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来问燕青?”

    李夫人眼睛乱瞄着别处,连连点头,“嗯,就是想起来了便随口问问。我瞧着这个燕青很是不错,你多跟他来往一些也是好的。我记得他不是本地人氏,要是他有离开这里去往别处的心思,你不妨考虑跟着他一道走了吧。”

    李师师诧异地忘了说话,心里欢天喜地的得意转瞬间变得一片冰凉。

    李夫人又说道:“若我看得不错,燕青他是有些身手的,就是不知道他足不足以保全你们两个人,要是你小时候习武那几年但凡开窍一些,现在好歹也多几分成算。”

    李师师:“你要我离开矾楼?为什么?”

    李夫人咽了口唾沫:“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吗。我不可能一直把矾楼据为己有,你更不能一辈子都耗在这矾楼里头。”

    李师师:“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你打算好现在就脱手这矾楼的生意了吗?”

    李夫人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欲多说,“还没有。”

    紧接着她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从明天开始,这中厅的公开唱曲就停了吧。”

    李师师苦笑道:“记得我登台的第一年,每天在中厅唱一曲;第二年开始,每个月唱四曲;第三年,每个月唱两曲;到第五年,每个月只唱一曲;现在竟不用在中厅唱了。等什么时候矾楼你不开了,那就连乐坊里的曲子都不需要我唱了。亏我还沾沾自喜于花了十年功夫练成这‘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本事呢。”

    李夫人微皱眉头看向别处,并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些什么。

    李师师心里也有隐约的预料,如果李夫人面对的难题是能够轻松化解的,那她不至于将放弃矾楼都提上话头,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只能说明最坏的结果多半是不能避免了。

    李师师很想跟她摊牌:我知道我们是亲人的关系,你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我们来共同面对。

    然而有两三次临到脱口而出的时候,她还是忍住了。她在心里问自己,我有什么样的能耐?能做什么具体有效的援手?就算知道了李夫人目前的困境,我到底是能帮忙还是反而拖后腿?

    归根结底,她还是没有什么经得起扪心自问的底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自己,李师师心里居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担忧。

    找母亲查身世的事情她一连忙活多年都没能水落石出,好不容易觉得柳暗花明、前景在望的时候,现在矾楼和李夫人又面临着灾殃。

    虽然这些年来矾楼的生活未必让她有多发自内心地热爱,更谈不上不忍割舍,但眼下假如没有了矾楼,自己和李夫人又将何去何从?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呢,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体验接连不断的烦恼、感受永远没有尽头的无奈的吗。

    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也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有且只有一个人,梁楚颜。

    来到绮丽苑,中堂里当值的小厮和婢女直接将李师师拦了下来,堆着笑脸客气地说道:“李娘子,我们梁姐儿现在房中陪客,不方便和娘子一处说话,我这里安排了地方请娘子坐下稍事休息,等一会儿梁姐儿不忙了,我们立刻领你上楼。”

    李师师感到奇怪,从前楚颜在这绮丽苑一直被人不闻不问,每回自己来了,可别说那些个拜高踩低的下人们一个个陪笑招呼了,甚至都懒得抬头看一眼,从来都是自己在无人干涉下轻车熟路地找上门去,这有阵子不见,也改头换面了呢。

    李师师在一楼中堂角落处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坐着,青萍默不作声地站在身侧。过了约摸两刻钟的功夫,一个认识李师师的绮丽苑歌姬带着侍女走下楼来从中堂经过,朝李师师的坐处望了两眼,停住脚步沉思了一下,侧身附在侍女的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看见那个侍女一边向着李师师张望,一边转身往楼上跑去。

    片刻之后,与那个侍女一起走下来了,还有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她径直走向了李师师,说道:“我们姐儿着我下来带贵客上楼,请娘子随我走吧。”

    来到楚颜的房门前,门从里面向外推开一条缝,梁楚颜探头出来四处看了一眼,一把将李师师拽进门去,留下青萍和那小丫头守在门外。

    李师师正要纳闷地开口,抬眼一看竟见到梁楚颜穿着一套束腿的长衣长裤,连头发都拢在头顶上束成了髻,这一看就是明显不过的习武时候的打扮,李师师睁大眼,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见一个与楚颜同样装束的男子从房内深处往二人所站的门口走了过来。

    李师师目瞪口呆:“这是?”

    男子拱手作揖,说道:“在下姓韩,字良臣,虽然与楚颜相见恨晚,但万幸能够相识相知。因我二人都喜欢练武,所以时常我们会面时,多半是关在房中过招式,但这歌楼里的他人不知此事,故此请娘子前来相见的方式有所唐突,还望勿怪。”

    李师师格外在意他刚刚提到楚颜时是直呼名字,这完全不是她见过的那些到歌楼听曲的男人们对歌姬会用的称呼。

    李师师点点头,刚要开口简单地介绍下自己,被梁楚颜笑嘻嘻地跳过来亲昵地抱住了臂膀,“他知道你是谁,我已经跟他说过好多你的事情了。”

    韩良臣憨厚地笑着,有几分不自在地搔着后脑勺。

    李师师装作无意地对他来回打量了几遍,皮肤是自然的浅褐色,一张四方脸称不上是五官俊俏,至少浓眉大眼,透着几分英气,身材高大魁梧,不管是站姿还是走路,都像是常年练武之人的气概。他似乎不是喋喋不休很多话的人,看他的眼神,不会轻易觉得他不实在,也不是那种多疑量窄的人。

    梁楚颜看看李师师,又看向韩良臣,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良臣,你找本书来在这圆桌旁看一会儿吧,我要跟师师进去里间说悄悄话了。”

    韩良臣忙站起来,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去吧”,他目视着梁楚颜和李师师掀起帘子走进里间,他便果真走到柜子前,从中翻找出来一本书。

    两人在炕沿上一坐下,李师师就酸溜溜地先开口抱怨道:“好你个楚颜,你竟遇上了这样一个特别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跟我说,我快要生你气了。”

    楚颜嘻嘻笑道:“你以前还不是也对我重色轻友过,现在竟然轮到我了。你不知道,我有很多次都特别特别想跟你分享我这段时间经离的一切,可是每一次就在我打算要去找你的时候,良臣他又来找我了,所以我们就要么一起去外面玩,要么就呆在这房中过拳脚,一次次都顾及不上要跟你倾诉的事情了。”

    李师师佯装生气:“哼,真是有了男人忘了姐妹。就算你不好意思开口,我今天也得把你们俩之间的事情问仔细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楚颜,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不放心让你跟其他人常在一处,等回头真要被人骗了我就什么挽回的办法都没有了。”

    梁楚颜抿抿唇,吸吸鼻子,敛了神色正式又庄重地说道:“师师,就算今天你不来,我也很快就会去找你的。我们已经决定好了,多则半载,少则三个月,良臣会将我赎出绮丽苑。他府上的夫人因病没了两年多了,还不曾育有子女,他是个部队里带兵的出身,见多了有今朝、没明日的无常,不想要听那些热心媒人的随便找一个人来让府里有个管家的就行,他还是想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在一处认真过日子。从早先那次我们在百花茶肆里他看见我且识破我的女扮男装以后,他就觉得那个情投意合的人终于找到了……”

    说到后面,梁楚颜有些难为情地垂头绞弄着自己双手的指头,白白的小脸变成红彤彤的一片。

    李师师心里感到几分难以形容的震惊,由衷地替楚颜高兴的同时,她还是免不了又不舍又不忍,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个武将,到时候要上阵杀敌起来,自然是有今朝、无明日,可你怎么办?你要是跟他过到一起去,回头他上了前阵,你天天在家里担惊受怕的不说,要真遭上什么不幸,你又指望谁来过活?”

    其实她就算自以为声音再低,一字一句也还是都落到了外间韩良臣的耳朵里,虽然这个话题他已经在挑明心意之前跟楚颜讨论和确认过了,但此刻听来,难免不由自主地想象到未来有一天这种最坏的可能发生在现实里的凄切场景,心里一片冰凉,自我质疑着是不是只顾着自己,而对楚颜有失公平。

    “师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样的话我从前都没敢在你面前说过——我太想有家、有家人了,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有很好的家,可是到了六七岁的时候没了,有家的时间就那么短短的几年。这些年我总是空闲时在脑子里幻想,什么时候我能重新有一个家,有家人相伴,我们怎么互相照顾、怎么互相依扶、怎么互相给彼此当指望。光是这样想想,我就觉得很快乐、活着很值得。不管是谁愿意将我从这绮丽苑带出来,给我一个家,我都会把这个机会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何况这个人是良臣?当年我祖父就是武将,镇守一方,我父亲、叔父,还有家里堂兄弟个个都擅长习武,现在良臣也不亚于他们。这样一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我怎么可能有一丝不乐意呢?再多的风险,再有今朝、没明日,我也心甘情愿毫不犹豫。如果有可能,我还要跟他一起上前阵去呢,虽然我力气、功夫不如他,但若能跟他并肩一处卫国卫民,能活一天算一天,都比我家破人亡以后苟且偷生的这十多年加一起都有意义。”

    李师师握着楚颜的手,心里觉得又辛酸又骄傲,孰是孰非的道理她虽然懂,但一想到自己至亲至爱的姐妹所受的种种委屈,她为了想要出那一口气,便有些蛮不讲理起来:“好楚颜,我替你不值得,你的亲人们受人陷害蒙冤遭罪的时候,这天下之主、还有那一个个身居高位治世治国的,都没有怜惜他们一条条无辜的性命,现在剩你一个,你都没有怨恨那些人,怎么还反而情愿为了那些人在乎的劳什子家国百姓再搭出去你自己的一条命?凭什么要替那些安享了权贵荣华却不担治国之责的人豁出命去?这样的家国,不保也罢!让那些奸臣小人看看,什么是作恶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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