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卫庄选择红莲,放弃连枝,今日,盖聂选择抱负,放弃连之。当时的选择有多决绝,现在他们就有多痛苦。
情之一字,伤痛至此。
师傅,若是当初你知道如今我和师哥二位为一女子伤情,恐怕你最后悔的便是收我们为徒吧。卫庄抬起漆黑的眼眸,望向空洞寂静的山谷,嘴角闪过一丝讽刺,很快消失不见。
原先,卫庄约盖聂来此见面是为了询问最近墨家探寻的消息,如今见到了盖聂,他便知晓已不必再问了。
“师哥,你要放弃了,是吗?”宽大的黑袍屹立在高高的山谷上,猎猎的风吹响这片黑袍,一时间盖聂闭上眼在睁开眼,仿佛看到黑色将整片天空掩盖,那片黑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我知道,你还有很重要的事。”冷静理智的声音响起,身后盖聂像是静止一般,动也不动,任由卫庄说些什么。
“就像当初在嬴政身边一直遗忘连之,是不是。”
“现在你还想要遗忘她。”
“像丢掉一块包袱一样轻松。”
盖聂静静听着,他能听得出卫庄平静的声音下那暗藏着火山般似发未发的怒火,他现在更像是一艘死寂的船只,随时有可能撞上掩藏在海下的暗礁,或许,他已经撞上去了。
“就像那断裂的渊虹,所有人都知道你很爱惜它,但当它断裂的时候,你照样能换上一把木剑,毕竟,这也损不了你的丝毫威风。”
“你可是昔日大秦首席剑术教师,天下第一剑圣。”
说完,卫庄转过身,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盛满眼前人僵硬的身躯,他一边走着,一边嘲笑着:“师哥,你可真是个懦夫。”
懦夫?此刻的盖聂觉得这个词与他无比贴切,他就是个懦夫。
他一直觉得此生行事颇多光明磊落,心中所愿亦坦坦荡荡,唯有情上,一直在逃避。他想起当初初至秦国时,偶遇的一个相师说过的话:你会辜负所有爱你、敬你、信你的人。
如今,一语成谶。
你会辜负所有爱你、敬你、信你之人。初时被白胡子老相师赐予这番话,意气风发的剑客颇有些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许哂笑,当时,大秦就像是年轻的饿虎一般,冒着绿光的眼睛缓缓地扫视四周,仿佛是要确定下一个即将被咬住喉咙的猎物。而他,一同见证着这样奇幻的时刻,四分五裂了数百年的疆土就这样被一个青年人掌握在手中。
他们共同的理想似乎越来越近,随着书同文,车同轨的发展,整个世界都在欣欣向荣,昔日相师的一番话不过是过眼云烟耳。
到现在,他还记得一同被赠与言论的连之,她得到的字数甚至比盖聂还少,仅有三个字:难,难,难。
二人玩笑时,连之曾嘴角含着笑意,装作有意无意的样子玩笑道:如今她已解开前两个字的谜语,分别是人生艰难,感情艰难,每当她试探着说出感情时,盖聂总是会似懂非懂地看着别的地方,有时是旷野,有时是蓝天,有时是天下霸主的身影,更多时,是街道内行走的路人。
最懂得察言观色的连之总是会很默契的不再谈论这件事,于是,他失去了她。
卫庄孤身一人缓缓走下悬崖,身后飒飒的风呼啸而过,他嘴上说着盖聂是个感情上的懦夫,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呢。
他一直懂得昔日红莲、今日赤练对他的情感,他总是以大事为重推拒它,志向未成、何以立家。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这个理由就是一种错误。
他既辜负了韩非,也辜负了红莲,甚至,连之也险些错过。
或许,这届鬼谷派的弟子各自有着远大的抱负、卓绝的手段、乃至现实中的巨人,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却又那么一片灰暗的情感。
师傅,当初的你会对如今的我们失望么。
“你去哪里了?”邻水阁旁的战斗早已停止,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小圣贤庄的庄主伏念竟有着丝毫不下于道家天宗第一人晓梦的实力。
当众人还被这场战斗震惊时,扶苏身后护卫着他的月神注意到悄悄立在她身后的凤女,与之前的冷淡有些不同,现在凤女眼神中似乎多了丝温度。她想到了东皇太一对她的嘱咐,状作不经意的开口询问凤女的去向。
“与你何干。”听见月神的声音后,凤女敛去眼中残存着的温度,冷寂重新覆盖瞳孔,随后,她再也没有理会月神,安静地站在那里。
月神体会到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凤女,似乎眼神中那丝温度只是她的错觉,这令她有些把握不住,这究竟是不是东皇阁下口中的动摇呢,还是真的是她的错觉?
很快,天色渐渐暗沉,公子扶苏婉拒庄主伏念的邀请,并未留在小圣贤庄用膳,一行人很快踏上归途。
在公子扶苏一路波澜不惊地进入旅馆之后,阴阳家的众人也顺势回到船上。此时,月神正在向东皇太一禀报一路上的成果。
“你确定,她一直是这样?”东皇太一似乎不是很相信这个结果,但月神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对于月神的话他还是有几分详细的。
不知为何,月神下意识地隐瞒了凤女那短暂时间的异状,毕竟,那应该就是她的错觉。
月神很坚定地回答道:“是的。”
东皇太一听见这般肯定的回答,不禁有些沉默,记忆中,玩笑的、生动的连枝轻而易举变成如今淡漠的凤女,从前的影子逐渐变淡。
即使他这样的人也不禁有些感慨,但随后,他朗声说道:“这很好。”
月神不禁有些错愕,东皇太一很少在众人面前释放他的情绪,不论是事情一如他的想法发展还是与其截然想反,他都很少展现如此激动的情绪。
对于凤女,他究竟有什么计划?
另一边,凤女也随着月神回到船上,很快,二人分途而行,月神去了顶层,凤女回到了她和姬如千泷的房间。
安静的姬如千泷依旧在看着面前的八音盒,如此寂寞。
“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凤女缓缓走至她身边说道,没等姬如千泷询问,当然,她也知道姬如千泷不会询问,但她还是说了,“那是一个很调皮的小孩子。”
手指隔空轻点着八音盒的姬如千泷一听见调皮两个字,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身影,但刹那间又消失不见,记忆更迭的如此之快,那瞬间的记忆让她不自觉的挺住手指,空空的眸子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
凤女没有注意到同伴的异常,她只顾着自己的回忆:“那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小孩子。”不知为何,短短一面,凤女就对天明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她对天明有种莫名的好感,哪怕短暂见面,哪怕还未知晓姓名,甚至,以后都不会再见面。
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空荡荡的房间里,两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唯有八音盒的悠长的音乐环绕着屋子,不知过了多久,凤女打破这片平静:“这是我给你带的树叶。”说着,她从袖子中拿出一片翠绿的、有虫洞的树叶。
这是一片桑树叶。
颜色翠绿。
上面还有被虫子啃食过的空洞,空洞内能清晰地看到树叶的脉络。
起初,先是纠缠,而后殊途。
叶茎朝着注定的方向各奔东西。
姬如千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片算不上漂亮,甚至称得上丑陋的叶子,她很喜欢这样的礼物。
“谢谢。”她伸手将树叶接了回去。
白皙的柔荑上放着丑陋的叶子,凤女看着这一幕,她心想,真好看。
许是这次下船之行很是达到东皇太一的预期,他开始频繁的派遣阴阳家的众人出去。那些人总是夜晚下船,清晨沾着露水回来,行色匆匆。这般次数多了,连船上大多数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急迫的氛围。
很快,船上众人也开始深居简出,举手交流间除非必要时,否则也绝不会停下多说上两句。一切开始急而有序的准备着。
这段时间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极为短暂的,而对于凤女来说,一切显得太漫长了。东皇太一自她登船后,再也未找过她,与之前限制她的行动相比,现在的她可自由在甲板上活动。
但对于一个已经见过外面世界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十几天前她交给姬如千泷的叶子都已经枯黄,稍稍用力便能得到一堆碎屑,但是她摩挲着这片枯叶,舍不得用力,毕竟这是这片叶子在这个世界最后的证明了。
这叶子是曾活在世上的。
它原先从枯萎的枝干上发芽,吸收着雨露精华一点点地充实着自己,不断遭受风吹雨打,本该好好长大,安静死亡,可是那阵风啊,用那点吹动头发的力度将这片树叶吹到她面前,她再将它带到这海上,在树上生,在海上死。
桑叶啊,桑叶,是你心动了吗。
不,是我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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