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姜傲就住在冷宫旁边的一个狭小屋子,听说原是给看管冷宫的内侍住的。
姜傲母妃死后,他又三番五次顶撞当时的姜王,便在姜王那也失了宠。
宫中的人向来是见风使舵,皇后联合几个妃嫔,随意纠了他几个错处,打发他搬出了原先他母妃的宫殿,赶到这里来住。
奶娘照顾了他几年之后也莫名其妙病死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躲着这住着,在宫里就仿佛一个存在又不存在的影子。
乔洛夏想到梦中,他把自己困在深宫,日日对着自己不可一世的样子,她就不想再见到他。
更何况临到快死,他竟还强行喂着毒酒把自己也带走了,是有多大仇?
好不容易梦醒,没过几天舒心日子,又来了姜国,又要见到他。
乔洛夏想转身走,马上想到在梦中乔国亡国之事。
按姜傲的狠厉手段,阻碍他的人都会被逐个解决,那皇位非他莫属。
她到时还要倚靠他,想法子让他借兵给乔国。
梦中两人自小的感情都不足以打动他,让他借兵,若是现在她直接远离他,那往后他一朝登基,就更不可能帮乔国。
但明明有更好的法子,就是趁现在,靠梦中的记忆把他的筹谋和权势扼杀在萌芽中,让他一辈子都做个不受宠的皇子。
但一想到姜傲的脸,那个在幽暗的窄榻上瑟瑟发抖的俊美少年、那个让她穿戴凤冠霞帔接受朝臣叩拜的皇上、那个每夜紧紧抱着自己入睡的夫君,她就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再说,那亡国之事,也是还未发生的。现在的她和姜傲,无仇无怨。
乔洛夏犹豫着应当怎么办,在原地踌躇打转了许久。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悠悠走了出来。
借着灯笼的火光,她看清来人正是姜傲,他跟梦中一样俊美,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衫。
只是他此刻还是尚未弱冠的少年,眉眼少了些妖异气,肤色白皙透亮,倒多了些俊朗,眼神中还是泛出藏不住的阴戾气。
乔洛夏看见姜傲这少年模样,直觉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心中竟有些绞痛。但又觉得这少年跟梦中一样,眼神又微微有些不同。
姜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就这样盯了自己许久。
她这才想起来,梦中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刚到姜国的夜晚。
当时的她觉得不适应姜国的气候,思乡之情切切,半夜睡不着便出来走走,结果走到此处偶遇了姜傲。
那现在面前的姜傲应是第一次见她,并不认识她。
她想了想,装作有些畏色,捂着嘴问:“你是何人?”
她今年正是及笄之年,容貌生得极佳。记得在梦中,冷漠如姜傲,当晚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与她搭了两句话。
可此时的姜傲只是深深盯着她,冷漠的神色,她许久都不曾见过。这如看陌生人的冰冷眼神,竟又刺得她心中一痛。
姜傲连她的问题都没有回答,冷声甩下一句,“何人都不是。”便转身准备回屋。
这,和梦里不一样啊!
这个年纪的姜傲,在她心中对应的,就是那个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发着抖的柔弱少年。她下意识不想让他离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姜傲缓缓转身,低头看着被她抓住的衣袖,冷声道:“姑娘这是何意?”
何意?
乔洛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意,难道是下意识想讨好他,跟他搞好关系?
没错!今日是他们初遇,第一印象最为重要,她定要扮成个比梦中还楚楚可怜的样子,引他日后对自己更加心动。
乔洛夏柳眉一蹙,马上红了眼眶,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弱弱地说:“你、你是宫中的小太监吧?我是乔国的公主,今天刚来的姜国,我夜里想家睡不着,出来走走,结果找不回去了…你、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姜傲挑了挑眉。小太监?
他前几日就已明白,自己从天方三十五年开始,重活了一世。想到前世种种,洛夏宁愿独自在那样冰冷的人世,也不愿跟他一起…
洛夏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最终她也想杀他。他万念俱灰,要带着她一起下地狱。
没想到一睁眼,又重新回到这人间,还回到了最艰难的几年。
他知道洛夏过几日就要被送来姜国当质子,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这一世放过她,不去招惹她,让她自己快活地活着。
没想到这一天,又像前世一样跟她相遇。
姜傲眯了眯眼。
可不要挑战他的忍耐力啊,说不定被她缠一缠,他就没这么好心了,他就要改主意了。
他看着洛夏,还是狠不下心就把她扔宫里晃悠一晚上。现在的姜王宫,可到处都是豺狼虎豹。
半晌后,他淡淡道:“随我来。”
姜傲在前面走着,乔洛夏提着灯笼在身后跟着。
突然,她被脚下一个石子绊了一下,姜傲马上转身扶了她一把,可手中的灯笼却摔脱出去,灭了。
四周突然一黑,只有头顶一弯残月,发着微弱的光。
其实乔洛夏自幼就怕黑,在乔国,从小睡觉时都让宫女一夜掌着灯。
在姜国时,各宫晚上都没有掌灯的习惯,她也不愿主动提这要求,生怕显得她乔国公主比姜国人娇贵。
说是担心姜傲害怕才经常溜过去陪他,其实是她自己也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婢女陪着她也觉得心不安。后来姜傲登基,也是他夜夜陪着自己。
灯一黑,姜傲下意识揽住了乔洛夏的腰想护她。
半晌后,他松开手,淡淡道:“公主,宫里路不平,您也不熟悉这路,奴才怕公主摔着。”
说完这话,姜傲就后悔了,自己居然为了让她不害怕、不起疑,扮起了太监?前世可没这样的事啊!
乔洛夏也心中一惊,没想到不可一世的姜傲竟自称奴才,这是玩哪套?
她掩饰着诧异,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多谢,这位小公公。”
这位小公公?
姜傲听得想打人,可到这节骨眼上了,奴才也是自己先说的,能怎样呢?又舍不得一掌拍死她。
他无奈地拉着乔洛夏快步走着,带着她回了她的寝殿。
好事做到底,他又去多点了几盏蜡烛,才准备离开。
谁知乔洛夏突然抬眼,狐疑地问:“你是哪个宫的内侍,怎知我住这?”
姜傲一时语塞,只得敷衍道:“听说的,公主来姜国,也是件大事。”
乔洛夏四处看了看,她刚来姜国,殿里伺候的宫女不多。从乔国带来的几人,她刚出门时就打发她们去睡了。
看这蜡烛的长度,只怕燃不了一夜。
她蹙眉看向姜傲,支支吾吾地说:“小公公,我、我有些怕黑,不知公公明早差事忙不忙,能不能、在我屋中守一夜…”
姜傲简直无奈到了极致,这是真把他当太监使唤了!
可他也知道乔洛夏怕黑,姜王宫又没有彻夜掌灯的习惯,前世她到姜国没多久,每次晚上害怕时就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软,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只是按前世的记忆,明日巳时,姜王就备了宫宴迎公主入朝。
想来乔洛夏辰时就要起身梳洗打扮,那他卯时就得离开,不然让人看见他可就难办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有了前一世的经验,他必定能更快杀了那老不死的,搞定他那些其他杂鱼儿子,更早登基。
乔洛夏今日累极了,在熟悉的气息陪伴下,躺在榻上,马上就睡着了。
一旁的姜傲已决定了一夜不眠,心中正有些忿忿不平。但看着她酣睡的娇憨模样,一腔怨气又马上化成了水。
他借着烛火凝视着她的睡颜,还是像前世一样动人。只是这会儿的乔洛夏年纪还小,五官尚未长开,更显得灵动可爱些。
姜傲就这样盯着她,一直盯到了巳时才悄然离开。他想着反正以后可能就看不到了,要抓紧机会多看一会儿。
第二日清晨,不到辰时,宫女就进屋来叫乔洛夏起身梳妆。
她坐起身,四处看了看,已没有了姜傲的身影。
巳时,宫宴正式开始。
乔洛夏为了乔国的脸面,着盛装出席。上了浓妆的脸跟平时不同,少了些清纯秀气,添了许多大气端庄之美。
宫宴上的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都没想到这乔国大公主生得这样好看。
尤其是三个成年的皇子,都已经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把这乔国公主娶回家。
姜傲身为四皇子,但并没有资格出席这样的宫宴。
他本是未成年皇子中最大的一个,但宫里全当没他这个人,姜王虽没有明确发话,但也是默许了的,从未主动提起过他。
今日的宫宴十分盛大,从皇亲贵胄到品级高些的文武官员、家眷都有出席,各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也都不少。整个金銮殿都做得满满当当的。
各种歌舞、乐曲一支接着一支,酒菜也一道接着一道没停过。
一则为了体现姜国对这乔国公主的欢迎,二则也为炫耀姜国的国力强盛、国家富裕。
乔洛夏也越来越肯定自己应是重活了一世,虽然记不太清,但依稀觉得连这歌舞的顺序、众人的座次,都跟她“梦”中的一样。而且“梦”中种种,她都感同身受。
乔洛夏看到食案上上了一道栗子糕,趁没人看她,偷偷用纸包了揣进衣襟,准备晚上带去送给姜傲。
她记得前世的姜傲爱吃栗子糕,他虽嘴里说对甜食没兴趣,但每次御膳房做了栗子糕,他都会咬上两口。
宫宴从巳时一直持续到了午时,乔洛夏坐得腰都酸了才散。
宫女搀扶着她,回了寝殿。
姜王宫的生活跟前世一样无聊。只是她不像前世一样,日日忧心性命,她已经知道了乔国不可能背叛姜国,便能踏踏实实生活。
入夜,她沐浴更衣后屏退了宫女内侍,带着上午偷藏的栗子糕,轻手轻脚地朝姜傲的小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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