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是在赴秦时死的。
她绝不相信堂堂秦王会违背自己的承诺,所以她决心去秦国一探。
秦国当真是秦国,与韩国完全不一样。韩国下有贫困疾苦的百姓,上有醉生梦死的贵族,整个王国充斥着一种腐朽感。而秦国,只从边关走进来,就能感受到一种肃杀的氛围,其军队严整,军容肃穆,军纪严明。即使是村子里最贫困的人家,都为自己身为七国中最强大的秦国人而感到自豪。但是他们家中壮年男儿十分稀少,很多人为了追求军工和更富足的生活毅然决然投身行伍。
然而,秦国的律法也是很苛刻的。他们十分不欢迎游侠儿,为此制订了一条贼杀伤罪,所以游侠儿大多十分恶秦。因着枝枝还未长成的模样,再加上身为女子天然就会让人卸下心房。她甚至在村落中看到了很离奇的一幕,一名男子整日无所事事,与有夫之妇媾合,被村人逮住后竟直接送至官衙,被判处死刑。
这在韩国简直不可想象。所以这就是六国众人皆说秦律严苛的缘故了。在她距离咸阳愈来愈近之时,秦国的十月也即将到来。九月的最后一天,街道上响起断断续续的鼓声,以求驱逐疫疠之鬼。而后他们会在桃木上刻上神荼、郁垒两个神像,将之挂在大门两边。
在咸阳城,有这么一家没有过除夕。枝枝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摆设极少,仅有一席床榻,一扇屏风,一张茶几。
她要找的那个人就住在这里。
凌晨时分,盖聂轻轻推开房门,就在走进屋子之后,他立即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盖聂兄不必如此戒备。”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桌上的油灯也在一瞬间被点亮。
“连枝公主。”盖聂语气冷静地点出了来人的身份。枝枝跪坐在桌旁,眼神望着油灯上的火光暗自出神:“我不是公主,盖聂兄还是叫我枝枝就是。”
盖聂收起渊虹,向着案几走去,同样跪坐在桌边,伸手倒了一杯茶水送至枝枝面前。“冷茶,望公主不要介意。”他同样倒了一杯茶放在自己身前。
“当然不介意,想必盖聂兄一定知道我的来意。”枝枝抬起头,眼睛看着盖聂,眼中还倒映着一抹光暖,似有无数情意在其中。盖聂缓慢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说:“公主想要知道韩非的死因。”
“不错,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枝枝撑住茶几,上半身向盖聂靠近,眼睛中有一丝紧张。盖聂又喝了口茶,片刻后,他才说:“毫无预兆。但一定不是秦王杀的。”
枝枝冷哼一声:“我知道,不然我早去秦王宫中了。”她眯了眯眼睛,语气平静地问盖聂:“我听闻鬼谷先生学通古今,对世上之事了如指掌,想必鬼谷先生的弟子亦是如此。”
“所以,这世上有几种能让人毫无防备地死去的方法?”她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
“很多。”盖聂如此回答道。“但其中大部分一定会留有痕迹。除非诸子百家中秘密不外传的各种禁术。”
“比如说?”
“就以道家举例,道家有种能泯灭人的精神的办法,肉身鲜活而精神早已死去。又或者,阴阳家有很多禁术,悄无声息地下咒,毫无知觉地死去。”
“不错。”枝枝点头应和。
盖聂看着枝枝说:“我每说一个,你就去查一个,怕是这辈子都查不完。”
“卫庄也在查的。”闻言,枝枝小声地回答他,“而且,我知道秦国有个组织叫做罗网,这个七国最大的杀手组织必定有着七国最大的情报网。”
盖聂心中一惊:“你要加入罗网?”枝枝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盖聂,“我为什么要加入它,我只要从它主人那里借用一次就可。”
“现在它在吕不韦的手里,你要借用一次怕是会被它牢牢缠住。”
枝枝看着他笑得很是天真无邪,“现在秦王身边有你护卫他,但是当你要睡觉的时候怎么办?我觉得他还缺一个影子。作为交换,我做他的护卫,他斗败吕不韦后用罗网给我帮忙。”
盖聂久久无言,他眼睛深深地盯着枝枝说:“我会为你引荐秦王,但你要做好准备。”
“我早来秦国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无论如何,都要为韩非报仇。
本来,盖聂回来这里只是想换一身衣服,因为明天就是秦国的春节了。但现在,他已毫无心情,匆忙地披上一件新衣,步履不停就要回王宫。
他突然回头道:“公主住在哪里?”枝枝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尴尬:“我没有户籍,身上也没钱,暂时先住你这,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这里空房很多,公主可以随意挑选一间。”说完,他就走了。
枝枝在这里随意挑选了一个空房间,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她已决意搅入秦国的一滩浑水中。
“见过尚公子。”枝枝对嬴政弯曲福了一礼。这是春节后的第三天,嬴政乔装来到了盖聂的住处,盖聂自然随行其中。
“尚公子?寡人好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嬴政站在院中,长身而立在树下,眼神向着院墙外飘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回过神来,转身看着枝枝说道:“若你是个普通人,这桩交易我可以答应,但……”
“我是韩国公主,是吗?这个身份让陛下有何疑虑,”枝枝抢答到,她对嬴政眨眨眼说:“是担忧日后灭韩时,我会对陛下不利嘛?”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暗沉,随即又消失不见。他转过身去,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反问道:“难道不会吗?”
“就凭我杀了韩国最后一个能带兵领将的将领白亦非,陛下也不信我?如今的韩国内忧外患,对于秦国而言几乎唾手可得。”
“你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韩国?”嬴政转过身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枝枝笑得很是无邪,“我在乎的只有韩非。至于别的,我一没受过公主的待遇,二来嫁给了白亦非也算是报了韩王的生恩,如今的韩国与我有什么关系。”
待到天色渐晚,嬴政走出府邸,枝枝已经换好一身男装、戴上一副恶鬼般的面具等在他座驾旁。这是枝枝自己的主意,毕竟,一个韩国公主护卫在嬴政身边终归有所不妥的。
“此后,你便是寡人的贴身护卫,就叫连之。”
“诺。”
这是枝枝第一次踏入咸阳宫。巍峨高大、古朴森严是她对咸阳宫的第一感觉。等到他们进入宫殿时,天色已经昏暗,殿内的烛火已经被点亮。嬴政坐在宫室内批改着奏折,枝枝拱了拱一旁的盖聂,小声地问他:“咱们这按道理来讲是不是有俸禄啊?”盖聂手里抱着剑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宽大厚重的帘子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盖住,他斜了斜眼睛回答枝枝:“有的。”枝枝顿时有些高兴:“那什么时候能在咸阳买一座像你那么大的房子?”
烛光下,嬴政的脸色明暗交杂,他抬起头来,对着空气说:“现在殿内没人,有什么话可以问寡人。”枝枝和盖聂走了出来,两人分别跪坐在嬴政的一侧。枝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到:“陛下,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我能买得起咸阳的房子。”嬴政头也不抬直接回答她:“以你现在的俸禄,十年后能买得起。”
“那为什么,盖聂兄有那么大的房子?”
嬴政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抬起头看着脸色不好的枝枝,嘲笑地说:“那是寡人赐给他的,而且,他是秦国首席剑术教师,你只是个侍卫,轮俸禄他比你高多了!”
“那我住哪里呢?”
“这就是你的事了。”
“……???”
很快,天色愈来愈深沉,只有半弯明月挂在天空,云雾似有似无地遮住月光,明月若隐若现。此前她已和盖聂约定好,白天盖聂护卫,夜晚她来守卫,盖聂走出宫殿欲归府,枝枝叫住了他,吞吞吐吐对他说:“盖兄,那啥,那个屋子就先给我留着哈。”
“嗯。”盖聂点点头答应了。
枝枝转身又进了宫殿,秦王已经准备就寝,他躺在榻上,开口问道:“你刚才和盖聂说了什么?”枝枝嘟囔着回答:“自然是让盖兄继续给我留一间空屋子。”
嬴政闷笑出声。枝枝听见他的笑声,没好气地说道:“还望陛下好心,日后也赐我一座宅邸才好。”
“好,待下次你立下功劳。”
“说起来,枝枝你的样貌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难道世上真的有长生嘛?”
枝枝翻了个白眼,语气平淡地说:“有没有长生的法子我不知道,但若陛下也被封入冰棺三年,一定也会容颜不改。”
“怎么?女子容颜不变不是你们一直追求的吗?”嬴政很是好奇。
“追求?永远像是长不大的样子嘛?我倒宁愿长的成熟一些。”
“待过上几年,枝枝必定能长成一个大美人。”
“谢陛下吉言,只不过,陛下,子时了您该歇息了。”
“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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