摇身一变的五皇子景琪。
好在扶阳学宫之时,这两人在扶阳山三十六峰之间来来回回地转,他与二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但偶有遇见,他们不是在冷眼观察他,就是对他阴阳怪气。
他背井离乡,碍于身份,忍了;没想到今日竟连一个小小的大宇侍女也能对他冷言冷语。萧毓泽回去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苏雅讶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萧毓泽勉强挣出一个笑容,“没什么。五殿下现在不方便。我稍后再过去吧。”
苏雅掰过他的脸,“到底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五殿下?他又对你阴阳怪气了?”
萧毓泽只好道:“不是。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弄月传话给我的。”
苏雅恍然,“弄月这个丫头啊?你别放在心上,”苏雅安慰道,“她也不是针对你。”
“她本来性子就冷清,又在叶王府陪我度过了那段日子。你也知道,当时我有了身孕,你又弃我而去,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弄月应该是看在眼里了,难免对你有些怨怼。她也是为了我,你就别跟她置气了。”
苏雅都这么说了,萧毓泽还能说什么?他一脸歉意地看着苏雅,“雅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们一定会好好地在一起的。你放心。”
苏雅满面欣喜地道:“好了。我都说了不怪你了。只要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以前的事情我们就都不要再提了,好吗?”
“至于弄月,我会跟她说清楚的。而且,她将来也不会跟着我嫁过去的,你就不必担心了。”
初夏正午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两个相依相偎的身上,给这山间野岭凭空添了一丝暧昧和温馨的色彩。
叶兰亭没眼看下去了,起身道:“走走走。收拾东西马上开拔。打算夜宿荒郊野岭啊?快点快点。”
叶兰亭赶鸭子似地张开双臂吆喝了两声,西北军已经收拾停当,东西上车,人上马,临时的野炊地被打扫得不留一丝痕迹。眨眼间,队伍成形,就等俞啸延一声令下了。
萧毓泽不由内心震撼,由着拈花将他扶上了车,犹自有些出神。
苏雅关切地看着他,“阿泽怎么了?可有不妥?”
萧毓泽这才回过神来,对苏雅笑了笑,“没什么。我不过是觉得如此雷厉风行,西北军果然名不虚传。”
苏雅美丽的面庞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那是自然。”刚要滔滔不绝地讲述西北军和叶王爷叶青的历史,忽然想起北罗战败、萧毓泽被扣留大宇,就是西北军之功,顿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顿了片刻,方又道:“军队嘛,皆是如此。也无甚特别的。我们不说这个了。倒是婚期临近,我们此番回京都,有诸多事情要忙……”
苏雅不禁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车队开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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