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世属文官,世代清流,前有萧家长女萧淑荣,是先帝的怜妃,萧老太师,曾官拜大理寺院首,后得封太师尊位,先帝下旨准许其身后配享太庙。

    萧义作为萧家今世长子,与夷兰同年登科,虽是榜眼,却也是圣眷正浓,前途正旺,萧家二位姑娘,一个温婉贤淑,一个娇俏可人,已然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外头那些说亲的媒婆,整日整日的来递帖子。

    ——萧家的二位小姐,今后定是不会嫁给寻常的夫家呢,父兄皆是这样有能耐。

    多多少少,闲言碎语,都能叫她听得进耳朵,却进不了心,但却在此刻,格外的刺痛她残破不堪的心境。

    萧月铭坐在梳妆台前,发黄的铜镜,已经照不出她此刻哭的红肿的眼下。

    就是她的父兄再怎样能耐又如何?就是她的出身与家世再怎样优越又如何?

    那个男子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般,顶到天的地位与权势,即便封地远在许州,在帝都的王府依旧好比侯爵府邸,她便是被那一堵又一堵,看不见头看不见尾的院墙,围在里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浓重的酒气扑在她的脸颊,还未彻底散去的蒙汗药叫她的脑袋还有些不清不楚,但却已经能够看得清他的长相,不似寻常的地痞流氓,他是个有几分英姿,且偏有些气度的人,虽是吃醉了酒,指尖却依旧稳得很。

    很是熟练的挑开她的外衫,嘴中喊着的却是别的女子的名字。

    玲珑似玉透心意,海上明月照清影。

    这个名字,萧月铭早已牢牢的记在了心中,是她许多无法入眠的夜晚,彻夜铭思,是她爱而不得之人,身边日夜贴近的女孩,罗玲海。

    那个践踏她的自尊,侮辱她的清白的男子,口中念的便是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带着□□的蛊惑,他说这个名字取得很好,就像女孩的人,清透无暇,让人忍不住想要争夺到自己手中。

    原是这样,他亦将她当做了别人,她不过是李代桃僵,做了那本应遭受此等羞辱的姑娘,替身的可怜虫。

    可是,为什么,若是有意,又何须如此费事,还偏要,拉她一同下水,心里,绝望到无法呼吸,下意识的喊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个名字,他没有姓氏,没有家世,内宫,前朝,乃至坊间,无人将他夸赞,比比皆是,诋毁之词。

    夷兰,为什么你的身边之人,从不是我,那也罢了,那个被你捧在手心的女孩,在别人的眼中,竟也是如此让人挂怀。

    头顶的男子听到她口中的名字,忽然顿了顿,像是清醒了几分,随后翻过身,离了榻,捏住她的下颚,细细的看了几遍,唇边勾起轻蔑的笑。

    人走,茶凉,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又被幽禁了起来。

    之后知晓了他的身份,南楚王府的四殿下,无比尊贵,那又如何,她睁着不甘心的双目,对那个在第二天清晨再一次踏进自己房间的男子说,她绝不能原谅。

    雩玦却是连一贯轻薄的笑都没露出,那平淡至极的眼神,就像,从未对萧月铭有过任何怜惜。

    “你若愿意,南楚王妃,自是风光无限,若不愿意,萧家的清誉于本王,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言下之意,他不过是不得已,才要向她萧家提亲,但这句话,却也提醒了她,萧家上下,有着先前婶婶和父亲的荣光,兄长如今在朝中,仕途正盛,三妹官途尚远,往后也还要嫁人,她又怎能,以一己之力,将她们的前程全都抛诸脑后。

    这残忍而不公的浮世,她再也无法睁眼去看。

    她将衣裙撕成长长的白绫,悬在梁上,痛苦而绝望的印记让她再也没有生的愿望,窒息一样的感觉,也比她所遭受的屈辱好过百倍千倍!

    只不过,要在这大宅院里头寻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也不消多久,甚至于她还没失去意识,雩玦就已经踏进了房门,冷眼瞧了瞧被侍从自房顶捞下来的她,很是厌烦的坐在床榻边,说道:“你如今又是要做什么?本王已经去过萧府了,倒是正巧,也见着了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夷兰。”

    最末的那两个字,像是故意说给她听,萧月铭忽然便想起,如若自己就这样死在这里,那个人,他便再也不会,念到她的情谊,或许在他的眼中,自己真的会变成那种,轻浮放荡的女子。

    “我答应。”

    嫁与不爱之人,两厢无所牵挂,唯一变了的,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权利将那个人放在心尖儿上了。

    大周熙和三年,自开春以来,国丧一过,各家各户为自己家儿子女儿张罗婚事的也并不在少数,便是帝都权贵,也纷纷遍开宴席,请人到家中相看,然皇室今年还未达年底,便出了好几桩婚事,自先前徽宁长公主下嫁,已是轰动京城,却是不过几月,一向未曾正儿八经议亲的那位,以嚣张跋扈著称的宗室第四位,南楚王殿下,也上奏请求赐婚。

    赐婚本是不打紧,打紧的是赐婚的对象,雩邪看了看下头立着的一众朝臣中间,始终沉默不语的萧义。

    朝堂上下,怕是无一人,会将这两家联系到一起。

    既是赐了婚,定然是要好好操办,除去依照礼制要请的各位宗亲,齐太妃的母家,如今权倾朝野的宋家,以及与宋家交好的几位幕僚,就连一向不怎么参与朝堂纷争的慕家都接了帖子,作为邱家的东床快婿,两家一齐入了席面。

    喜绸珍宝放遍了满屋,各家前来祝贺的人却是没心思打量今日婚宴南楚王府的排场,纷纷时不时瞧去那慕家和邱家连桌的位置。

    并非在意那位如今高居三品的邱氏书慎女史大人,在意的在于,慕家的主君倒是没来,唯一的长子一向病痛缠身,自然也没能来,这会儿坐在邱书慎旁边儿,身穿正七品青绿色官服的,正是今年开春女官考试,名次仅次于凝渊阁那位公子之徒的,掌薄慕青。

    慕青乃是慕家养女一事,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多,林潮生倒是因着先前与慕氏家主有过知遇之恩,见过她几回,倒也没在这么正式的场合会过面。

    邱书慎见身旁的人一直在低头替自己布菜,眯了眯眼,撑在桌上,偏过头半是玩笑的开口:“这下子,你想低调怕是也不行了,过了今日,那明天宫里要上赶着巴结你的人,怕是就多喽。”

    玉筷微微一顿,又不声不响的放下,慕青往椅背上一靠,眼神飘到不远处,夷兰的席位旁,正握着筷子夹菜夹得正欢的某个丫头,笑了两声。

    “你是知道我的,那些人,我哪里会愿意多去看几眼。”不复往日的温顺和蔼,慕青此刻的眼神淡然且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在那丫头跟前的她带了一副面具。

    邱书慎听闻她的话,笑了笑,似是不在意般的执起酒杯,放在唇边浅饮了一口,再一抬眼,身边的人果不其然冷下眼神,伸手拿过她的杯盏,放在自己那边的桌角,说道:“明知自己不能喝酒,还偏要尝尝这南楚王府的,佳酿么?”

    “你呀,无非就是面冷心热,嘴上说着什么在意不在意,心里不还是,像个念着阿娘的孩子,在自己心里要紧的人面前打转。”像是知道她会这样做,邱书慎拿起筷子,替她添了几道菜。

    自小一同长大,她最是了解身边的这个人,在外客眼中,她端庄识礼,是慕家妥妥帖帖的二姑娘,在后宫眼中,她克己复礼,勤勉上进,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尚宫局掌薄,在那个丫头眼中,她却是温和暖心的大姐姐,可这些,哪个都不是真的她。

    慕氏家主,曾高中甲榜,无限风光,后又做了坐拥三朝元老的南昌府邱家的东床快婿,本是前途明亮,结果不曾想有一年,这位家主的家乡江州遭了涝灾,急急赶过去放振,回来便改了性子,什么仕途宏愿一概不管了,一味的要出家吃斋念佛去,惹得邱家嫁过去的那位娘子,气血攻心难产,生下了一子便离了人世。

    往后,慕家便退出了朝廷纷争的巨浪,家中独子亦遭病魔缠身,文举武举皆没有指望,只在前些年,对外宣称收了个义女,帮衬着料理些家事。

    在内院里,慕青怕是早就见惯了那些子污糟破烂的事,她连个庶女都算不上,自是有数不清的祸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的眼睛,哪里还会有外人眼中那样,温良恭俭让,事事和顺的清透。

    邱书慎着实看不过眼,也不是第一回这样旁敲侧击的提醒着她,但慕青就像是个被冻上的木头桩子,纵使泼了一壶又一壶的热水,也不能暖到最里头。

    “哎,我是劝不得什么了,今日裴老太师家的三小姐倒是没来,不然,看你怎么和她交代。”

    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动,下一秒便端起杯盏一饮而尽,看似虚无缥缈的眼神中,却是几番波动。

    ——宁馨愿意一直等你,哪怕要等上一生。

    “看来她还是对我那个可怜的哥哥,心存幻想。”话是这样说,但是邱书慎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叫一旁添酒的宫娥,又斟满了酒杯,一连喝了好几杯。

    “那你,也从没有替他回绝过呀。”席间人来人往,好几回有人想上前敬酒,皆被邱家侍从以自家小姐从不饮酒为由推了回去。

    慕青放下酒盏,叹了口气,说道:“我终究不是哥哥,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替他做主,况且……”话音未落,邱书慎感觉到身边一暗,一转头,慕青已经站起身,遥遥望着席面外头,隔着几扇敞开的窗户那处,一高一矮,身穿同样颜色官服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尚服局新任典饰,萧若云,一个是尚宫局典记,罗玲海。

    下一秒,女子纤细的手指便随着风横扫而来,没有丝毫的留情,重重的打在了玲海的右脸之上,顿时,那白嫩的小脸上便肿起了厚重的掌印,女孩的脸上带着无以复加的惊讶,面前的女子双眸之中,却是无穷无尽的愤恨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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