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洛夏心里猜测,许是今夜他跟那凯旋归来的冯烨将军宴饮时多喝了几杯,这会儿看着已有些醉醺醺的。
姜傲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的酒壶,笑道:“今夜朕饮过了酒,忘了告诉洛夏。不过无碍,洛夏的心意朕可不能辜负,一会儿再喝几杯也无妨。”
乔洛夏没说话,取了一只酒杯给姜傲倒酒。
她自小不胜酒力,不管多清淡的酒,喝不到一杯就满面通红。
二人初识的几年,姜傲还是少年时,就会饮酒。有一次她也陪他饮了一杯,可马上就头昏脸红,醉得不省人事,姜傲默默照顾了她一夜。
从那之后,二人再见面时,就只有姜傲一人饮酒,不让她饮。
姜傲并未接过酒杯,眯眼笑看着洛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会了意,站起身去到他身后,抬起双手帮他按摩脑袋。
姜傲闭目坐着,悠悠开口道:“今日冯烨打了胜仗好开心,朕也跟着开心,但跟他却不是一种开心。
他想为姜国开疆拓土,朕却只想让姜国陷入无休的战乱,胜与不胜,朕倒是无所谓。”
乔洛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知道姜傲心中有恨,恨他的父皇和宫中的人,却不知他的恨已扩大至整个姜国。
姜傲察觉到她手上的停滞,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继续。”
她继续帮他揉着脑袋,姜傲继续说:“洛夏,不要怪我,你没了家,我也早就没了家。我只有你,所以你也只能有我…”
说这话时,姜傲下意识说了“我”,而不是“朕”。也许是登基前的姜傲就想对洛夏说的话。
洛夏听着这话,心中难受,没再继续,走了两步也坐在了案前。
姜傲还是闭着眼,又淡淡说:“现在这世上想杀朕的人太多,洛夏虽常说恨朕,但从未想动手杀朕。真是心软。”
说完,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水汪汪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过若是有一天,洛夏想要我的命,我可能会给你的。”
姜傲说了一会儿话,刚才的酒意已经下去了些,他抬手,用两根手指捏了那酒杯举到面前。
酒杯刚靠近唇畔,他闻到杯中的气味,轻蹙了蹙眉。
自他出生,到他母妃死后,宫中想杀他的人太多,各种投毒、暗杀不断。
此刻,他一闻便知这酒中下了鸩毒,这么大的剂量,饮一口就会断肠。
刚说完那番话,就拿到了乔洛夏亲手斟的鸩酒,真是讽刺。
他放下酒杯,深深盯了乔洛夏一瞬,看到她垂着眸子,眉眼间略有些不耐烦,但毫无畏色,亦无期待。
难道,她对自己已厌恶至此了…
乔洛夏完全不知这酒有问题,现在低着头,是在想刚才姜傲对她说的那番话,越想越觉得无法理解姜傲。
姜傲自嘲般地笑了两声,又举起酒杯。这人间这么冷,没想到她宁愿自己独自挨这寒冷,也不愿同他一起。
他将杯中的鸩酒吞入口中,但临要咽下时,他突然改主意了。
姜傲在心中说:“洛夏,地狱太黑,我不愿自己去。人间太冷,我也不敢让你独活。随我一同去吧。”
此时的乔洛夏都不知酒中有毒,又怎知姜傲这九曲回肠的心思。正想刚才的事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抬起头。
姜傲正含着一口酒神色怪异地看着她,目中有太多她看不懂的颜色。
突然,姜傲用力按住她的后颈把她压到自己唇上,把苦涩的烈酒渡了过来。
紧接着,他又大力拍了拍她的后背,逼她咽了下去。随后,他也又饮了一口烈酒。
她正诧异着,不知这姜傲今晚又发什么疯,逼着自己饮酒。还…用这种方式。
不到一弹指,她突然感到胃中火烧火燎得疼,本以为是这酒太烈,可灼烧感马上侵入五脏六腑,她才觉得不对劲。
她最后看到的画面,就是姜傲笑看着她,吐出一口黑血,称得他肤色苍白如纸。
紧接着,她也吐出一口黑血,然后感觉浑身都没了力气,一头磕在案上,失去了意识。
再一睁眼,明媚的眼光映入窗沿,刺得眼睛都有些生疼。
先前那五脏六腑间灼烧的剧痛还依稀存在,可她定了定神去感受,才发现根本不通,口中也没有丝毫酒意。
翻了翻身,身侧也没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倒还有些不习惯。
她猛地想起最后的画面,姜傲逼着她喝下一口酒,两人面对面吐出一口黑血。她心中一惊。
——那酒应是有毒的!
她从不饮酒,这毒定是借她之手下给姜傲的。御膳房、端酒的宫女、沛夏宫的其他宫女内侍,都有可能下毒。
她急急想翻身下床,想去告诉姜傲,让他查这投毒之事。
可刚坐起身,就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住了两年的沛夏宫。不是那张宽榻,没有金灿灿的陈设,没有华美的装饰和昂贵的摆件。
这屋子,不大不小,到处是雅致的木雕花,粉红的纱帘。
倒像是…自己去姜国之前,在乔国王宫里住过的屋子。
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个许久未见过的婢女哭丧着脸破门而入。
“公主殿下,听说今天一早,陛下收到姜国的使者的来信,邀请咱们乔国的公主或皇子去姜国小住,促进两国友好交流。
我听九鼎殿的赵公公说,乔国刚归顺姜国,这分明是要我们送一人去做质子啊!”
乔洛夏迷茫地盯着眼前的婢女,她叫海棠,是自幼就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后来跟她一起去了姜国,乔国灭国之后,帮着她逃跑,被姜傲杀了。
刚才她说的这番话也是似曾相识。
乔洛夏问:“海棠,现在是哪年?”
海棠犹豫着说:“天启二十五年。怎么了殿下?您不会吓得连这都忘了吧!
虽说您是乔国的大公主,其他公主王子都没成年,最有可能的就是您去姜国,但殿下若不想去,咱们好好去找陛下说说,以陛下对殿下的疼爱,也舍不得让您去啊!”
天启二十五年,正是她被送去姜国做质子那年。
不知之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噩梦,还是现在的事是她死后的走马灯。
她狠狠掐了掐自己,“嘶”了一声。应是真实的。
面前的海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哭道:“殿下莫要想不开啊,仔细这身子——咱们不去姜国,咱们这就去找陛下!”
乔洛夏此时不知之前的噩梦到底会不会成真,今日之事她就在梦中做过,海棠说的话也几乎跟梦中一模一样。
但若按这梦的走向,她不去姜国,就不知之后的事是否有变。而且她不去,就有年幼的弟妹要去,姜国的日子如履薄冰,她身为长姐,怎么忍心…
况且,按梦里的发展,几年后齐国就要发兵攻打乔国,姜傲就要登基为帝,还不借兵给乔国,乔国就会亡。
若她此时去了姜国,也许能提前筹谋,想方设法,到时候让姜傲借兵支援乔国,这样乔国就不会亡。
乔洛夏决定,这姜国她必去不可,这是她逃不掉的命运。
她柔声对海棠说:“海棠,弟妹们年纪尚小,若真是做质子,这日子肯定不好过,怎么能让他们受这苦。
这姜国我是必去不可,也是报答父皇和母后的养育之恩…”
海棠抽抽噎噎地说:“殿下,那我也跟你同去姜国!”
乔洛夏心中一紧,想到了梦中,自幼一起长大的海棠,被姜傲杀死,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缓缓说:“海棠,我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放心不下父皇和母后,你留在这照顾他们。”
海棠还欲开口,乔洛夏又说:“从小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你记得经常传信给我报平安,若是交给别人做这事,我也不会放心。”
海棠犹豫了一会儿,好久后才哭着应了。
乔洛夏感觉已很久很久未见过父皇和母后,没想到这一睁眼,却又要跟他们分隔万里。不禁眼圈也有些微红。
“海棠,我去看看父皇和母后。”
她怕父皇正在处理政务,带着几个侍女先去了母后的宫殿,进门之后才看到父皇也在。
王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乔王也红了眼眶,看见她进门,马上起身拉了过来。
“洛夏,早上收到姜国的使者的来信,邀请咱们乔国的公主或皇子去姜国小住,其实是…”
乔洛夏打断了乔王,尽量镇静地说:“父皇,我已经听说了。弟弟妹妹都年幼,尚未成年,此去凶险,洛夏愿意去姜国。”
王后哽咽着说:“母后舍不得你去啊,姜国的日子不好过,很可能再过几年就要在姜国出嫁。
这一走,母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啊——”
乔洛夏也忍不住眼泪,但知道自己非去不可,流着泪安慰着两人,劝了许久。
别时容易见时难,姜国已派了使臣来接人。
五日后,乔洛夏整理好行装,带着乔王和王后准备的几大车上供之物和给公主的首饰衣衫,出发前往姜国。
一路颠婆,和梦中一样,走了足足三日,第四日傍晚才赶到姜国王宫。
姜王为了迎乔国公主来朝,特在第二日准备了盛大的宫宴,给公主接风。
但今日住下之后已是傍晚。宫人们传来消息,说洛夏公主几日舟车劳顿,今日刚到先好生歇息,不用忙着去拜见皇上。
乔洛夏进了宫,看到四处熟悉的陈述布局,不禁苦笑起来。
自己就好像真的在这姜国宫中住过多年,这宫中的每一条路,她都如此眼熟。
按说她从前从未到过姜国,并不应有这样的熟悉感。
这时,她才有些怀疑自己是重活了一世,而不仅仅是做过一场噩梦。
她也想好好验证一番,看这姜国的王宫跟梦中所见是否真的一致。
入夜,她沐浴后换了身轻薄衣衫,避开了宫人,提着灯笼出去四处转悠。
可在梦中,她入住沛夏宫后,就鲜少再出去四处转。现在也不知能去哪转。
她就下意识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间狭小的屋子。到了门口,她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姜傲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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